第34章 虞琅心中偷偷悸動

抱樸學堂的休沐日, 雲霧還沒被朝陽驅散,大多數的年輕修士仍然在入定之中尚未醒來。

而虞琅已經早上起床,擁抱太陽。

甚至還抽空吃了鄭雅達熬好的松子玉米羹。

當老頭子笑得合不攏嘴, 頗為鄭重地将虞琅帶回來的茶葉罐子等禮物從乾坤袋中拿出來, 再煞有介事地在梨花木桌上排排擺好時,虞琅已經禦劍飛往天玑峰的後山。

伏星仙宗是正道魁首, 無論三峰兩山峰主真人等私德如何,伏星仙宗作為仙門大宗從來不缺卧龍鳳雛, 未必是什麽樣的修士來質疑和挑戰她。

而虞琅不僅要打臉, 還想有姿态地打臉。

是以, 今日才要被陸星舟拎來特訓。

畢竟, 昨晚放了的狠話,遲早是要還的。

即便如此, 虞琅心情也很愉快。

因為她已經金丹,今天正式換下了淡藍色的門服,改穿與陸星舟一樣的腰帶滾銀邊的天玑峰門服。

就很有排面!

而這道袍, 自然不止是有顏色不同。

伏星仙宗弟子道袍,均暗紋着細密的符文, 時刻約束着弟子, 令其所行所言均符合仙宗大統。

蟲鳥的視野, 與人族、魔族或妖族眼中的世界尚且不同, 同理, 高階修士和低階修士能從紛繁世間看出的道韻氣機也不同。

是以, 越是修為高深的修士, 越能看出伏星仙宗道袍其中的玄妙。

比如,今晨晏齊看到虞琅的新門服,除了嘆一句“虞師姐當真有了峰主真傳的派頭哩”, 然後被鄭雅達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後腦勺外,并沒有發現虞琅道袍上有符文正緩緩流轉。

再比如,大白也不知是碰巧還是無意,蹭蹭的時候特意繞過了符文所在。

而虞琅看到早等在後山的陸星舟時,就覺得小師兄與她都是天玑峰真傳弟子,道袍竟然隐隐不同。

若非要說,那就是她道袍之上的符文如銀色的星軌,而小師兄道袍上的符文就是團團緊簇的星雲。

他穿着門服,就像是被仙雲困住的玉人。

還不等她開啓神識看得更加清楚,陸星舟含笑走近堪堪落地的少女,先伸出一只手,啓唇道:“師妹,恭喜結丹。”

在青年劍修帶着薄繭的手心中,安靜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紅色玉環,在少女應聲湊近時,那玉環好似捕捉到了她的靈氣,頃刻化為一圈紅霧,在少女回過神來時,已經凝固在她的手腕。

無暇的紅色襯得少女膚白如玉,玉镯的大小也是恰如其分。

虞琅一眼就認出,這是聖品靈寶,紅蓮渡厄镯。

紅蓮渡厄镯是防禦系法器,在危難時可幻化成法袍,足夠阻擋化神修士一擊。

對偏于攻擊的劍修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法寶。

而虞琅認得,就是因為原書中,方康平用青榆府得來的兩萬上等靈石中的一半,去給方清菡定制了法袍,它後來在秘境試煉中屢屢護了方清菡的周全。

而那法袍,本質上就是一枚紅蓮渡厄镯,

虞琅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戴了一萬上等靈石在手上,從未覺得自己的手腕這麽沉重過。

她錯愕地看着陸星舟,道:“小師兄這是……”

陸星舟溫雅一笑,只道:“回禮,師妹不必有負擔。”

萬仞劍滿意地點評道:“主人,你終于上道了。”

虞琅沒想到一袋子大棗能換來這樣貴重的禮物,除了歡喜和感動,還有些遲疑,可不給她推拒的機會,陸星舟已經引出萬仞劍在手,神色也染上劍修的銳意,不着痕跡地帶過話題道:“鄭師叔托我教師妹劍法,我自當盡力,這一招師妹看好。”

虞琅趕忙點點頭,不再糾結,全神貫注地看向陸星舟。

而萬仞劍一邊躍躍欲試,還不忘嘿嘿一笑:“明明是你主動請纓诶嘿嘿,你很傲嬌嘛。”

卻是不給劍靈再多嘴的機會,陸星舟已經催動靈力,藍色劍氣灌滿萬仞劍的每一寸劍鋒。

面前,是巍峨的青石高山。

山後,則是一片浩瀚的後海。

蒸騰的海水帶着天玑峰常年累積的劍氣和靈蘊,在日複一日的狂風中,将青山打磨出一條條狹長的一線天,帶來號角似的風吟。

人不可過,只有視線能看到對面開闊的碧波浩渺。

而陸星舟的目标,并未是山。

而是海。

他擡腕時,便已有劍風獵獵,吹起他的墨發與衣袍,一線天吹來的海風都難與匹敵,繞着他的劍鋒退避三舍。

再出招,則是銳意難擋!

劍招如有實質,層層藍色靈力如長龍蝕日,遮住甫現的晨曦。

旋即,劍鋒凜冽,如乘風破浪推開醇厚靈氣,清光乍現,向着那一線洞天而去——

“轟——”

劍招霸道狂妄,竟敢撼山撼海!

偏那山當真為之摧折,一線天上石塊剝落,變為大洞,其後海浪被齊齊分為兩半,永恒的波動居然在此刻靜止。

一劍,萬物退避!

白衣劍修從容停劍。

然後,海水動、風拂面,透過貫穿整座山的巨大石洞,汪洋大海豁然而現。

白衣劍修反手收劍,雲霧散後的晨色将他白玉似的臉頰染上暖意,卻不能融化他揮散一劍後,眉宇劍的霜寒睥睨。

這對他而言,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劍,他的表情無絲毫波動,只側眸對虞琅道:“看清了嗎?”

虞琅怔然望他,甚至忘記攏起被海風吹亂的碎發,只是心神激蕩,遲遲難語。

如果說,她從前所學,都是在“循自然道”,那陸星舟這一劍,就是我不由天,我循我道。

這一劍,罔顧自然法則,逆天而行,淩厲又熱烈,當真有劍修一往無前,以劍破萬物的霸氣!

這是虞琅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陸星舟的強大和傲氣。

她差點忘了,他就是這樣驚才絕豔、一騎絕塵的劍修啊。

虞琅心中偷偷悸動——

她也要變得像小師兄一樣強!

少女的杏眼因激動而泛上紅暈,倒令陸星舟有些惑然,他想了片刻,才鼓勵道:“師妹無需挂礙,這一劍你足可做到。”

陸星舟并不安慰虞琅“盡力而為即可”,是因為他覺得這樣一招難不倒虞琅,他毫不懷疑。

似被陸星舟的篤定感染,虞琅也終于回過心神,拔翡景劍出鞘,道:“好。”

剎那,就着滿身沸騰的意氣,她高高揚起手、重重落下!

然後——

風平浪靜。

倒是面前的山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劍痕。

是金丹修士的正常水平,但遠沒有陸星舟那一招的威力。

虞琅有些讪讪,倒是陸星舟看了一眼劍痕,拍了拍虞琅的肩膀,道:“不錯,已有小成。”

虞琅拿鞋尖踢了踢石子,低着頭說:“小師兄,海面上一點變化都沒有,你不用安慰我了。”

陸星舟難得見她耷拉着腦袋,手心忽有些癢意,想要摸摸少女毛茸茸的發頂,像在青榆府那樣,幫她攏好絨絨的額發。

他擡手,又停住,攥了攥拳,才道:“熟能生巧,師妹只要揮出心中劍意即可。”

虞琅并不是怕挫折的人,也很快調整了心情,點點頭,看向一線天。

深呼一口氣,舉劍以對!

她一次次擡手,又一次次出招。

當熹微晨光變得盛大,山壁上的劍痕疊錯交雜,有幾縷松散的額發已經顯出濕意,山那邊的海面卻依然不動。

少女數不清練了多少次,從肩膀到手腕無一處不酸痛,從那一線天看向海面時甚至有些重影。

翡景劍似乎不忍心,在她手心抖抖,勸她休息。

可她依然堅持着,一次次揮劍都标準漂亮,認真對待。

不知過去許久,虞琅自覺已将陸星舟的招數學了十成十。

差的是一分劍意。

陸星舟教的是劍修一往無前。

眼前有山,則斷山,眼前有海,就平海。

——所以,她的劍意該是什麽?她又為何揮劍?

只是為了擺脫排擠、厭棄她的同門,是為了活着,是為了讓所有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嗎?

虞琅頓住了,她手撐住膝蓋,透過濃綠峻山的一線天,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高山蓊郁,嫩葉可愛,古木剛勁。

海面平展,瑞鳥盤旋,潛蛟戲水。

太陽燦爛,博愛公正,包容死亡,眷顧生命,開啓輪回。

她喜歡高山,喜歡春天的大海,喜歡欣欣向榮的朝陽。

她憎惡他人的算計和傷害,她有仇必報,但這不是她揮劍的全部意義。

虞琅只覺識海倏而一亮,心中挫敗郁結忽然變得無足輕重,因為她已經知道她心中劍意是什麽——

她不想摧山劈海,她要的是生機和希望。

虞琅直起身。

她提劍,識海中五條靈根都洋溢着清光。

然後,起勢,劍招出——

一氣呵成間,穹頂雲霧盡散,光明如飛瀑直下,照亮每一個角落。

堅定的劍意氣勢磅礴,虹光如柱,奔向那一線天。

呼嘯的風聲被逼退,飛沙貼地蕩開。

劍氣所至,劍韻堅定強大,劍勢鋒銳果斷。

枯枝被削為泥屑鞏固新綠,硬石滾落,一朵朵新芽擡起頭來。

一線天中海風裏的鹽粒因劍氣而粉碎,留下更加鮮豔的藤花,自由地張開了花苞。

而劍招橫掃,令水浪波湧,無數大魚躍出水面,金紅鱗片沐浴在陽光下,如璀璨寶石熠熠生輝。

劍勢收時,那一線天仍在,但劍風所及的那片山,分明變成了這延綿高山裏最蒼翠的一片。

少女一劍,并無偏頗,是垂愛的慈悲,也是絕對公正的冷漠。

一劍,萬物生。

與此同時,太常峰上。

方康平和袁瑜手中茶杯捏碎,驚愕地看向天玑峰方向,心道這天玑峰除了陸星舟,竟又出了一位驚豔劍修,怕又要壓玉清峰一頭……

然,幸好他們有邱之緯和方清菡,明日要好生出出頭,振振威風!

天玑峰。

鄭雅達似有所感地擡起眼,樂呵呵地拍了拍晏齊的肩,道:“這麽快悟得劍意?阿琅好,阿琅妙啊!哎呀,星舟也不錯,有進步,有進步呀!”

一旁氣勢洶洶而來找混元靈獸,卻被鄭雅達堵在洞府外的俞修陵也看向後山。

他精致的白耳随着豎瞳旋轉,瞥了一眼鄭雅達道:“哼!你徒弟?你這糟老頭子運氣還挺好!但這氣機,有點眼熟啊……不管了!快把我的乖寶交出來!”

而太常峰上。

伏星仙宗掌門嚴淩霄守着後山隐秘深邃的某處洞府,蒼金色眼眸中意味深長,扶鶴看向某個存在道:“您看,未來仙門的風流人物,要出自我宗了。”

他又牽動蒼白的嘴角,自言自語道:“明天典璞大會,定是很熱鬧。”

而天玑峰一線天處,則有短暫的靜谧。

萬仞劍猛劍嘆氣:“主人,形勢很不明朗。”

劍靈憂心忡忡:“你的劍意主毀滅,虞小友的劍意主生。你不要誤會,并沒有說誰的劍意不好的意思!也沒有說你沒教好或者說她沒學好!……就是,你們太不一樣了,虞小友……恐怕會有點難追。”

而陸星舟眸光波動,攥緊了萬仞劍。

除卻對虞琅一劍的震撼,與萬仞劍同樣的顧慮,更多的是熟悉——

記憶某處的朦胧背影似乎與少女此時的身影重合,但迫而察之,又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是誰?

恍惚中,面前少女已經轉過頭來,她彎着眉眼,笑盈盈道:“小師兄,我會了!”

還不忘嘴甜地謙虛一句:“多虧小師兄指點。”

她本就明麗的容顏,在陽光下更加明媚動人,晃得陸星舟忘記了剛才複雜的思緒。

他這次終是沒能克制住,垂眼看着走過來的少女,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道:“是師妹學得好。”

少女因青年過分自然又親近的動作而怔忡,小小地縮了縮脖子,卻發現自己也并不讨厭。

可終究有些莫名地不自在,她眨眨眼,看向天邊的雲道:“既然學會了,咱們回去吧。”

她還心虛地自證幾句:“我餓了,想回去吃糕。而且師父也要教我丹鼎的。”

陸星舟将手收回袖中,唇畔憋住的笑意,從眼睛裏溢出來,低低道:“嗯,好。”

陽光落在青年身側,他的影子遮住纖細高挑的少女。

兩個修士都忘了禦劍,緩緩并肩向着天玑峰高處去了。

****

轉日就是典璞大會。

典璞大會初衷是給小修士們一次測靈根的機會。

誠然,靈根純澈或雜濁,并不能完全決定仙途所成,但測出靈根,可讓修士更了解自己情況與長處,修煉起來也可事半功倍。

而漸漸地,伏星仙宗天玑峰、玉清峰、太常峰、靈寶山和鳳鳴山中峰主、長老都會帶着各自得力弟子,前往典璞大會挑選內門和真傳弟子。

再後來,每隔幾年,伏星仙宗神秘低調的峰主也會來典璞大會看看小弟子們。

對小修士們來說,進入修為和地位不俗的修士門下,常常意味着更透徹的點撥、更多同門協助,以及數不盡的靈寶資源和試煉機遇。

就算沒被選中,有幸被掌門、峰主和長老提點一句也是好的。

所以,典璞大會就越辦越熱鬧。

演化到如今,典璞大會上常有兩件事同時進行。

一邊是半空中天衍橋測靈根,另一邊是各個鬥法臺,允許各峰弟子切磋。

而在更高處,則有懸亭坐落在層雲之上,供各峰各山的峰主和長老觀察和挑選弟子。

鄭雅達作為天玑峰峰主,按照伏星仙宗不成文的慣例,在這種場合需要姍姍來遲,以顯得本峰氣度特別從容,高深莫測。

陸星舟身為天玑峰真傳中輩分最小、天資最高的,自然要随鄭雅達同行。

照理說,虞琅作為天玑峰峰主唯一的真傳弟子,又已經結丹,本可以跟着鄭雅達一起。

但因她才破境,還算半個抱樸弟子,就先行一步,揣着大白去找抱樸的師長報備結業的事情。

那廂,抱樸師長撚着灰白胡須,看到虞琅,第一反應是玉清峰那個被抱錯的假峰主千金怎麽跟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原來似是乖巧怯懦的,渾身上下只有腰上別的劍符合她劍修的身份,其餘的倒像是個溫和的丹修。

現在,真有了寶劍出鞘、後生可畏的氣度了。

再看虞琅第二眼,師長差點把胡子撚掉——

虞琅她居然穿了月白衣袍?

不就出宗歷練一趟,怎麽就破境金丹了?

有此等破境速度的,印象裏只有三個人——

天玑峰陸星舟,玉清峰邱之緯,和她虞琅了。

抱樸師長捶捶腰,自嘆弗如。

啧,後生可畏啊。

他旋即又疑惑。

無論靈根如何,能在短時間突破金丹,必定是肯下苦功的。

虞琅有這樣的根骨心性,玉清峰的方峰主怎麽舍得把她逼去天玑峰?

虞琅也沒管這麽多,只是施施然一拜,同師長交接一番。

抱樸師長本是大乘初期的修士,單看修為,足可以去三峰兩山當個真人,但因愛才心切,才幾百年如一日地駐紮在抱樸學堂。

是以見了虞琅,當下心生愛護之情,諄諄勸她不必急着退學。

雖說金丹弟子不再強制在抱樸上課,但抱樸學堂也會開設一些高階課程,供金丹以上的修士們選擇。

像虞琅這樣破境太快的,許多基礎課程還沒上,則可選擇參加高階課程,夯實基礎。

虞琅從善如流地選了諸如“諸宗實考”、“樂修基礎”、“符修進階”等課程。

抱樸師長見她難得的聽勸乖巧,幹脆爽利,與傳聞中的優柔狹隘完全不同,心中更加喜歡。

并暗道玉清峰方峰主唯親是用,為了親女方清菡就抹黑虞琅,糊塗!

又嘆天玑峰鄭峰主再添一大才,痛快!

抱樸師長甚至還盛邀虞琅擔任抱樸課程的教谕,認真嚴肅地指點指點那些後進。

虞琅盛情難卻,一一應了,這才在抱樸師長殷切的目光中禦劍向典璞大會去。

翡景劍預感有戰在即,興奮地嗡鳴嘯吟。

在虞琅身後,抱樸師長縷了縷灰須,在教谕名冊上添上“虞琅”二字。

而在這門課的學生欄裏,細細去看,就會發現“方清菡”、“邱之緯”和“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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