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不起。
陸景岚站在樹上,看着在院子裏全副武裝,處處提心吊膽的九歌,不知道她在做什麽。早知道義氣之争會變成今日的局面,她又何必争那一口氣。他從一開始見她躲在屋子裏,到現在開始在院子裏走動,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她就有膽子上街了。陸景岚盯她盯了許久,除了桃瑤,她不跟任何人接觸,這也就說明,她除了桃瑤誰都不信。可是在桃瑤和她的住處,都沒有找到皇上留下的聖旨。陸景岚冷眼看着院子裏曬太陽的小姑娘,突然發現,他看不透她。
她明明那麽直白的表達了她的感情,明明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撒過謊,可是他就是不找到那卷封太子妃的聖旨。除了監視,竟然無從下手。
這樣監視的日子一晃就到了冬至。冬至這一天,少不了的要祭祀。
冬至前一天,穆于錫監國的第一個大型活動眼看就要開始,他卻在想着另一件事。六個月前,那場大雨裏,有一個姑娘曾經輕聲告訴他“殿下,待到今年冬至,我就十四歲了。”他煩躁的擡起手,止住鴻胪寺的忙碌,叫了祥雨去了珍寶殿。
他本想親自挑一件東西給她,可是看到珍寶殿後面被填死的水渠,他突然想起,同樣是那一天,她逃開了刺客,在這裏躲到黑夜,那樣孱弱的身子為了求生跳進水裏。聽陸景岚說,那一夜他救起她的時候,還以為她是重病輕生的官家小姐。
穆于錫當時是怎麽跟他說的?
他說:“阿岚,你不了解她,那個丫頭最貪生死。”
他想到這裏,心情不太好,想去思德苑看看他的母後。皇後不許遷出思德苑,一來皇後遷宮是皇上的旨意,他現在只是暫代監國,沒資格将母後接出來,二來則是太後的強烈反對,太後支持他做太子的唯一條件就是,皇後此生都不準出思德苑。
穆于錫答應了。
他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荷花池旁。皇後雖然住在思德苑,可現在今非昔比,思德苑裏應有盡有,連銀炭都點上了。他看到宮人正在往思德苑送新炭,突然想到了那一年,他被人推下水,九歌第一次到思德苑,送了棉被蠟燭,冬日裏又加送了銀炭。偌大的皇宮,只有九歌一個人願意幫他,甚至為了救他,甘願跳進荷花池,險些病死。
他不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只是她太小了。
祥雨見穆于錫在荷花池旁發呆,湊上去道:“殿下可是想到九歌姑娘了?殿下可不要生九歌姑娘的氣,九歌姑娘年紀還小,自小又是被皇上太後捧在手心裏寵着的,現在難免有些怨氣。殿下,您就看在九歌姑娘真的是一顆心在殿下身上的份上,原諒她吧。”
穆于錫一怔,笑道:“本殿下是個會跟小丫頭置氣的人麽?”
“殿下說的是,殿下您最是寬厚仁慈。”祥雨馬屁跟上。
寬厚仁慈麽?穆于錫一笑,曾幾何時,這四個字是形容他皇兄的。現在他能穩定朝綱,除了夏丞相手段了得,還有那些終于太子的人在他身上尋找到了太子的影子。他的思緒終于從兒女情長轉了回來,想到明日冬至祭天大典,又回了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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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那一點想要送點什麽的念想,抵不過萬裏江山。
夜裏,祥雨将今日殿下的反常跟陸景岚說了,問陸景岚要不要再給殿下多配些侍衛,他這樣突然想起一出就亂走,很危險啊。
陸景岚确是想的另一件事,幸好殿下什麽都沒送,不然以夏靜怡的心機和手段,九歌也活不了幾天了。他還沒找到聖旨,萬一九歌死後聖旨公諸于衆,對二殿下繼承皇位總是有不好的影響的。他希望交在他手上的,是幹幹淨淨的皇位。
陸景岚回了将軍府,看見阿槿在門口等她,将她抱了進去:“哥哥又去太傅府偷窺了?”
“是監視。”陸景岚糾正道。
“哦,那哥哥你監視的怎麽樣了?九歌姐姐真的就不能做太子妃麽?”在陸景槿的認知裏,根本就沒把九歌太子妃的謠言上升到儲位之争。對她而言,這件事就是二殿下衆望所歸要當太子了,太子妃不是太傅之女就是丞相之女。現下她的于錫哥哥更傾向于年紀匹配的丞相之女。
陸景岚看着她,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是不能。”而是她不願。以他對穆于錫的了解,夏家在他大位穩固之後,只會被連根拔起。可是九歌太小,在桃瑤那番言論下,根本忍不了這一時。
陸景岚看着阿槿,意識到阿槿只比九歌小一歲,岔開話題道:“這幾年過生日,哥哥都在外面,也沒送什麽東西給我的阿槿,你有什麽想要的,趁着哥哥還沒回去全買給你。”
陸景槿睜大眼睛看着他,臉一個勁兒的讨好的蹭蹭蹭:“我看上大哥房裏挂的那把長刀很久了。二哥你能不能替我偷過來?”
陸景岚拉下臉色,放她下來。
“二哥剛剛還說我想要什麽就給什麽呢!”
陸景岚沒理她,繼續大步向前走。
“二哥比女人還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哎呦。”
怎麽平地上還腳崴了呢,陸景槿趴在地上想。
36、桃花淵(三十六) ...
第二日,百官随監國的二皇子一同去祭天。
有一個小小的漏網之魚,混進了太傅府。九歌睜大眼睛看着來人:“你,你,你沒事。太,太好了!”
五皇子穆于臻穿着不知道哪裏來的破布衣,頭發毛毛躁躁的,要不是他暴戾氣息太過明顯,九歌險些沒認出來。
“小點聲死丫頭,你是嫌命長了是吧。”穆于臻搓了個泥丸,打在她頭上。
惡心死了!
九歌立刻躲他三步遠。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十六歲,生日該過的還是痛痛快快的過。”說着又從搓泥丸的胸口拿出一個錦盒。九歌實在不想接,但是被他瞪了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接了,“打開看看。”
好惡心……
“讓你打開你耳朵塞屎了!”
九歌看見他又開始搓泥丸,趕忙打開了錦盒。
盒子裏面,是個平凡無奇的小紙片。九歌舉起來對着太陽看了又看,除了上面的鬼畫符完全沒看懂之外,什麽都沒看出來。
“這是什麽?”真沒想到會有一天,她竟然會對這個暴力分子不恥下問。
穆于臻神色正了正道:“免死金牌。”
“啊?”九歌覺得她耳朵大概真的是塞住了,怎麽就聽不懂了呢。
“這是雲林潭王氏的信物。遇火不化,遇水不溶。我九弟的東西。雲林潭王氏全國走商,我上次追我九弟,就靠他們一路掩護。”他看着她道,“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你就那種它逃走,你不是本來就不想在京城麽?現在我二哥正好不要你了,你什麽時候想走就走吧。”
九歌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不想做太子了?”
穆于臻不耐煩道:“我好歹是個男人,讓一個丫頭在前面替我擋事,我覺得窩囊。”
九歌心中嘆息,穆于臻啊穆于臻,這不是逞江湖義氣的時候,她看在這個保命的紙片的份上,挑了點好話安撫道:“殿下,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正是因為殿下值得,才會有人願意為了殿下送命。”
“心甘情願?”穆于臻好笑的看在她,“別扯了,你跟你爹一個樣子,好聽的話一套套的。什麽心甘情願,金陵蕭家是沒有辦法。誰讓我娘和榮妃都是出自蕭家。”
殿下這麽明白還不合作,蕭奉儀一定是被你拖了後腿,這才被迫藏起來啊。九歌突然從心底萌生了一種,果然如果有選擇,沒人會選穆于臻的悲切感。
穆于臻沒搭理她懷疑的眼神,在院子裏四下走了圈,沒看見他魂牽夢繞的桃瑤,又道:“你好好問問自己,到底是因為被我二哥騙了咽不下去這口氣,還是真覺得我适合那個位子。死丫頭,你還小,凡事別鑽牛角尖。”
九歌不喜歡豬一樣的隊友來提醒她,不耐煩道:“你勸我死遁是有條件的吧。比如照顧好小桃什麽的。”
穆于臻一改懶得理你的态度,正色道:“九歌,你要怎麽鬧那是你的事。桃瑤不準有事,她要是受一丁點的傷害,我必回十倍百倍的還回來。你最好記住了。”
九歌被他嚴肅的樣子吓了一跳,趕忙乖順道:“記住了記住了,我就說你把保命的東西都送我了,定然不是為了我啊,害我白感動了。”
穆于臻擺出了一個明顯十分懷疑的表情。十分懷疑她根本沒走心。
兩人本來還要說點什麽,門房突然來報說陸校尉來了,穆于臻呲了一聲,跳牆遁了。九歌不想見這個二皇子的大忠臣,讓外面的人回他說病了在休息,進屋睡覺去了。
陸景岚在室外前廳等了一個多時辰,小厮正要換掉涼掉的茶水,就見桃瑤買菜回來。本來太傅府的吃食都有人專門采購送貨,但自與二皇子決裂後,桃瑤堅持親自去買。為此桃瑤本就勞累了很多,見到陸景岚更是沒好臉色:“怎的,祭天都不去了?二皇子還真給太傅府面子。”
陸景岚将一個細長的黑桃木盒子放在桌子上:“今日是她生日。殿下送的禮物。”
桃瑤讓奉茶的小厮打開,樸實的木盒裏,是一把更加樸實的匕首。比現在九歌用來防身的那把小一些,十分靈巧,看上去更容易上手,可見是為了九歌特意打造的。桃瑤命人拿下去好好沖洗,又去請了仁德堂的大夫來驗毒。全程陸景岚的表情都淡淡的,似乎桃瑤落的不是他的面子。左右又折騰了一個時辰,桃瑤總算是把禮物收了:“可以了麽,陸大人?”
陸景岚看着她,眼前這個女人嬉笑怒罵皆成畫面,這樣一個容貌無法讓人忽略的女子,是怎麽伺候在皇上身邊,還避開了後宮那些伎倆的?陸景岚為了找到太子妃的诏書,曾經細細的查過九歌,他驚奇的發現,九歌每一個決定裏,都有桃瑤的影子。是因為她們二人确實形影不離,桃瑤潛移默化影響了她,還是……
“幾歲入的宮?”他問。
桃瑤怔了一下,笑道:“陸大人連內廷府的事也要管了麽?這可真是能者多勞?”
陸景岚皺了皺眉:“四年前宮中女眷去大理寺祈福,皇上北獵,宮中曾經着過一場大火。你的記錄是那個時候補過的。我一向不太信一面之詞。“
桃瑤看着他,仍然是笑:“那陸大人就好好的去查,仔仔細細的查,桃瑤在這裏等着大人。”
他顯然不能,現在穆于錫能倚重的人本來就少,他連軍營都沒歸,根本不可能為了調查一個宮女就離開京城。
“九歌進宮那年只有五歲,在宮中生活一應配置皆是按照公主身份來的,加上太後,長公主的寵愛,她在宮中活的本該很好,為何會如此懼怕後宮?”言下之意,桃瑤為什麽要給她灌輸宮中不好了。
桃瑤讓前廳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她跟陸景岚兩個人:“九歌姑娘忠厚,有些事情從未與人說過。奉勸陸大人一句,這世上若說有誰可以不顧一切為了二皇子死的,只有九歌了。找到了聖旨又如何,九歌未想過要做太子妃,你以為那卷聖旨還存在麽?”
陸景岚沒有說話。
桃瑤又道:“陸大人,忍氣吞聲就能得到錦衣玉食,你覺得這是九歌最好的歸處,可若忍氣吞聲真的那麽好,這世間為何會有郁郁而終。陸大人不了解我家姑娘,這一刻她要是忍了,終有一日,陪葬的是整個北承。”
陸景岚眸子閃過一抹異色。
桃瑤又看了眼他送來的匕首:“看在陸大人是唯一一個送了賀禮給我家姑娘的人,我替陸大人解個疑惑,我是從三品禦前女官,負責的不是端茶倒水,而是監視各位皇子。長了這樣一張臉,做這件事也容易。皇上已經改了我的出身,為的就是怕各宮賄賂報複。”
當然,也可以有另一種說法,就是皇上拿了她的家人換她的忠心。陸景岚看着她,心中又一個疑問随即浮出,是什麽可以摧毀整個北承?
陸景岚離開了太傅府,冬至日短,祭天結束,他約了徐傑喝酒。徐傑徐廷尉,北承第一位女廷尉最近的日子過得也不算好。因為二皇子上臺,這位徐傑曾經是太子的人,後來變成了審太子的人,并且,在太子軟禁的日子裏,她還審過穆于錫。雖然如果不是她審穆于錫,就沒有陸景岚的劫獄,就不會有二人的不打不相識。但是從起因上來說,現在他們的狀态,一個是前途無量,一個是前途莫測。
前途無量的陸景岚素來不會安慰人,但是也不想失去這個真朋友,只能掏酒錢。
徐傑素來不拘小節,跟男人混一個官場久了,想拘也拘不起來,兩個人避開官場事不提,說了說陸家三姑娘。
“今日見到陸老将軍,似乎是要将大公子調回京城,阿槿很是開心啊。”徐傑道。
陸景岚挑了挑眉,心想阿槿開心是因為可以直接找大哥要她觊觎已久的寶刀吧。
“提到阿槿你就這麽開心?”徐傑搖了搖頭,“別說我沒提醒你,阿槿早晚是要嫁人的。你到時可要吃妹夫的醋了。”
陸景岚的眉毛又恢複了一往的平靜。
也許別人看陸景岚,總是冷冷的不近人情,少有言笑。但是徐傑看他卻很好玩,總能從一個細微的表情看出他此刻的心思,也正是這樣,她才能穩坐北承廷尉之位。不過這個位子麽,徐傑給他斟滿酒:“有件事,我已經有了決定。待到大公子回來,我想去投軍。不知道你們陸家收不收女将軍。”
陸景岚皺了皺眉,穆于錫已經這樣容不下她了麽?其實如果放下個人恩怨,穆于錫應該知道,她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你可千萬別誤會。”徐傑摸了摸鼻子,“不是二殿下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想法。朝中冗員甚多,其實自從我任廷尉,有好幾次皇上要我抓幾個貪官,不為別的就是要充國庫。國庫現今是個什麽樣子,二殿下應該是清楚的。二殿下倚靠夏氏總不是長久之計,夏家販賣私鹽,若是做了皇親國戚,十有八九鹽運使都是他們的,那時候二殿下才是孤掌難鳴。我雖不能為此出多大的力氣,但有一件事卻是可以順水推舟的。現今都察院參刑部分工不明,人員冗雜,倒也是個契機。廷尉府,刑部,還有大理寺,職位多有重疊。我已經拟了一份名單給二殿下,若是重組刑部,這些都是可以用的人。”
“徐廷尉也是可以用的人。”陸景岚道。
徐傑很開心的笑了:“但總有人做個表率先離開。身為九卿之一,總要走在改革的最前面。說句你讓你不太痛快的話,這事我本也沒下定決心。只是近些日子聽你說了許多太傅府千金的事情,我才想通了。”
“她只是孩子氣,怎麽能與你比。”陸景岚繼續勸。
徐傑擺了擺手道:“你們皆道她只是個孩子,卻連個孩子藏的東西都找不到。我也幫你尋過,一樣什麽都沒發現。我若猜的不錯,那東西早就銷毀了。她這樣做,無非為了兩個目的,要麽是幫五皇子上位,我覺得這事可能性太小。宮裏都知道,五皇子跟九歌不和,再說聖旨都毀了。要麽,就是給二殿下争取時間。分散了夏氏的注意力,二殿下更容易拉攏只終于自己的寒門。”
“她只是個孩子。”陸景岚皺了皺眉,今天已經有兩個女人告訴她,太子妃的聖旨已經毀了,真的只是偶然麽,“她還不至于有這麽多想法。”
徐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許是太傅的意思,也許是太後的意思。不管她有沒有這個想法,她現在是衆矢之的,這份勇氣就已經足夠了。連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都敢舍棄性命為北承社稷鋪路,何況我還食君之祿。”
陸景岚覺得她的動機很牽強,她大概只是想給自己不站隊找了個借口,說到底是不信二殿下,但話又說回來,二殿下想除掉徐傑的心思也藏不住了,為了架空徐傑,二殿下效仿雍國設了大理寺卿。徐傑主動退讓,已經是默許了二殿下的身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37、桃花淵(三十七) ...
二人喝到醉仙樓打烊,繁華的帝京便是在夜裏也能聽到絲竹笑語,主街道燈火罩歸路,他喝的有些眼暈,突然覺得自己迷失了回家的路。
他讓随行的炬方先牽着馬回府,一個人在橋邊了會兒風,清醒了許多之後,才走回去。剛剛到将軍府門口,就見一個穿着銀色鬥篷的小人走出來,陸景槿還一路相送,看見陸景岚回來,阿槿高興的跳到他面前道:“二哥你回來的正好,九歌姐姐怎麽也不讓人送,你看天都這麽晚了,你就送送嘛。哎呀二哥你喝了好多酒……好味,正好散散酒氣再回來。”
九歌擡起頭,看見他,真是冤家路窄。
陸景岚自然不會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這麽晚了當然會送,他先把阿槿關回将軍府,才陪着九歌踱步回去。
“怎麽沒叫馬車?”陸景岚問。
“起先是叫了,不過被人下了藥。車夫死了,便走來了。”九歌淡淡的提了下下午的事。
陸景岚看着她,沒說話。夏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
“既然有危險,就在太傅府裏待着,有什麽事讓阿槿過去就好了。”陸景岚道。
九歌搖了搖頭:“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今天下午小桃在街上給我買了把防身用的匕首,我見很容易上手,阿槿一直想要一把,就給她送來了。再說,現在的太傅府是什麽地方,陸大人不是比我更清楚,阿槿去不安全。”
原來桃瑤沒告訴九歌是他送的。
“收手吧。”陸景岚今日大概是喝多了,竟然開始說心裏話,“不管你是為了誰,收手吧。”
九歌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喝多了吧?”
陸景岚揉了揉眉心,微不可查的“嗯”了一聲。
九歌突然就被他的毫無防備逗笑了,陸景岚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冷起臉色。
“陸大人,你說二皇子到底是怎樣看我的?”
“是殿下。”陸景岚糾正她,自從跟穆于錫決裂,這個丫頭就很不尊敬的直接稱皇子了。
九歌沒改口,只是等他回答。
陸景岚自持身份,不能跟一個孩子置氣道:“殿下不曾對你承諾過什麽,所以也談不上負你。你再長大一些就會發現,從一開始就是你一廂情願。”
九歌被他的話刺的難受:“不曾承諾?那些信呢?護身符呢?”
陸景岚看向她:“信?”他已經燒了。她在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的自嘲,“至于護身符,你回家之後可以打開看看,背面有阿槿的繡的岚字,那是我四年前從軍她送我的。”
現實總是很殘酷,九歌向後退了兩步,看着他的目光越發敵視:“所以從一開始,就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那個位子真的那麽重要麽?”
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不是他,他不知道。對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向來拒絕回答。但是九歌是在宮裏長大的,宮中人的沉默,多是篤定和默認。天差地別的生存環境,導致了九歌會錯意。這一刻的心灰意冷說不難過是假的。她的難過全都寫在臉上,她兜起帽子,把頭埋的低低的。
“果然,這種事情,不管提起多少次,心裏都會很介意。”九歌認命道,“金陵永安候府已經遞了折子,要為家母追封。二皇子什麽時候可以批?”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宮裏走個程序就算了,但是九歌這個事情,雖然事事在規矩之內,卻事事都膈應着當權的夏家。所以顧忌夏家的面子,追封九歌生母為一品诰命的折子一直壓着。
不過比起這件事,陸景岚敏銳的察覺到了,她跟永安候的聯系:“是他告訴你的,給你母親請封的事情?”
九歌反應了一下這個他是誰,确定是指蕭奉儀之後,搖了搖頭道:“今天出門,外面的人都在議論,我就知道了。”
陸景岚皺了皺眉,他隐約意識到了一件事,九歌和外面沒有任何聯系,但是那些消息總會通過流言自然的傳到太傅府。一開始太子妃的傳言是,現在請封的傳言也是。蕭奉儀,真是個無孔不入的蒼蠅。
九歌什麽都不用做,已經成了靶心。
顯然穆于錫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祭天大典三日後,穆于錫召了陸景岚和夏商小會。陸景岚綜合了一下近些日子的監視情況,結論是:“太子妃的聖旨已經不在了。”換句話來說,太傅府在故弄玄虛。夏商對這個結果喜出望外,沒了聖旨的庇護,那她散播謠言就是欺君罔上,随時可以抄家。這樣還能順便把以太傅為中心的寒門勢力清一清。
九歌的一時沖動,為世家鋪砌了一條康莊大道。
傾覆只是一瞬,來的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禦史臺以太傅僞造聖旨意圖不軌為契機,參了他一本,其後接連不斷的陷害先太子,欺君罔上等等折子如雪花般放在穆于錫面前。
一時間寒門子弟大怒,還來不及發聲就被禦林軍按在家中不許上朝。朝堂上,夏丞相直指阮太傅,僞造聖旨。夏商已經認定了九歌沒有太子妃的聖旨,只要咬準這一條,太傅就永無翻身之日。
當夜,還沒來得及致仕的徐傑就接收了入獄的阮向歷。
阮大人已經年過六十,好在精神矍铄,一時半兒也不會不明不白死在牢裏。萬一哪一天這個案子會翻案,徐傑也不至于受牽連。
徐傑沒說用刑也沒說不用刑,只是命人将太傅關了,然後約陸景岚去喝酒了。因為阮向歷門生衆多,此時他被關,生死難料,京中已經起了騷亂,這時的路上,再也沒有人去議論,太子妃是丞相之女還是太傅之女了。
從這個效果來看,處置了太傅,有效的阻斷了蕭奉儀跟太傅府傳播消息。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果然要制止一個聲音就要造出更大的動靜。
徐傑從白虎街到朱雀街,聽了一路的議論,在醉仙樓點了兩壺竹葉青,上了二樓單間。陸景岚已經在那裏等着她了。
“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陸景岚看了她一眼,給她倒酒。
“怎麽會。”徐傑不客氣的坐下,“牢裏關的大人物多了去了,不過是個太傅,哪能比的上跟你喝酒重要。”
陸景岚挑了挑眉:“今日這情形,你猜到多少?”
徐傑一口幹,擦了擦嘴道:“老實說,沒猜到。”
二人又幹了一壺,徐傑有點上頭了:“有個事,作為過來人,我還是提醒你一下,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陸景岚看着酒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徐傑摸了摸鼻子,“你要是一心要做個孤臣,我的意思是你就該替二殿下把太傅殺了。廷尉府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這回我絕對不壓你回去見陸老将軍。”
陸景岚皺了皺眉,沒應。
徐傑揣度別人心思向來精準,又道:“不過你別忘了,你不光有二殿下一個朋友,還有鎮國将軍府這個家。太傅我只留一這一夜,過了今夜,他就走我廷尉府的章程了。”
陸景岚看着窗外憤憤的要游街的文人,若有所思。
同樣是看着集結的文人的蕭奉儀蕭侯爺,氣樂了。他特意借了東風,将太傅被關壓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傳了三四個重城,還有陪都。
阮向歷是讀書人十分敬仰的大儒,他的入獄立刻激起了各方罷課抗議游行,聽說還有雍國的太子也寫來信,言明你們要是不要阮向歷,可以送來給我們,我們還是很熱愛文化人的。
這是夏丞相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是,既雍國之後,芳國也派來使臣言明,他們可拿在人質九皇子換阮向歷。
什麽叫做托孤重臣,歷經兩朝而不倒的賢臣,今日終于讓這些世家見識到了。夏商時至今日才明白,為什麽皇上寧可召回阮向歷,也不願意聯合世家廢掉先太子。那是因為,阮向歷是唯一一個在名聲上比太子更能服衆的人。那是寸寸浸染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大儒,是賢明的向導。只要有他在,當世寒窗苦讀的人就看得到希望。
沒了太傅的太傅府,遭遇了兩次暗殺,五次投毒。九歌中招兩次,現在已經搬到仁德堂養病。
蕭奉儀的指示沒到,她也只能幹等。這些日子她有了一種不真切的感覺,父親到底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她為什麽還沒有一個文人那般憤怒?
她看着自己遇刺的手臂,很疼,這疼痛很真實,比太傅更真實。
她突然發現,在這場不甘心被騙的較勁中,她好像都不是自己了。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穆于錫的遺棄,還是太後的失望?
“姑娘,去求太後吧。”桃瑤熬了藥給她。
“小桃?”九歌看着她,不曾離開的人,永遠都是桃瑤,“太後為了皇上,是不會把聖旨還給我的。”
太子妃的聖旨,一直都在宮裏,在太後手上。當年皇上動了要除掉她的念頭,太後為了保護她,先一步收了聖旨妥善保管,預防的是皇上出爾反爾。
絕望,後悔,還有不甘。
九歌抱着桃瑤,汲取最後的溫暖。
38、桃花淵(三十八) ...
在仁德堂躺的第三日,一身血污的穆于臻翻牆而入,寒着一張臉把她趕下床,将懷裏的人放在床上躺好,懷裏的人臉色發黑,手一個勁的抖。九歌湊了過去,看清了那個少年的長相,竟然是已經傻了的十四皇子穆于鳴。
“怎麽回事?”她問。
穆于臻看了她一眼,啞着嗓子問:“這裏的人可信麽?”
九歌點了點頭:“仁德堂是當年我父親左遷時散盡錢財建的。此次歸京,仁德堂現在的當家的還念着父親恩情,一直都有暗中助我。”
他聲音疲憊:“十四中毒了,救他。”
中毒麽,九歌看着十四皇子穆于鳴結實的小身板,叫了守院子的醫童去灌黃湯。醫童猶豫了下,麻溜的向茅廁方向去了。九歌讓穆于臻扶起十四皇子,洗了手幫着催吐。穆于臻很煩躁:“十四受不住的。”
十四皇子從未受過這樣的苦,咬的九歌手背上一排牙印,逼着她把手伸出來。九歌疼的想哭,态度還是十分堅決:“我小的時候,每次皇上送藥來,小桃都是這樣幫我催吐的。”
穆于臻不說話了,九歌當年病的就剩下一把骨頭,十四的身板顯然比她當年強多了。
十四似是有了些意識,狠狠咬在九歌手背上,牙印溢出血痕,穆于臻捏住他的下巴,九歌才忍着疼把手抽出來。
不一會兒醫童捏着鼻子回來了,九歌沒讓他進來,叫了穆于臻搭手,二人開始幫十四催吐。忙活了大半夜,惡心的他們兩個人趴在小院子裏吐酸水。
手都洗了無數遍,還是覺得惡心。
“你個死丫頭太惡心了。”
九歌吐的還好點,畢竟吐習慣了,又洗了遍手道:“堂堂皇子也挑了糞,确實挺惡心的。”
二人又要打嘴仗,但是實在架不住折騰了一夜又吐了許久,都十分疲憊。醫童給二人燒了水,二人各自去洗了澡。九歌還幫十四殿下洗了洗換了衣服。整個過程醫童都沒進過院子,雖然知道出了事情,但是本着不知道活的長的原則,很乖覺的嘴巴很嚴。
天已經大亮,穆于臻抱着十四要離開,對九歌道:“我剛才決定了一件事,這個皇位,我不要了。”
九歌本來還在感慨手上要化膿,聽到他的話心中大震:“為什麽!”
穆于臻替十四遮蓋好,讓他安心睡覺:“昨天賢妃去伺候父皇,十四跟去了,十四吃了明乾殿的點心。那是父皇每天喝完藥,必吃的點心。”
是誰要害皇上?九歌這一刻不是解恨而是害怕:如果皇上死了,那按照北承律法,繼位的是二皇子穆于錫。
她氣道:“那你就甘心麽?他已經喪心病狂到可以害自己的父親,你以為他還能容得下你麽!”
穆于臻也很煩躁,但是煩躁裏帶着九歌從沒見過的無奈:“就算他想殺我,我還可以逃。可是我父皇在明乾殿的龍床上,逃都逃不掉。如果放棄皇子的身份,就可以讓父皇安享晚年,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付。”
九歌着急道:“你不能這麽自私,你退出,你還可以做個王爺,可是跟着你的人要怎麽辦?”
穆于臻煩道:“我一直因為太傅入獄一事覺得沒臉見你,一直在想,你要是順從了我二哥的意思,我也不怪你。可是看看你現在,你真是在乎跟我的人怎麽樣麽?九歌,其實你跟我二哥很像,我二哥可以毒害父皇,你也可以對自己的父親見死不救。這北承,适合你們這種沒心的人。”
九歌怔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正午的日光刺得眼睛睜不開,大晴天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九歌眨了眨眼,落在睫毛上的雪化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