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皇上千裏召我父親回京,就是為了廢太子。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那些。”九歌道。
“沒別的了?父皇為什麽要花這麽大力氣廢了大哥?”穆于臻壓低了聲音,眼神還是惡狠狠的。
九歌也陪着着他壓低了聲音:“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當年大佛寺出事的時候,太後曾經親自審過皇後。我當時害怕的很,一直睡的昏昏沉沉的,隐約隔着屏風聽太後問皇後,‘兵符在哪’。皇後什麽都沒說。後來回京的時候,皇上曾專門接太後回來,二人在車上讨論了很久。回宮之後,就是今日這般,皇後還是皇後,至少名義上,史冊上是。
你還記得上一次,芳國來交換質子的時候,二殿下親自去求皇上出任質子,皇上不同意的事麽?那天晚上我本來想去安慰他的,可是到了門口聽見皇後在跟二殿下說:‘你如今去求,他自然就認定東西在你這裏。’這幾個月我在将軍府陪着陸三姑娘讀書,隐約聽了一些北承的兵權分屬,若是我猜的不錯,皇上手上,并沒有統領西涼大軍的兵符。”
她說完,小心翼翼的看着穆于臻。
穆于臻久久沒有說話。他也是在昨夜父皇連夜召他入宮,将行刺的箭矢拿給他看的時候,才知道西涼軍的事情。這個宮裏面只有皇上和太後才知道的秘密,眼前這個不争不搶病恹恹小姑娘,竟然早就猜到了。
如果她意在入主後宮,與他二哥共謀大業,那皇位他只怕連個邊邊都摸不到了。
“你怎麽了?”九歌見他不說話,有點生氣,“就算這是我的猜測,那我也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了啊,當我胡猜的還不行麽?”
“本來就是胡猜的!”穆于臻哼道,“西涼是我北承西北第一門戶,兵權自然在父皇手裏,浪費我時間。”
說着連茶水都沒喝,轉身就要走,剛推開門,又關上門退回來,問道“如果真的有兵符,你猜在誰手裏。”
九歌看着他嚴肅的神情,也認真道:“至少不在皇後手裏。”
“我信你。”
九歌坐在那裏,看着一壺水氤氲的熱氣漸漸消散,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這壺水從一開始拿進來的時候就是冷的。皇後故弄玄虛,無非是要保住一個後位。皇上也确實如了她的願,這麽多年皇後的名分都是她的。可是她想要保護的是二殿下的性命,皇上一日懷疑兵符在思德苑,二殿下就一日不能封王離開這個牢籠。
她和皇後要守護的東西不同,這就直接決定了她們要守護的秘密不同。如果她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那個人只能是她。
九歌站起身,走出庫房,關上金庫的門。
天還未黑,九歌跟着許姑姑去太後那吃晚飯,桃瑤因回了宮有許多熟人要見,早就跑沒了影子。九歌問了許姑姑今晚要吃什麽,可不可以給小桃留一些,許姑姑直贊姑娘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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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膳房的菜還沒到,皇上就氣沖沖的到了寧心殿與太後說事,九歌乖乖的退下,聽見皇上摔了兩個茶碗,罵了三次宮女,她餓的沒辦法,拉着許姑姑的衣角去賢妃宮裏蹭飯吃。這邊飯還沒吃幾口,皇上的要賜死皇後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九歌看見向來端莊的賢妃激動的一抖,一勺燙灑在了衣服上。
她的激動還沒完,接着又有一個小太監跑來大聲嚷着“不好了”,九歌只覺得心頭跳的厲害,總覺得是二殿下出事了,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賢妃娘娘不好了,皇上氣的一口氣沒上來,中風了。”
大喜之後的大悲。
賢妃的勺子摔在了地上。
皇上中風的事來的太過突然,九歌拉住來報信的太監問道:“皇後那邊呢,有什麽說法沒?”皇上到底是下了口語還是已經下令執行,她要搞清楚。
那太監嘆了口氣道:“現在哪裏還有心思管什麽皇後啊,當然是皇上要緊啊。”九歌心下一沉,這麽說皇後還是皇後,還是活着的皇後。如果皇上緩不過來,按照北承的規矩,監國的會是嫡長子,穆于錫。
九歌沒有等換衣服的賢妃,問了雨慈宮的方向,快速跑了去。雨慈宮現在是靜妃的寝宮,她出自金陵永安候府,永安候是輔佐五皇子的人,這個時候必須要通知她。這一刻九歌從沒有覺得自己的腦子這麽好用過,一路上有宮女問她去哪,她都一改往日溫和的形象,大聲呵斥對方退下。雨慈宮外的小宮女沒有見過她,只說靜妃娘娘累了需要休息,将她擋在門外。九歌這一刻才意識到,在皇宮,她是個沒名沒分的民女。她開始漫無目的的走在宮裏,尋找小桃。
她還沒走多遠,就看見福正來找她:“姑娘,奴才總算找到你了。五皇子說皇上突病,只怕會有變化,宮裏不安全,姑娘随奴才先出宮吧。”
“小桃呢?”九歌抓着福正的袖子問。
“奴才來的路上沒看見,奴才看見了,會轉告桃瑤姑姑去太傅府。”福正說着就給九歌引路。
二人還沒走幾步,就見禦林軍層層圍住了禦花園,九歌吓的臉色有些白,忽而見到禦林軍裏擠出一個粉衣的小桃,小桃笑着跑過去,捏了捏九歌的小臉道:“姑娘亂跑什麽,害的小桃都被軍爺訓了。”
為首的禦林軍臉一紅,只能低頭抱拳道:“姑娘見諒。昨日狩獵遇襲,如今宮中都加強警戒,姑娘不常在宮中走動,一時沒有認出來。”
桃瑤自然也不會跟他計較,牽過九歌的收手要出宮,禦林軍又攔了下來:“這位可是太傅府上的九姑娘?屬下奉太後之命,請九姑娘去寧心宮。”
九歌看了眼桃瑤,桃瑤握了握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
兩人被一排男人跟着走,聽見整齊劃一的衣料摩擦聲,很不舒服。桃瑤挑了個話題問道:“你剛剛去靜妃那幹什麽?”
“她是永安候府出來的。頂的是榮妃的位子。我畢竟去賢妃宮裏吃過飯了,不去那邊請個安,總覺得不太好。”九歌想了想道。
“說的也是。”桃瑤贊許道,“姑娘能顧慮周全,是件好事。”
“皇上好些了麽?”九歌問。
桃瑤遲疑了一下道:“不太清楚,現下在寧心宮太醫守着呢。姑娘是在擔心皇上?”
九歌拉了拉桃瑤的袖子,桃瑤俯下身,湊上耳朵:“皇上會不會突然醒過來處死我?”
桃瑤一驚,半晌才道:“不會的。姑娘是皇家天定的太子妃。皇上若是真的有個什麽,也是要靠太傅大人輔佐皇子,這個時候斷然不會對姑娘不利的。”
“可是……”皇上幾次露出過殺機。其實皇上一直在拉攏太傅和處死九歌之間掙紮。因為每一次看到九歌,都會想到那一年血洗大佛寺。難保他這個時候不會為了自己死後的名聲先賜死她。
桃瑤見她仍是慌亂,接着道:“沒有可是。姑娘你要記住,總有一天,你會成為尊貴無比的皇後。你的慌張會讓替你做事的人懷疑你的能力。姑娘已經大了,要學會把真正的感情隐藏在名利之後。”
34、桃花淵(三十四) ...
九歌從沒有覺得寧心宮的路這麽遠過,見到太後那一刻,她才發現手心都是汗。不過在桃瑤的配合下,她掩飾的很好。她早就可以從桃瑤的一個眼神讀懂自己該說什麽,做什麽。
“都下去吧。”太後隔着屏風道。
九歌站在太後身旁,看着太後有條不紊的安排後宮諸事,這個北承地位最高的女人,确實如小桃說的那樣,任何表情都讀不出來。悲喜不見,慌亂更是不曾有過。
太後曾經說禮佛靜心,所以無喜無悲。
可是真的是這樣麽?看到自己兒子突然在自己面前中風,這位白發人的淡定讓九歌第一次産生了懷疑。或許小桃說的是對的。上位者,是不允許表露真實的感情的。
“丫頭過來。”太後拉過她的手,“今日的話,哀家只問一次,是不是你給老二通風報信。”
九歌吓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她終是一個孩子,就算小桃說了要她鎮定,藏住心事,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更何況,她的面前還是一直撫養她長大的,整個北承最有權勢的女人。
太後長嘆一口氣,倚靠在床邊上。許久沒有說話。九歌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切身的恐懼和不安。這不同于皇上時時展露的試探和殺機,不同于陸景岚疏遠中尖銳的防備,這是一種無名的恐懼,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夜的大佛寺。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全然不知。
那是忘記辯駁的啞然。
她只能跪的更謙卑。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太後起身走了出去,她不敢看。甚至來不及想太後為什麽會問這件事。她跪在那裏,直到寧心殿點起蠟燭,直到太後半夜回來就寝。
太後沒有讓她起來,只是很疲憊的道:“老二戲演得好,跟他娘一樣。”
九歌仰起頭,看着太後。
“太後說的是什麽意思,九歌不懂。”
“下午哀家已經答應了老二,讓他做太子。”太後的嗓音,說不出的疲憊。
九歌覺得心底在蒙上一片黑色,無限的蔓延:“就因為二殿下是嫡長子麽?”
太後看着她,半晌,才道:“是皇上,皇上是哀家的孩子。哀家不能眼看着他死。下去吧,哀家不想再見到你。”
九歌磕磕絆絆的站起來,眼淚止不住的朦胧了眼前人。
“太後。”
“走。”太後第一次這樣對她。
心底的一角開始崩塌。許姑姑扶着九歌出寧心宮。九歌還記得她剛剛入宮的時候十分怕黑,太後為了安撫她,特意在寧心宮外點起燈火,目及之處可以看到禦花園的假山。內務府不知道跟皇上提過多少次,寧心宮在燭火上花費超支,可在她入宮的四年裏,太後的寧心宮,一直是燈火通明,每次覺得害怕,她總會向那個方向看一看,那裏夜如白晝,那裏有一條路,那條路的盡頭有一位老人一直在等着她。那是她回家的路。
然而今天,這條路斷了。
寧心宮外,一片漆黑。
今夜連月色都沒有,連臺階都看不清,九歌踩空了一腳,跌了下去。
為什麽?
九歌迷失的看着自己。
她急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光明,她努力爬起身,跪得太久,有些用不上力氣。忽然間兩排燈籠匆匆走來,一路燭火中,簇擁着一個穿着明黃色蟒袍的男子,他面容略白,他嘴角總是不經意的揚起,讓人心生暖意。
九歌就這樣仰視着穆于錫。
穆于錫看着她的目光,很莫測。他的聲音少了昨日的溫柔,多了一份帝王的威嚴:“她怎麽會在這裏?”
黑暗之中有一名女子款款走出,她的肚子有些大,樣子還是那樣沉靜可人,她規矩的宮規堪稱典範:“太傅家的姑娘慣會見縫插針,許是在這裏等太子殿下吧。”
九歌看着她,夏家的嫡出長女夏靜怡,當年因為她,她被皇上和太後冷遇,小桃險些被打死。下意識的她讨厭這個女人。
穆于錫沒有理九歌,只是一手拂過夏靜怡道:“你還懷着身孕,不要太辛苦了。母後遷宮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辦就好了。”
夏靜怡低下頭,依偎在他懷裏。
“為什麽?”九歌看着他。
為什麽?
太後說她要保住皇上,她不懂。現在她看見他蟒袍加身,她不懂。他不是說過,他讨厭這個皇宮,他一心向醫,想要以身救世麽?為什麽?為什麽昨夜還深情款款說信她的人,今日就可以摟着另一個女人說愛她?
她吃力的站起身,動作不優雅,因為跪了一下午,站的也不直。她這麽狼狽,根本不想被他們看到,她想要小桃。
只想要小桃。
“去把桃瑤帶來,送九歌回太傅府。”穆于錫沒有解釋為什麽,已經替她做了決定。
“夏家什麽時候起注意到一個落魄的皇子的?”九歌只覺得憤怒,她将所有的怨恨都投向了那個夏靜怡,“夏家百年,出了一個未婚先大了肚子的嫡出小姐。夏小姐真是自甘下賤,沒什麽人能比得了。二殿下許了你什麽?太子妃?後位?有我在一日,你休息,你和你肚子裏那個見不得人的雜種都去死!”
啪的一巴掌,打在九歌臉上。
九歌看着穆于錫,他揚起的手還沒有放下,他眼中有她從沒見過的不耐煩,她聽見他說:“九歌,這是我的孩子。”
她突然明白了太後的話,老二戲演得好。一夜之間天旋地轉,她被這一巴掌打的清醒了許多:“二殿下文有夏丞相,武有陸家二少。必是謀劃許久了吧。”
她還想把這個人虛僞的假象說出來,卻看見陸景岚帶着桃瑤走上前。桃瑤看見九歌腫起的左臉,心疼道:“姑娘太傻了。”
“小桃。”她想哭,可是不想在這對惡心的人面前哭。她窩在小桃胸口緩了一會兒,穩定了一下情緒道:“敵強我弱,我們再有理也沒有用。”
話畢,她看見陸景岚向來冷漠的眼中有情緒閃過。
穆于錫讓陸景岚送她們二人出宮。三個人一輛馬車,相顧無言,九歌一直惡狠狠的瞪着他,他默默的受了。
到了太傅府門口,陸景岚站在馬車旁,對九歌道:“殿下如果真的是你的敵人,今日就不會讓你出宮了。”
九歌本已經穩定下來的情緒被點着,氣狠狠的瞪着他道:“從殿下逼宮的時候起,我與他此生不共戴天。”
陸景岚看到的,只是一個愛情被掐死在萌芽狀态的小姑娘,得不到而心生怨恨,今日一天來的太過突然,如果不是皇上突然要處死皇後,他們也不會貿然逼宮。二殿下不是一個薄情的人,他是有意等九歌長大的。不過位子不是皇後,因為皇後已經作為同盟好處許給了夏家。甚至連夏靜怡肚子裏的孩子,都已經是內定的太子。二殿下從一開始留給九歌的就是貴妃之位,以報宮中照拂之恩。
這一切,本該是水到渠成的。
穆于錫自然也是這樣認為的。正是因為認定了九歌對他的感情,他對九歌未來的安排,才會安心放九歌回去。她還小,待她長大了,他會給她無限的寵愛。
陸景岚此時看見只剩恨意的九歌,想了一下太子給她的未來,耐着性子道:“你今日在宮中,應該知道皇上要賜死皇後的事,沒有哪個為人子女的,能眼看着親人去死。”
九歌像是被什麽擊中,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她惱的是錯付了一個人,卻從未想過,這個結果是她一手造成的。
桃瑤在一旁聽的好笑,冷言譏諷道:“夏家嫡出姑娘肚子少說也有五個月了,殿下騙我家姑娘可不只五個月吧。陸校尉明知道殿下跟夏家圖謀的是什麽,還幫助他送信,欺騙我家姑娘。今日一個皇後要被賜死的謠言,就逼得二殿下反了?這謠言難道不是你們故意散播的,給自己大逆不道尋個理由麽!陸校尉說的好笑的很,我家姑娘一片真心,被你們這群人踐踏之後,還要來指責姑娘不懂事,薄幸至此,今日算是領教了。”
陸景岚無話反駁,看着桃瑤皺着眉。
“事已至此,你是明白人,該知道要如何勸你家姑娘,而不是在這裏煽動她的情緒,讓她心生怨怼,這樣只會害了她自己。”陸景岚半晌道。
桃瑤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不理陸景岚的忠告,對着九歌道:“姑娘你要清清楚楚的記得,今日背叛過你的人,他日一定還會背叛你。今日對不起你的人,他日一定只會更對不起你。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忍一時過一世’,你今日原諒了別人對你的傷害,就不要怪他們明日再捅你幾刀。尤其是在宮裏,永遠不要相信人是有心的。”
夜長長,路慢慢。
九歌沿着太傅府的牆垣,一遍遍走着。早朝前太傅來看過她,叫了她幾聲她都沒聽見,交代了府裏的人看好九歌,匆匆走了。
桃瑤跟在她身後,九歌在前面走走停停,她就在後面停停走走。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陽光寸寸暖意罩在她身上,九歌停下腳步,轉過身:“小桃,我心裏難受。”
日光交疊了二人的影子,九歌逆光仰起頭:“小桃,為什麽真心就這麽的不值錢?”
桃瑤不想看她這個樣子,蹲下身與她平視:“姑娘的真心是無價寶。是二皇子不知道珍惜,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像姑娘一般,肯為他舍棄性命了。是他自己蠢,不怪姑娘的。”
“可是為什麽他活的好好的,只有我一個人心痛?”九歌捏着桃瑤的胳膊,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姑娘想怎麽做?”桃瑤問。
“他永遠都得不到那個位子。”九歌咬着唇道,“那是皇上給五皇子的位子,他不配。”
桃瑤看着眼前被憤恨沖昏頭腦的九歌。她到底是覺得二皇子不配做太子,還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不是她,只怕連九歌自己都不清楚吧。
九歌一夜沒睡,加上心裏難受的緊,倒床之後竟是兩日兩夜未醒。太傅大人很擔心,連命人去仁德堂請大夫。桃瑤此刻正坐在九歌床前,帶來了仁德堂宋大夫家中招賊被賊人捅死的消息。
她給九歌蓋好被子,假裝沒有看見九歌攥緊被角的雙手,柔聲道:“姑娘,快些醒過來吧。”
宋大夫的死,也許在所有人眼裏都可以稱得上是意外,但九歌心裏明白,那是穆于錫在殺人滅口。她突然覺得自己錯的厲害,怎麽就認為他是個好人呢?只是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弟弟?
“陸景岚想見見姑娘。”桃瑤第三次來給她蓋被子的時候,終于又開口說話了。
九歌看着床頭,啞着嗓子問:“小桃,我睡了幾日了?”
桃瑤看上去依然那麽好看,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折損她的容顏,不過從她對陸景岚直呼其名來看,她現在一定是很生氣的。
桃瑤扶起九歌道:“姑娘,已經四日了。”
九歌點了點頭。讓桃瑤幫她挑了一件鮮亮的衣服,又選了很好看很亮瞎人眼墜的脖子痛的赤金首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第一次開始明白,為什麽宮裏的女人對好看的衣料珠寶首飾那麽癡狂。因為只有這些東西,才能把一個女人的失望和落魄隐藏好。
就算是虛張聲勢,自我欺騙,也不能被人看扁了去。她又選了一條北承國僅此一串的夜明珠項鏈,挂在脖子上,高傲的仰起頭,去見那個陸景岚。
陸景岚見到這樣的九歌,突然間覺得很陌生。印象裏那個倔強又狡黠的小姑娘突然間變成了他的錯覺。眼前的小姑娘更像是世家量産的高門貴女,華貴的讓人壓抑。
她挺着脖子直直的看着前方,目光放空的根本沒看見眼前人,聲音極淡的開口道:“陸校尉何事?”
記憶中那個時時在揣測她心情的小姑娘,在這一刻徹底成了記憶。
陸景岚看着她道:“太後已經加封懿旨默認了二殿下太子的身份。但是昭告群臣當日,京城突然有傳言,說你是皇上定下的太子妃。你應該知道,二殿下會娶夏家嫡女為太子妃。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夏家不會罷休的。”
九歌心中一震,面子上仍是冷冷的。這倒不是她故意要繃着臉,而是頭飾勒的頭皮太緊,做表情太困難。九歌慢慢的将目光投向他:“你認為是我做的?還是殿下認為是我做的?”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說來也是,除了我,誰還會将二皇子當個寶貝。”
陸景岚看着她面色如常,心下已經确定了這是謠言。
九歌看着他道:“不過誰做得并不重要,回去告訴他,這不是謠言,夏靜怡永遠都別想得到那個位子。”
“夏家比太傅根基深厚,不要為了你們女兒家的一點私怨,連累了你父親。”
這是威脅還是警告?
九歌第一次覺得陸景岚比記憶中話多,一般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是一個送客一個慢走不送了。他今日在這裏說這麽多廢話,是覺得她的處境很可憐麽?
九歌總是在不該倔強的時候意氣用事,她怒道:“陸校尉耳朵和腦子都被邊境的沙子堵死了麽?她夏家百年世家又如何,金陵蕭氏的根基就比她弱?你和你的二皇子還不知道吧,我的母親出自金陵蕭氏,就是北承的金陵永安候府的蕭氏。論尊貴,論根基,他夏家連皇親國戚都算不上,想做太子妃,癡人說夢!跟人私通還想當皇後,不怕被別國笑話了去?北承國的臉面都被你們丢光了!太後怎麽想,我不想知道。有件事,我今日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是皇上禦筆親封的太子妃。如果我死了,你們逼宮篡位的事就會不胫而走,你們就好好祈禱皇上永遠不要醒來,他能一輩子以皇長子的身份監國吧。”
北承最混亂的一件事,監國的嫡長子,竟然有可能不是太子。
一時間朝中的動向又微妙起來。好在夏丞相及其背後的各大世家把持朝政很給力,阻斷了一切動亂的可能。穆于錫倚靠夏家已經是不得不的事情。夏靜怡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根本等不到穆于錫明媒正娶的那一天。但是讓她以妾的名義先進門,那就是打了世家的臉,妾扶正,是萬萬不可能的。妾永遠都只能是妾。
低人一等,不管你做姑娘的時候多高貴。
夏靜怡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恨過一個人。她恨九歌,恨她擋路。
九歌則全然來不及接收她的恨意,因為那一日陸景岚的話,她下個賭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個消息是誰放出來的。知道她有太子妃聖旨的人不外乎中風的皇上,為了保護皇上不得不支持穆于錫的太後,還有她的那個只會教書的爹,以及五皇子和他背後的金陵永安候。
是五皇子還是永安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次儲位之争,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五皇子,為了他掙得皇位,怎樣的危險,她都願意走在最前面。在被送回太傅府軟禁的這段日子裏,五皇子和永安候她都聯系不到,但是憑借她多年的宮中生活,她相信一點,只要消息能傳到宮裏,就一定能傳到五皇子和永安候的耳朵裏。
她的母親到底是誰她根本不知道,但是她要把同盟關系做到底:她的母親出身金陵蕭氏,是永安候府的人。消息正如九歌預想的那樣,在陸景岚将這件事告訴穆于錫的當晚,蟄居在京郊的永安候蕭奉儀就得到了消息。
“侯爺,這會不會是個陷阱?”報信的探子道。
蕭奉儀燒掉密函,嘴角挂着嘲諷:“二皇子穆于錫自以為得了夏氏就能得天下,卻不想逼急了沉睡的小獅子。本候見過這個小太子妃,是個下得去狠手的。”
侍衛啞然,心想侯爺您不是一直都說太傅府的九姑娘太過心善麽?怎麽今日又成了下的去狠手的了?
“去給她找個合适的娘,她既然都表明态度了,本候自然不能讓小太子妃失望。就從前朝郡主那一脈裏挑挑,身份不高不低,恰好壓夏家嫡女一頭就行。”蕭奉儀吩咐道。自四日前京城戒嚴,蕭奉儀就嗅到了危險氣息,早就躲到城郊去了。要不然也不會只是散播散播謠言,給穆于錫添堵。沒想到添堵還添出同盟來。
35、桃花淵(三十五) ...
穆于錫怎麽也不會想到,正是因為他的傳話,九歌才跟蕭奉儀搭上的。沒出兩天,九歌的娘親,太傅大人的填房是出自金陵蕭家的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還在安胎的夏靜怡氣的動了胎氣,險些流産,太醫又忙了一夜。
宮中的夜與曾經沒什麽不同,對于太醫而言,在宮中守夜已經習以為常,因為早年九歌就是一直病,他們就經常輪班守。如今只是換了個女人守着罷了。沒想到太醫夜裏提神的閑話被夏靜怡聽到,當即杖斃了太醫院院首。一時間人心惶惶,礙于夏家根基,無人敢言。
穆于錫聽了此事,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追究。夏靜怡雖然狠了一些,但想到她受得委屈,也可以體諒。穆于錫又送了很多珠寶給夏靜怡挑,順便提拔了孫韻之為太醫院院守。
孫太醫是個很嚴謹的人,他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宮中守夜的人都換成了新人,新到有些是剛剛考進太醫院,還在給老太醫提箱子的新人。有心人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這些人考進太醫院的時間都沒超過四個月。恰巧都是九歌離宮之後才進太醫院的。
夏靜怡将險些流産的恨意也一律記在九歌頭上,在孫太醫那裏旁敲側擊了許多九歌的事情。孫太醫替她熏完艾草,又被夏靜怡留下問話。
“孫太子可是覺得本宮不好?”夏靜怡說話,總是緩且慢,透着一股高雅。
如果抛去她未有聖旨就入住鳳栖宮,自稱本宮在件事,孫韻之覺得其他的都還好。孫太醫很乖覺的立在一旁不說話。
夏靜怡從上到下打量着這個男人道:“聽說孫太醫與太傅家的九姑娘關系很好?”
孫韻之想了一想太傅家的九姑娘到底是誰,順着關系知道了是九歌,然後又回顧了一下他是怎麽當上太醫院院首的,斟酌了下用詞道:“奉太後之命給那位診過脈。”
“哦?”夏靜怡其實也不是想要什麽回答,只是聽說九歌在宮裏的時候病的快死了都能活過來,以為是這位有神醫之稱的孫韻之的功勞,故意為難罷了。
孫太醫衡量了一下夏靜怡今後的地位,想了想道:“娘娘定是知道那位身子自小就弱,太醫院為了那位經常加班的事情。不過這只是表面的,那位是被皇上下過藥,此生都不能有孕,長年累月的吃寒涼的毒藥,再強健的身子也會垮的。”
夏靜怡突然聽到這樣的話,心中十分痛快,但痛快之後又有疑惑,她仔細打量着孫韻之,聲音仍是端的高雅:“太後和皇上不是十分寵愛她的?孫太醫可知道騙本宮的下場?”
孫韻之審時度勢,将演技發揮到最大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娘娘明鑒,臣所言句句屬實。”
女人的愛恨癡纏,在一個大夫眼裏,那都叫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孫韻之這一劑藥下的恰到好處。
夏靜怡的心情自那之後就好了起來。還專門請了夏丞相查清這件事。因為如果皇上毒害九歌的事是真的,那九歌太子妃的身份就有可能是假的。這樣擋在她太子妃路上的障礙就可以順利清理掉了。
然而夏王氏,也就是夏丞相的正室,夏靜怡的母親進宮之後,告訴她皇上下毒是真的。二皇子落魄的時候曾經接受過九歌的救濟,那些藥材确實有問題,二皇子親證。
夏王氏從丈夫那裏聽到此事很是唏噓,拉着夏靜怡的手道:“你父親打聽的消息,太傅府的姑娘曾經為了救二殿下幾次不要性命。二殿下明知道皇上賜給她的藥材有問題,卻從來沒有提過,可見他心思之沉。靜怡,為娘知道你素有智慧,可為娘怕你吃虧啊。這樣的男人,為娘害怕。可憐的我兒。”
夏靜怡邊聽邊剝了個桔子給夏王氏,她身子金貴,自小沒剝過幾個桔子,剝的十分難看,想到昨夜二殿下給她剝的那顆,心下更是憐惜,他貴為皇子,卻将這些事做得比下人還熟練,可見他吃了很多苦。
“既然是這樣,那皇上立她為太子妃的事也是假的了?欺君罔上,父親大可以讓底下那幫人參了太傅那個礙眼的。順帶着把那個九歌也辦了。”夏靜怡擦了擦手道。
夏王氏看着女兒剝的桔子,十分感動:“皇上下毒是真的,立了太子妃的聖旨也是真的。你父親推測,皇上只是想利用太傅穩定朝綱,畢竟先太子之後,這些皇子根基都太薄弱,有太傅這樣的老臣,日後無論哪個皇子登基都不會有太大變故,但是皇上大概是怕九歌生下皇子,外戚專權,這才提前下手。”
夏王氏轉達完夫君的話,感動的吃女兒剝的桔子。沒有看到夏靜怡突然沉下的臉色。
連太傅那樣的寒門都不能生下皇子。如果皇上醒來,會讓她這個世家女生下肚子裏的孩子麽?
白日漸短,日子漸寒。
九歌本以為夏家為了夏氏女子的閨譽,會将活力全部對準她,從投毒到刺殺,她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不求萬無一失,只求死的有用。
她要給五皇子争取時間,只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五皇子才是安全的。這一點,是蕭奉儀透給她的。
在夏家偶爾小打小鬧的為難裏,九歌發現了他們家作為五皇子的先鋒軍,活的異常安穩。父親沒有在朝中被孤立打壓,她也沒有受到人身攻擊。顯然,負責監視并且保護九歌的陸景岚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九歌并不知道,她幼時受的苦,替她轉移了夏靜怡的仇恨,夏家此刻正為了夏靜怡肚子裏的孩子,一門心思的想要皇帝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