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經過大半月的相處,水鳥早已摒棄了空靈難聽的聲音,尖細清脆的嗓音帶着一點尚未成人的少年感,累日的玩樂也磨掉了他身上本就不多的虛僞客套,多了些只屬于小孩子的天真和好奇。

水鳥作為系統雖然業餘又敷衍,但是仙術上還是有些過人之處的。在他自己的琢磨下,如今他已經可以從現實将食物拖進顧溪的識海,和顧溪一起享受這人世間的煎炒烹炸煮炖焖,腌鹵醬拌生烤蒸。自此他便沉醉于人世間的美食,再也忘了“系統包袱”為何物。

顧溪依舊是一身月牙白绛色束腰外搭同樣月牙白繡銀色暗紋大袖錦袍。頭上一深藍色抹額垂帶自腦後編入馬尾中,随着手中折扇輕扇在身後微微搖晃,藏在頭發中若隐若現。

傍月樓依湖而建,每到晚上都能在樓內眺望天上皎潔的月光,時不時還能聽到不遠處畫舫裏歌女婉轉的聲音。樓內裝潢奢華卻不俗氣,牆上雕刻的乃是名人詩詞,大家書法。

樓上包廂的客人非富即貴,顧溪挑了大堂一臨窗的桌子。窗外不遠便是清澈的湖水,風裹挾着清潤的水汽從窗外吹進來,吹去了些許廳堂內鼎沸的燥熱。

傍月樓不虧為名聲在外的京城第一大酒樓,不論是這清茶水酒,還是糕點菜飯,皆是上品。顧溪料想這做菜的廚子定不是簡單人物,色香味形意養,不說面面俱到也總是六中有五。

就在顧溪和水鳥大快朵頤之時,一個十分突兀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了來。

随着聲音一同出現的是個滿面鄙夷的小二,和一個委委屈屈的公子。

小二的聲音不大,但是聽在外人耳朵裏卻格外刺耳:“小的瞧您這衣着光鮮,想來就算不是哪家大人的公子也該是個飽讀詩書的儒生,不成想小的今兒竟看走了眼,公子竟是個囊中羞澀的,莫不是想來這傍月樓吃白食不成?”

這小二聽着像是讀了幾天書的,只不過言談之間多有踩高捧低之意,太過刻薄。顧溪搖了搖頭,豎子難當大任,這輩子也就是個小二了。

這邊小二還在滔滔不絕,那邊被譏諷的公子只顧自己低着頭不發一言。

此人瘦削高挑,一身湖水綠的編□□暗紋袍,外搭半透青白色繡墨綠翠竹大袖衫,一雙皂色高幫靴,一條挂飾全無的腰帶透着點局促不安,一雙水漾的眸子在睫毛下千回百轉。

湖綠公子似是不太會說話,面對着小二陰陽怪氣的數落只會用手拉扯着自己的流雲廣袖。被說的狠了便微紅着眼尾,輕抿薄唇不甚兇狠的将小二一瞪,但下一秒又低下頭去,十分狼狽尴尬。

顧溪本不是個多管閑事之人,她一直十分看得清自己不太好的運氣,不太深的道行,對于這種可能引火燒身的事她都不熱衷。

但是,世上總有的是紛亂百出的理由,也多得是事後難辨的轉折。顧溪身為一凡夫俗子,終于在平穩了十四年後遇見了自己的第一個“但是”。

當她回過神時已經揪着那湖綠公子躲在了一處隐蔽的巷子裏,兩人長眸瞪着圓眼,令顧溪微微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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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好運氣!不光吃了霸王餐,還成功的從京城第一酒樓逃了單。

剛才顧溪沒有瞧清湖綠公子的面容,只記得一張白面皮上一雙水潤眼眸,讓她想起了幾年前大哥送給她的侏儒兔,小小一團軟綿綿的,摸起來就好像天邊的雲彩一樣,叫人舍不得用力揉搓。

此時細細一瞧,顧溪嘿嘿一笑。

眼前的公子美的難以用言語形容,什麽唇紅齒白,明眸善睐,在他身上都尤顯不足,顧溪深以為只有“絕”之一字将将能配得上此人巧奪天工又潇灑英氣的容色。

不虧不虧!顧溪原本還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沖動而懊悔,等看清眼前人的絕美容顏突然有種是自己賺了的詭異之感。

雲深君自從被仙僚們丢下來後便成為了齊國當朝丞相的獨子,三朝元老雲閣老之孫,當今皇帝欽點的探花郎雲深。

好在原本的雲深素來只喜歡窩在房裏鑽研經典,這讓一直以來對凡間抵觸恐懼的雲深君松了一口氣。

習慣了天界自由散漫生活的雲深君在被悶了大半個月之後終于也窩不下去了,向來獨來獨往的他第一次嘗試走出家門,到這個世界的大街上來瞧瞧。

仙人自是不用食五谷雜糧的,可雲深君與尋常仙人不同,沒有朋友沒有交際的他最終只得與竈臺為伴,在煙火飯菜裏尋覓到片刻的滿足和安慰。

對一個廚子來說,學習別家菜飯的優點取長補短仿佛已經成為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雲深君憑着自己對鍋爐的直覺,一下子便找到了傍月樓。

一切都顯得順利而美好,雲深君那點對凡間的恐懼也在美味的菜肴中漸漸淡化。可命這東西只有遲到,沒有不到的。

不識人情世故的雲深君終于還是按照慣例的栽在了店鋪小二的嘲諷中,栽在了寡言木讷的性格裏。

正當他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陣風呼嘯而過,帶着他不能回神的魂靈,揪着他尴尬無措的手腕,像從天而降的英雄,突然就驅散了包裹束縛着他的粘稠陰霾。

顧溪見眼前的公子好看是好看,可惜卻是個不言不語只會耷拉着睫毛木愣愣站在那裏的柱子,不禁懷疑此人實際上是個空有皮相的傻子。

顧溪試探着将手伸到雲深君眼前,被他突然擡頭,睜大眼睛一臉受驚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禁有些煩惱的低聲念叨:“哎……白瞎了這好看的臉,沒想到竟真是個傻的。”

雲深君微微蹙眉:“公子慎言。在下感謝公子出手相助,但逃單實非君子所為,就此別過。”

說着雲深君便轉身要回到傍月樓去。顧溪見人開了口,連忙扯住他的衣袖:“诶!慢着。你身無分文的,就算回去做你的君子了又能怎樣?難道去刷盤子洗碗用以償還嗎?”

雲深君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沒扯動,有些固執又有些委屈的說:“這便與公子無關了。只是若人人皆如你我今日一般,那便失了規矩,不知又該有多少可憐人會因你我的一頓飯錢而愁眉不展。”

顧溪嘆了口氣:“放心好啦!我早就在桌子上放了銀子,付頓飯錢綽綽有餘的。”

雲深君不解:“那公子為何當時不說清楚,還拉着在下跑了這幾條街的路來逃單?”

顧溪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她聳聳肩,無所謂道:“小爺想做就做了,哪有這許多的為什麽。”說着又拽了雲深君,直往外面走:“相識便是一場緣分,你莫問我姓名,我也不打聽你來處。萍水相逢小爺高興,帶你這連錢袋都不曉得帶的呆子去耍玩耍玩!”

不等雲深君拒絕,顧溪便又帶着他跑了起來。跑動間顧溪的馬尾在身後上下飄動,被陽光照的時不時泛着暖色的光澤,投入雲深君的眼睛中使他微微發痛,一種有些奇妙的酸脹情緒悄然在他心底發酵。

雲深君從來不知,原來人與人之間竟然可以親密至此。顧溪的手暖暖的小小的,幹燥的抓在他冰涼的細膩的,沒有人味的手腕上。一個人的溫度竟可以通過這小小的觸碰傳入另一個人的體內,讓長久以來只身一人的他突然貪戀起這少有的,近乎是太陽的灼熱溫暖。

顧溪此時正自顧自的往前瘋跑,完全不知身旁公子的心思。等到了地方她自然而然的松開了雲深君的手,興奮的指着前面:“你看!你看這個!”

雲深君看着那瑩白的小手毫不猶豫的離開自己的手腕,另一種他從未感覺過的情緒突然之間湧了上來,讓他甚至想擡手抓住。

抓住她的手,抓住她給他的溫暖,抓住,他的陽光。

後來雲深君明白了,那種情緒叫不舍。

此時此刻,雲深君還是個只敢悄咪咪湊近他的溫暖的小傻子,跟随着顧溪手指的方向,擡眼看着讓她興奮大叫的事物。

突然,一股熱浪向雲深君撲來,原來是一個街頭賣藝的大漢,剛好向雲深君這個方向噴了一口火龍。

雲深君一時間被驚得往後退了一步,他以為這是什麽妖術仙法——人類怎麽可能從嘴裏吐火球呢?

顧溪見雲深君白了紅,紅了青的臉,指着他笑的搖頭晃腦,洋洋得意:“看你的傻樣子!沒見過吧?”顧溪裝模作樣的打開紙扇,挑着一邊的眉老神在在:“這可是走街串巷的藝人的拿手絕活,看見那漢子手裏的東西沒?”

雲深君順着顧溪的扇子,看見大漢手裏的杯子,順風嗅了嗅,原來是一杯酒。

“這酒水可以被點燃。你瞧那漢子每次噴火之前都要喝一口的。将酒含在嘴裏,在拿起火把的瞬間沖着火苗将酒噴出,火便會瞬間将酒燒起來,這樣便成為一條從嘴裏鑽出來的火龍啦!”

雲深君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凡人還能有如此智慧。他情不自禁的沖着人群中間的大漢鼓起了掌,情不自禁的看向火光中顧溪一雙剔透的眼睛,只覺得漫天奇景都比不上那漢子嘴裏的火龍,更比不上火龍下熠熠生輝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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