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看禮部尚書二品的官兒,好像是正得聖寵。但這皇城之中,天子腳下,随便一撈便都是什麽公侯将相,世家高門。像姚尚書這般由寒門一步一步爬上來的,着實少見。
倒不是說世人都短見,瞧不上姚尚書一寒門學子。只不過在衆多貴族宗室面前,姚尚書就算再是皇帝信賴的儒生,也只能坐在下首,在一衆顯貴世家的面前虛與委蛇。
齊國雖然沒有前朝那般有男女大防,但到底是千百年流傳下來根深蒂固的思想,女客依舊沒有與男子同席的資格。
高河大長公主命人在宴席中間擺着一镂空花架,使男女席位泾渭分明又不顯刻意突兀。
今日的天光明亮卻不燥熱,陽光下的綠藤花架中零星鑽出幾朵或白或粉的小花,悠遠淡然的香氣伴着女賓們嬌聲的笑,少年們朗朗的談,別有一番雅致韻味。
顧溪百無聊賴的依靠在花架旁的一涼亭中,實在和各位嬌小姐說不到一處去。她向來是個不學無術只知道偷懶耍賴的,眼見閨閣千金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她沒興趣的詩詞,沒意思的琴曲,連忙找了個借口跑了出來,一頭便鑽進這垂紗的六角涼亭中喝茶躲懶去了。
皇家的吃食當然不是外面的攤子能比的。顧溪覺得比起來讓她聽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讨論是三皇子好看還是小将軍英武,實在是個折磨人的事。
涼亭中的茶水是好的,點心也是好的,只有這分量叫顧溪覺得稍顯不足,意猶未盡。不過好在宴會很快便迎來了主人公高河大長公主,與精巧的午膳相比,她也就不是很計較還沒滿足的肚子了。
每個宴會大概都逃脫不了讓貴女們表演才藝的命運,更不用說高河大長公主還在致力于給她孫子選一個賢良淑德,門當戶對,琴瑟和鳴的孫媳婦呢。
顧溪對此毫無興趣。她無才也無藝,若是叫她表演個什麽嘴吐火龍,禦劍而飛的倒是也勉強過得去,但是只怕公主殿下和一衆夫人小姐們不太能受得了如此刺激。
姚夫人雖然不了解顧溪,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女兒姚婉。姚婉一直以來也是個不願意出風頭,只喜歡做壁上觀的人,是以顧溪能夠安安穩穩的坐在位子上專心和水鳥享用大長公主府的廚子們的手藝。
只是再美味的食物也有吃夠的時候。當顧溪和水鳥都确信自己再也咽不下去哪怕一小塊雲酥時,貴女們表演才藝的熱情還沒褪去。顧溪裝模作樣的看了好一會兒,也看不出一點名堂來。
不管是憋屈了誰,也最好別憋屈了自己的顧溪尋了個由頭,在姚夫人的許可下偷偷摸摸的溜出了宴席。
自從雲深君在席上坐定後,他便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順着那股直覺,雲深君以仙力為憑借,透過花架,在綠色的藤蔓和嬌嫩的花朵間好像看到了一抹隐隐約約的倩影。
雲深君心下突然升起一陣欣喜又緊張的情緒,他想趕緊起身繞到花架後仔細瞧一瞧,又害怕見到人後發現其實是空歡喜一場,一時之間坐立難安,如擂鼓的心跳砰砰的敲擊着他的耳膜,周遭人的聲音都仿佛離他而去。
無論是精致的菜肴,還是貴女們精心的表演,雲深君都無暇再看。只面無表情木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全神貫注的用仙力在人群中搜尋自己想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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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外人看來雲公子卻是一如傳聞中所言,是個寡言自閉,不懂世事的癡兒。怕是探花郎的名頭都是皇帝看在雲相殚精竭慮為國為民的面子上随意封的。
顧不上席上衆人或同情或感嘆的念叨,雲家人或憂愁或煩惱的哀嘆,雲深君只顧着自己心裏的一點點事,再也裝不下其他了。終于在宴會過半時,一抹藍粉色相襯的身影透過花架,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難得腦子靈活一瞬的雲深君有預感,那抹身影應當就是他要找的人。
這輩子沒做過“偷溜”這種事的雲深君,第一次做起來心裏忐忑萬分。緊緊跟上前面少女的步伐,雲深君在小心翼翼的雀躍心情中不由得也越走越快。
顧溪自從離席走到通往湖邊的路上後,她便聽到一個腳步聲出現在自己身後。
一開始她只以為是同路的誰也厭煩了沒完沒了的才藝,想跟她一樣出來溜達溜達透透氣。為了避免麻煩她暗暗加快了腳步,想着避開後面不知男女的某人。
可誰知這人就像是跟她杠上了,她快他快,她更快他也緊跟着不放棄。一時間顧溪曾在話本裏讀到過的,欺負女主角的歹人,不懷好意的無賴,色膽包天的纨绔全都一股腦的湧上了心頭。
顧溪連忙不着痕跡的取下頭上的一枚發簪,催動法力将它塑成尖利的樣子,勉強可以當做防身的武器。
身後的腳步越來越近,顧溪卡住時機,旋身擡手——
纖細的手腕便落在了對方冰涼寬厚的大手中。
顧溪瞪着大眼睛,看清了後面人的臉,因為緊張漲紅的臉和砰砰跳的心髒一時之間還消停不了,轟的顧溪有些耳鳴。
甩開雲深君抓着自己的手,顧溪上下打量着雲深君揶揄:“你是誰家的公子?怎麽家人也安心放你出來?”
雲深君知道顧溪意有所指的嘲他那日的尴尬處境,憋憋屈屈的漲紅了臉。
顧溪見雲深君緊閉着嘴,自己跟自己暗自較勁,有些害怕她要再笑下去這人可能會在她面前生生把自己憋昏過去。
她連忙故作大度的擺了擺手,一巴掌拍在雲深君的肩頭:“罷了罷了!你這小身板可得悠着點,啧啧,弱不禁風。”
“弱不禁風”的雲深君剛要舒一口氣,瞬間又被憋了回去,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他的喉嚨間,連那雙狹長水潤的眸子都被憋紅了才算完。
輕拭眼尾薄紅,雲深君帶着點鼻音的沖顧溪拱手示意:“再次見面,在下乃雲相之子雲深,可否知曉姑娘是哪家大人的千金?”
雲相之子?顧溪的眼睛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
顧溪一改之前的不拘小節,沖着雲深君低眉斂袖,盈盈一拜:“小女乃禮部尚書姚家嫡女,姚婉。見過雲公子。婉兒素來知曉雲公子的才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顧溪隐約記得,雲相之子好像是個皇帝欽點的探花郎,這樣說應該不會有錯。
雲深君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人突然就變得守規矩起來,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麽是好。最後只能尴尬的擡擡手,安安靜靜的垂目不語。
顧溪原本以為這世界的男子應當都如那話本中的才子一般,欣賞仰慕溫柔守禮的大家閨秀。誰知道眼前人卻不按套路出牌,原本還能勉勉強強正常交流,現在卻又變成了個一言不發的呆柱子。
顧溪聳了下肩,被氣笑了,對自己原本設想的,将他忽悠成姚婉未婚夫一事産生了巨大的猶豫。
她不禁懷疑掌管投胎的陰差是不是嫉妒雲深君的絕世容顏,所以在他出生之時才把他捏成了這麽個不聲不響,不言不語,又傻又愣的性子。
雲深君可能也覺得兩人面面相對卻不發一言的氣氛太過凝重尴尬,況且他也不想就這樣丢掉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束火。
從來只體會到人情冷的雲深君,在那天溫暖的手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在那天玲珑的馄饨蒸出熱氣的那一瞬,從顧溪那裏獲得片刻溫暖的那抹笑容中,便不想再回到曾經的虛無透明的世界中去了。
雲深君深吸一口氣,嚴肅的神情讓顧溪不由得為之一振:“姚小姐,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姚小姐成全!”
顧溪愣了一愣,仔細品味着雲深君的話,眼睛為之一亮。再品味,嘴角不禁悄悄揚起。
按照哥哥們所說,男子若對一女子有所求,多半是為□□;按照師姐們所說,男子若突然嚴肅起來,多半是了不得的大事;按照娘親所說,這世上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只除了婚姻大事。
顧溪清楚的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姚婉這個身體,都是貨真價實的女子。看雲深君雖美麗的不似凡人,但不管怎麽看這臉也無半絲女氣,這身量也不似女子般柔軟小巧,應當是個男子。
顧溪仔細思量,有些驚訝。莫不是這雲相之子并不像外界所說是個癡傻木楞的,說不準是因為有大智慧才不言不語呢?
顧溪相信,雲深君一定是猜出自己有意将他選為姚婉的如意郎君,所以此刻才如此嚴肅認真,想必是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
思及此,顧溪也覺得若是自己向雲深君提親,恐傷到他男性脆弱的自尊,于是笑眯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好說好說!成全成全!雲公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雲深擡起頭,隐約覺得不太對勁。他原本是想跟顧溪做個抛卻俗世規矩的摯友,但顧溪此時笑容滿面,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讓他覺得,顧溪大概可能或許,的确是會錯意了。
只是雲深君一向自認為是君子,拂女孩子面子這種無禮的事他實在是做不出來。于是他便只能在顧溪嘿嘿的笑聲裏為難的敷衍着點頭,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叫她明白自己真實的意思。
顧溪沒想到這個任務竟然能這麽快就成功。擡頭看看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裏,慌慌張張的雲深君,暗自點了點頭。
家世,雲相獨子,不算高攀又有保障,不錯;學識,當世探花,正得聖眷不愁吃喝,不錯;相貌,驚世美貌,渾然天成十分養眼,賺了!
就是這性子,太過單純,從內向外冒着一股不可忽視的傻氣,有些麻煩。不過下一秒顧溪便說服了自己,傻有傻的好處,至少不會像那個心機深沉的霍蕭一樣,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顧溪看着雲深君,越看越覺得滿意。她在心底和水鳥嘿嘿一笑,如此如意郎君,舍他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