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告黑狀的結果就是姚大人的老臉氣的通紅,姚夫人的雙眼哭得紅腫,顧溪的雙膝與祠堂的地面進行三天無休的親密接觸。
顧溪從不知道三天竟然如此難捱。向來沒什麽可怕的顧溪獨自一人跪在冰冷空曠的祠堂裏,早就開始唱空城計的肚子與灌進堂裏的風一起沖刷着她脆弱的神經,忽明忽暗的燭火将地上人的身影拉的扭曲狹長。
“啪嗒”,一滴水珠自顧溪的臉頰滑下。遲到了兩個月的思鄉之情包裹着顧溪,将她的魂靈拉扯到了上泉山莊的某一處山谷裏。夏日夜晚的涼風仿佛變成她家山谷裏混雜着奇花異草香氣的暖風,搖曳的燭火也好似變成了斑駁樹影投下來的耀眼陽光。
傍晚時分,她便慢慢悠悠的禦劍飛回家,和爹娘哥哥坐在一起,吃着娘親親手做的飯菜。爹爹若高興了還會拿出一壇好酒,她也能在爹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中偷偷抿上一口……
“嘶!”祠堂的石磚冰冷刺骨,将顧溪神游的思緒硬生生扯了回來。她不禁想到姚大人跟霍蕭再三保證會好好教育她的嘴臉,姚夫人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哭嚎,心中替姚婉深深的不值。
她顧溪雖然不是個刻苦省心的孩子,但她命好,有疼愛她嬌慣她的父母親人。而姚婉呢?她的父親怕她毀了自己的名聲,她的母親懦弱不能保護她。一個閨閣小姐,在面對惡徒的輕薄時,連家人都不能為她讨公道,何其不幸!
顧溪一邊無聲的哭着一邊狠狠的用拳頭砸向地面。姚婉不見了,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了。現在跪在這裏的是她,即将被姚大人賣給霍蕭的也是她!顧溪第一次感受到這麽深這麽無助的恐懼,第一次不想在外面玩下去了。
她想回家。
大概在顧溪心中,有山的地方就有她家門下的弟子,有山的地方便能給她支持。夜深人靜裏,顧溪不管不顧的便沖出了家門,任呼嘯在耳邊的風将她臉上的淚不斷的吹幹。
她一路狂奔,在沒人的地方禦劍而飛,朝着郊外的山上飛去。
雲深君自從高河大長公主的宴會之後便大病了一場。雲家人四處延請名醫,可無論是太醫院的醫正還是江湖上出名的大夫,誰也看不出雲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直昏迷在床高燒不斷的雲深君此時正陷入在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中,體內的真氣失去了控制,使雲深君的身體漸漸燒燙了起來,凡人看着便以為他是高燒昏迷。
混沌中的雲深君腦中不斷閃過顧溪那雙皂白分明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面閃爍着清澈又狡黠的水光。不知不覺間,雲深君伸出手想觸碰那道他為之吸引的明媚笑容,然而一個晃神,前面的身影卻換了個人。
一看見霍蕭,雲深君便憤懑難平,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一看到此人這張優越的臉便氣的連牙都在疼。一股想要劃花眼前這張笑意融融的臉的惡意向雲深君的四肢百骸纏繞上來,又是氣憤又是委屈的心情叫他的眼睛漫上了一層水光。
燥郁沖動的心緒是修仙之人的大忌,雲深君心裏清楚得很。但是此時此刻他早已顧不得那許多,他只知道若是再忍下去,他整個人便要被那巨大的苦澀淹沒了。
一見鐘情這種東西原本只是寫酸書的文人編出來哄騙小姑娘的。但就像是“緣分”二字一般,誰也說不清這世上有無真正的機緣巧合,正如那些文人們也同樣辨不明白“一見鐘情”到底是個怎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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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雲深君在反反複複的霍蕭與顧溪交替的幻境中,不斷體味自己內心的跌宕起伏後,他不得不承認,那絲甜蜜的、脆弱的,忐忑的、卑微的,只有在面對顧溪時才有的雀躍心情,大概就是天上人間都啧啧稱奇的“一見鐘情”。
雲深君慢慢從混沌中掙脫開來,神思清明又纏綿悱恻的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明亮而皎潔,溫柔的輪廓正如床上人心中那抹無與倫比的身影。
夜深人靜時,午夜夢回時,月光漸漸凝結成了網,化作他夢境中不能擺脫的旖旎幻想。
雲深君原本習慣了獨自一人的寂寥,踽踽獨行的卑微,就算是心裏多了個無法言說的影子,他也不打算放棄他那看起來有些可笑的羞赧。
那些在暗中滋生的情感,就讓它随着自己一起落入無人在意的塵埃裏吧。雲深君摩擦着那顆自己偷來的藍寶石,正如緊握着自己此刻偷來的酸甜的愛情。
然而世事在不打算放過顧溪之時,也不打算放過雲深君。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姚大人将愛女關進祠堂的事很快便傳進了雲深君的耳朵裏。
雲深君閉了閉眼睛,他安慰着自己:就一次,就放縱這一次,權當是給自己留個供以後回味的念想。
夜裏,雲深君施法,想看看顧溪的處境,不曾想在姚府卻半點都沒尋得她的身影。雲深君不斷擴大搜尋顧溪的範圍,終于在遠郊的一處半山腰上發現了顧溪。
來不及思考顧溪為何深夜獨自一人呆在京郊的山上,雲深君為了快點見到心心念念的人,移步換景,下一刻便站在了離顧溪不遠的地方。
從劍上跳下來的顧溪原本以為自己能在山上找到片刻的安慰,但不是自己家就不是自己家,哪怕都是同樣的山巒,同樣的草木,顧溪都能聞得出來這其中不一樣的味道。
但即便如此,顧溪也不想回去那個空蕩蕩的祠堂,那個吃人的姚府。随手撿了點幹燥的樹枝,顧溪叫水鳥給她捏了個火石。
被點燃的火堆散發着暖融融的紅黃色光芒。顧溪縮在火堆旁,整理着自己亂糟糟的心情和同樣亂糟糟的腦子。
聽天由命從不是顧溪的性格。快速整理好自己對家人的思念,顧溪開始盤算該怎麽解決當務之急。
顧溪用樹枝撥弄着眼前的火光。霍蕭也不知為何,并不像命簿裏所說的那般對姚婉毫無興趣。但現在的情況還不如之前沒興趣的好,霍蕭是打定了主意要納自己為妾。而看姚大人今天的樣子,雖然覺得嫡女做妾面上挂不住,但若是因着顧溪自己不守規矩而成了霍蕭的妾,想必他也不會說什麽。
什麽東西!顧溪氣的又開始掉眼淚。無論是娘親嘴裏說的還是話本裏白紙黑字寫的,做妾的女人最後都逃不過凄慘悲涼的下場。
顧溪恨恨的磨着牙,她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好好學術法,不然現在她就能提着劍,先沖進霍蕭的房裏将那個無恥之徒大卸八塊,再沖進姚大人房裏将這個賣女求榮的千刀萬剮。
水鳥感受到顧溪內心的想法,趕緊出聲:“不行呀不行呀!你在任務世界裏是不能殺人的!這個我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你殺了人,那麽你便會被黑白無常帶入陰界,将十八道酷刑輪番受個遍,然後再重新開始這個任務。”
顧溪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但她就是氣。無處發洩的顧溪随手團了一塊泥巴,沖着前方氣哼哼的丢了出去。
“啊!”一聲驚呼,一個重物倒地。顧溪趕緊站了起來,警戒的看着前方。
雲深君沒想到自己剛站穩身子,還沒等他仔細看看心上人呢,一個黑漆漆的暗器便朝着他的臉飛了過來。躲閃不及的他被暗器糊了一臉,巨大的沖力将他仰面撲倒在地。
将臉上的東西扒拉下去,雲深君表情不太好的慌忙起身走了出來。一頭一臉的黑泥糊住了他精致的容顏,看的顧溪愣了一愣。
好容易才認清眼前這個光榮中招的人是誰,顧溪毫無友愛的哈哈大笑,之前憤懑的心情被雲深君擡手不是,轉身也不是的滑稽樣子逗得一掃而空。
顧溪笑的快要岔了氣,擡手擦了擦眼角泌出的淚水,問眼前的少年:“你喝酒嗎?”
雲深君擡起衣袖蹭着髒兮兮的臉,誰知袖子黑了,臉更花了。随後放棄掙紮了一般走近了顧溪,不答反問:“你有酒嗎?”
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問對方深更半夜的怎麽會在距家幾十裏外的山上。兩人都把對方當做一個話本裏的幻象,一段命簿裏的虛影,誰都沒有深究對方背後的秘密。
早在之前上街玩時,顧溪便養成了只要遇到好酒就買了藏在乾坤袋裏的優良習慣。除了平時喝下去的,剛好還剩兩壇。
借着黑暗中深林的掩護,顧溪将兩壇酒擺在了雲深君面前,豪爽狂放:“平日裏見你悶聲不吭的,不知酒量如何。敢不敢跟我拼一拼?”
雲深君知道她心情不好,也願意陪她鬧。一揚手拍開一壇酒,二話不說便往嘴裏灌。
顧溪見不得人連喝酒的時候都扭扭捏捏,見雲深君如此上道,心情大好。也拎起另一壇酒拍開便喝。
顧溪心裏有氣,嘩啦嘩啦灌的歡快;雲深君心中澀然,咕咚咕咚喝的痛快。兩個人都不言不語,一口一口的向喉嚨裏灌酒,像兩個沒有感情的喝酒機器。
其實這酒比不上上泉山莊的佳釀,更比不上天界的瓊露。但坐在一起的兩個人此時卻都滿不在乎口味,只把機械性的吞咽當做了救命稻草——生怕一旦停下,那洶湧澎湃的委屈,那暗自發酵的戀慕,會分別呼號着向對方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