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家躺着數盤子裏的點心還有幾塊的日子無聊又難熬。自從高河大長公主的宴會結束後,姚夫人就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一般,三不五時的便叫顧溪上她跟前學禮儀,考知識。
這般緊鑼密鼓的考試生活叫顧溪每天絞盡腦汁的去背那些之乎者也,練什麽低眉斂目,完全抽不出時間出去街上閑逛。習慣了吃肉骨頭的狗狗很難會再去喜歡沒滋味的狗糧,習慣了自由散漫的顧溪也快受不了這看不到頭的閨秀培養生活了。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這句話一點也不假。這天晚上,姚夫人好不容易沒空閑再來考校顧溪的功課,叫顧溪高興地顧不得華燈已上,輕車熟路的将委委屈屈的小丫頭關在了房裏,大搖大擺興高采烈的溜上了街。
長時間被拘着的顧溪走上大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漫無目的的她只能跟随着人流到處走走看看,卻全然沒了初來乍到時的新鮮。
走着走着,顧溪不知不覺便走上了河邊。雖然現在不合時節,但總有些情投意合青梅竹馬的年輕人,捧着一盞盞粗糙小巧的花燈或紙船,小心翼翼滿懷期待的投入河中,許完願再打打鬧鬧甜甜蜜蜜的相攜走回家。
顧溪拾了根樹枝蹲下了身子,輕輕地戳那些在黑漆漆的河水裏散發着點點星光的小東西。火光在顧溪的撥弄下忽明忽暗,微微晃出她現在茫然無感的表情。
顧溪不懂什麽是愛情,她的哥哥們大概也不懂。不過爹娘應該是懂的,她能感覺到嚴肅的爹爹看向娘親時眼中的光芒。
那是和看着自己時的咬牙切齒,和看着哥哥們時的自豪驕傲全然不同的,另一種溫柔。
那些結成道侶的伯伯姨姨們應該也懂。不過聽娘親說,也總有伯伯吵着要分開,總有姨姨哭着說不放手。
顧溪還記得當時那些伯伯臉上的煩躁和憤怒,那些姨姨眼中的痛苦和怨恨。
愛情應該是甜蜜的,顧溪想。但是就像是瓜子裏面有臭的,蘋果心裏是黑的一般,總有那麽一些愛情是不那樣美好,讓人追悔莫及的。
吃到了臭瓜子,吐了便好了。挑到了黑心蘋果,也可以丢掉。但若是走入了錯的愛情,選了錯的伴侶呢?那時還能這樣輕松的吐了,扔了嗎?
一時之間,那些伯伯姨姨猙獰的臉,姚婉命簿上凄涼的字,都變得觸目驚心起來。顧溪想,與其有選錯的可能,莫不如一開始便斷了愛情的念想,如此便能一生逍遙,永絕後患。
輕輕的把手邊的紙船弄翻,顧溪毫無愧疚之心:本就虛無缥缈的愛情,又如何寄托在更加虛無缥缈的願望裏?殊途同歸,我不過是幫了它們一把。
收拾好突然到來的糟糕心情,顧溪将它們歸結為是這段時間忙碌的學習生活讓自己的腦子變得不正常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錢袋,她想要去吃碗老板娘的馄饨,讓熱氣熏一熏自己這段時間被書本酸到的腦子,去一去一身沒用的文氣。
然而并不總是被命運之神眷顧的顧溪終于又一次翻車了。想她上一次翻車還是因為偷偷跟在顧澄身後去瞻仰妖怪尊榮呢,而此時出現在她面前的霍蕭的臉,跟那流着涎水神态癫狂的妖怪也沒甚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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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溪在心裏後悔,自己就不該圖一時輕松選這條隐蔽昏暗的小路。看吧,果然就叫她遇上了話本裏逢小路必出現的歹人惡霸。
然而現實不是話本,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好命的遇到英勇的英雄救自己于危難之中,更何況她也不是話本中的女主角,更不會有話本中的好運氣。
顧溪悄悄後退着,小心又讨好:“霍公子也這麽有雅興,大晚上出來找吃的呀!真是巧,巧呀!”
霍蕭一笑:“看來,姚小姐和雲公子以前是經常一起晚上出來找吃的了?果然是巧得很吶!”
顧溪一窒,嘿嘿的幹笑着,敷衍的說着“哪裏哪裏”,眼睛四處瞟着想尋找時機趕緊跑路。
大概是猜到了顧溪的想法,霍蕭的四個随從立刻封住了顧溪身後的路。霍蕭自認為武功高強,獨自一人站在顧溪面前,擺明了是來找碴子的。
顧溪見霍蕭打定主意不讓彼此好過,于是也冷靜了下來,抱臂擡頭直視他深不可測的雙眼,冷聲問道:“你想怎樣?”
霍蕭自從那日宴會之後,回到家裏越想越不是滋味。顧溪瘋跑的畫面和顧溪與雲深君同框的畫面交替在他腦子裏出現,叫他一邊納悶顧溪怎麽和他所知道的姚婉差別這麽大,一邊氣恨顧溪與雲深君交好卻把他這個正牌未婚夫抛在腦後。
霍蕭此人生平最是重視他那點脆弱的自尊,所以當發現顧溪與別的男人親近卻棄他如敝履時,霍蕭便越發惱羞成怒,決心拆散一雙“有情人”,叫顧溪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他才是真正心有溝壑的英豪!
天可憐見!顧溪和雲深君哪裏像是一對有情人了!若真要說,顧溪和雲深君就是老板和工具人的關系,實在是單純得很。
顧溪和霍蕭在黑燈瞎火中彼此瞪着,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心思。讀心術是個好東西,但誰也不會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
霍蕭率先放棄,以退為進,笑容越發溫暖醉人,但配上他令人膽寒的性格,叫顧溪遍體生涼:“是我之前錯了,只以為你配不上我,一心想着悔婚……”
顧溪搞不懂這人的腦回路,琢磨了下他的話,挑了個最中規中矩的答案應付他:“這不怪你。”
誰知霍蕭聽後“噗嗤”一聲笑了,聲音裏帶着莫名其妙和啼笑皆非的張狂:“這當然不怪我!哈哈哈……婉兒,這怪你啊!”
霍蕭陡然擡起手掐住了顧溪這幾天又瘦回去的下巴,細細在手裏摩擦。魔鬼般的薄唇貼近顧溪瑩潤的耳邊,壓低的嗓音魅惑又危險:“婉兒,我發現我竟開始舍不得你,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呢?”霍蕭說完還不知羞恥的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顧溪白嫩嫩的耳垂,直叫她頓時頭皮發麻,仿佛被蛇纏上了一般的惡心驚恐。
顧溪用力一推,龇牙咧嘴的用袖子使勁蹭着剛才被霍蕭觸碰過的地方,話語裏充滿嫌惡:“你有病就治病!別大晚上的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
聽顧溪把自己說成是瘋狗,霍蕭再是心思重也不過是一十八九歲的少年,當下便繃不住了。
霍蕭見顧溪惡心自己,便起了越發想要讓對方更惡心的報複心。他用自己一雙陰沉的眼睛駭人的盯着顧溪,宛如老鷹盯着田間的老鼠,志在必得又了無人性。
“哈!那還真是可惜了!你便是再惡心我也不得不跟我綁在一起!”說着霍蕭一把抓上顧溪擦耳朵的手臂,攥得死緊:“你這麽有意思,倒讓我沒辦法放手了。你放心姚婉,我會娶你的……”
霍蕭在黑暗中笑的放肆又開懷:“我會娶你的……不過是當妾!”
說着霍蕭竟然是要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便來抱自己。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危急時刻果然最能激發人的潛能。
一直從高河大長公主的宴會憋到現在的麒麟臂終于有了用武之地,顧溪高高的擡起胳膊,用貫滿靈力的手肘狠狠擊向霍蕭那一張惡心人的俊臉,毫不留情的往死裏打。
霍蕭的四個随從似是沒想到顧溪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這麽剛強,回過神來趕緊加入了戰局。
顧溪将外搭的大袖袍子一甩,憑着矯健嬌小的身軀,在昏暗的小巷中如游魚一般耍的幾個大男人團團轉,不一會兒便着了顧溪的道兒,臉上遍布傷痕。
水鳥一直以來都有個浪跡天涯仗劍江湖的英雄夢,眼見顧溪手腳利落的一人挑五人,正中他下懷。
精通武學的水鳥時不時的在顧溪識海裏指導她如何下手,一場單方面毆打讓一人一系統都感到淋漓盡致,暢快非凡。
顧溪也不知道怎麽的,只要看到霍蕭那張臉就忍不住揮拳頭,将人家好好一張俊臉打的鼻青臉腫,十分滑稽。
顧溪撿起被自己丢到一邊的袍子,随手拍了拍,然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頭也不回的丢下五個或趴或躺,狼狽蜷縮在地上的大男人。
原本以為自己這麽一來,霍蕭應當就會識趣兒的放過自己了。顧溪掰着手指算着日子,還在等着雲深君何時來提親。
眼看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雲家那邊沒有絲毫動靜,然而羅盤的指針卻已經落在了“五”上,證明着顧溪之前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大概是忘了吧,看來自己有義務提醒那家夥一下。顧溪打定主意找機會夜游雲府,開心的以為任務的成功近在眼前的她全然不知危險正在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那是一個陰雨天,雲壓得很低很低,看起來就叫人心情不好。顧溪跪在大廳裏,上首是姚大人和姚夫人,下首端坐着沉默的霍蕭,他的一張英俊白玉臉上還帶着點點刺眼的瘀痕。
顧溪咬牙,受不了霍蕭又無奈又大度的虛僞模樣,氣的渾身發抖。
這個不知羞恥的狗東西,竟然還敢上門告黑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