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美
卻說賈琏自從來到揚州,先兩日還能安安生生地呆在林府裏頭。到了第三日,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要知道,揚州風光绮麗,商賈雲集,最是天下第一繁華之所。賈琏身處其間,哪裏能整日間憋在林府裏?更何況自古揚州出美女,大喬小喬,飛燕合德,上官婉兒,清麗高貴者有之,冶豔妖嬈者有之,才女有之,名妓有之。賈琏先前在京城,那是心向往之卻身不能至。
如今好容易來了此處,又沒有了鳳姐兒那只胭脂虎在身側,哪裏就能夠只窩在屋子裏呢?只是礙着林如海,不得不強自忍着罷了。
好容易瞧得林如海病勢稍輕了些,便來約了林琰,只說往外頭去逛逛。
林琰欣然同意,想了想又面露難色,道:“只可惜這個時候天冷,揚州這裏沒什麽好去處了。若是等到天暖時候,只瘦西湖一處,便有游不完的好景致。曲水如錦,柳帶似風,荷浦熏風,四橋煙雨吶。可惜了,可惜了。”
說話間,忽又敲了敲自己頭,笑道:“依我說,不如琏二哥在這裏住上一年,這揚州四時景致便都能見識一番。古人都說了,讀萬卷書不若行萬裏路。琏二哥久居京城,雖說是好,可這江南風致有機會見識一番也是不錯的。”
賈琏看他說的高興,一張白皙俊秀的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心裏不由得有些鄙夷——瞧着樣子倒是個好的,原來也不過是念書念傻了的書呆子而已。
笑着拍拍林琰肩膀,賈琏故作神秘道:“好兄弟,回去換了衣裳咱們就出去。”
一時兩個人都換了衣裳,帶了各自的貼身小厮出了林府。
林琰只要往那名園古林之所去,賈琏少不得耐着性子跟着走了一處。
冬日裏天短夜長,不過轉眼間,日頭便已偏斜。林琰瞅瞅天上日頭,推說林如海身上不好,要回去看看。賈琏才得出來,心裏便有些不願。
好在林琰甚是有眼色,笑道:“琏二哥難得出來一次,小弟卻不能盡地主之誼,這個,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如琏二哥自己先逛逛,待明日小弟再陪琏二哥走一遭,如何?”
賈琏笑道:“這如何使得?咱們兄弟兩個坐一輛車出來的,自然也該一道回去。我也惦着林姑父,明日再逛不遲。”
說着,硬拉着林琰上了車。林琰笑了笑,也就随了他去。
誰知尚未走出多遠,就聽見外頭車夫一聲吆喝,馬車驟然一頓,險些将林琰賈琏兩個摔了出去。
因是林家的人,賈琏心裏窩火嘴上卻不好說,林琰已經沉下了臉,沖着外邊喝道:“怎麽回事?做事這麽不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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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爺的話,方才旁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險些撞上了。叫爺們受驚了。”
林琰撩開簾子向外看去,果然,車的斜前方站着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滿臉蠻橫,正抓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裝扮的女子拉扯着。
賈琏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就這一眼,便愣住了。
那女子白皙秀致,雖是素顏朝天,但眉目如畫,娟秀可人。更妙在秀眉微蹙,雙目含淚,整齊雪白的貝齒緊緊咬着下唇,說不出一段兒楚楚可憐之态。
大冷天氣裏,便是賈琏林琰這樣的男子,都裹了厚實的鬥篷出來,那女子卻偏偏只穿着一身兒素白的長襖綿裙,更襯得腰肢纖細,不堪一束。
“咳咳。”林琰握着拳虛掩在唇邊咳了兩聲,賈琏如夢方醒,想着自己方才看那女子看的入神,不由得有些讪讪。
尚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見那漢子一推之下,那女子已經匍匐在地,也不起來,只倒在地上嘤嘤啜泣。
“哎哎,那個人,你一個男人,伸手就去打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智女子,不覺得羞慚嗎?”賈琏跳下車,便往二人走去。
林琰跟在後邊,眼中閃過一絲嘲弄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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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賈琏英雄救美後,便時常從林府裏出去。林琰自然知道他的去處,命人仔細盯好了,也就不去管他了。
跟着林琰的心腹小厮長樂兒不明所以,暗地裏問林琰:“大爺,那席秀秀是花樓有名的紅牌,大爺花了大把銀子替她贖身。要是只為了送那個琏二爺,當面給不好?還得了人家感激,這麽一來可有什麽好處?”
林琰給了他幾腳,好處?哪個貪圖他的好處?大爺只不過投其所好,給他找個樂子,省的他有事無事地坐在府裏琢磨大爺!
賈琏在外頭樂不思蜀,林府裏邊林如海林琰黛玉三個亦是其樂融融。
只是歡愉嫌時短,如此過了一個來月,京裏榮府便來了信。賈琏拆開來略看了一眼,大吃一驚。也顧不得什麽禮兒了,只自己一溜兒來到了林如海的院子裏。
可巧那一日林如海等三個都在,賈琏進了屋子,先是給林如海請了安,随即蹙眉道:“林姑父,老太太那裏來了信,東府裏蓉哥兒的媳婦過世了,小侄兒須得趕回京裏去。”
說着,看了一眼黛玉。
林如海半靠在榻上,聽了他的話也是吃了一驚的樣子,忙道:“東府的蓉哥兒?我記得是你們東府裏的嫡長孫?”
“正是。”
林如海嘆道:“此乃大事,你回去也是正理。只是,這寒冬臘月的……”
“不妨事。”賈琏忙道,“小侄兒雖是不才,往日裏也在府裏管着些事情。如今東府裏有了這麽大的事兒,若是不回去,着實說不通。只是姑父這裏,小侄兒也是放心不下。”
頓了一頓,才又開口道:“還有一事,這,這……唉,自從林妹妹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疼若珠寶。本來回揚州前,老太太便囑咐小侄兒,待林姑父身子大好,務必将林妹妹再帶了回去。這回信上又提及了此事。林姑父看……”
林如海淡淡一笑,掩着嘴咳了幾聲說道:“老太太疼愛玉兒,這原也是玉兒的福氣。只是,前頭我也說了,玉兒一天大似一天,也不能一味地住在親戚家裏。便是外人看着,也是不好看。況且我這裏時常有些不好,因此,這一次琏兒回去便替我跟老太太分說一番。待我身子好了,皇上又許進京的時候,定親自帶了玉兒去給老太太磕頭。”
賈琏還想說些什麽,林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會意,起身道:“琏二哥,父親說的是。黛玉這幾年未在父親身邊盡孝,着實愧為人女。琏二哥便如父親所說回了老太太罷,老太太也必是能夠體諒的。”
賈琏無法,知道黛玉是無論如何帶不回去的了,只得心裏嘆息一聲作罷。
當下林琰又命人替賈琏打點行裝,又預備給賈府的東西,以謝這幾年對黛玉的照拂。黛玉那裏也連夜做了一條精巧的抹額,乃是用駝色底子銀線繡壽紋的樣式,中間又縫了一顆渾圓的珠子。又有給三春姐妹的信箋等物。也是足足忙亂了一日又多半夜。
紫鵑手裏替黛玉将給榮府裏衆人的禮物一份份包好,看看黛玉,終究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賈琏便過去辭了林如海,啓程回京城了。昨日他偷空跑了出去,跟自己那個正相處得如膠似漆的揚州美人纏綿了一番,又指天誓日地說自己定會回來,直折騰到了入夜時分方才回去。
林琰親自送賈琏到了船上。賈琏瞧着立在渡口的林琰,一件兒青色閃金緞面出風毛的鬥篷,将整個人裹在了裏頭。朔風吹過,獵獵作響。
卻說榮府裏自從黛玉回了揚州後,寶玉便一直恹恹的,每日裏除了往賈母那裏去請安,更多時候便是跑去黛玉所住的碧紗櫥裏,又是擺擺這本書,又是弄弄那本字帖,只盼着黛玉早日回來。賈母王夫人等看在眼裏,賈母自不必說,為了兩個玉兒感情親近些只有高興的。王夫人面上不露聲色,心裏卻是咒罵黛玉不止——便是人走了,也要勾着寶玉的魂兒!
好容易盼着賈琏來了信,言及已經到了揚州,卻不料晴天霹靂一般,林如海,竟然不聲不響地便過繼了一個兒子!這還不算,日後黛玉也不會再回榮府來了!
王夫人一邊欣喜一邊痛恨。欣喜的是勾着自己兒子的狐媚子終于不必回來了,日後寶玉總算是不必往她身上費神。日子久了,兩個人一起長大的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只是,可恨那林如海,事先竟沒有露出半點兒口風來,悄無聲息地,便多了個繼承家産的兒子?哼,誰不知道林家幾代子息單薄,哪裏來的近枝兒叫他去過繼?
想到此節,王夫人便埋怨賈琏信裏說的不詳不盡——你好歹倒是把那個什麽林家大爺的底細打聽清楚了啊。
寶玉不管這些,只聽聞黛玉不再回來,登時如五雷轟頂,怔怔地站在那裏,任是襲人如何拉他也是不動。唬得賈母忙一把摟了過去連聲叫着“寶玉”,又叫人給揉搓着胸口順氣兒。
襲人一邊兒輕聲哀叫,一邊兒抹着眼淚替寶玉揉着。過了好一會子,寶玉才“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帶着哭音兒問賈母:“林妹妹不回來了?”
賈母心裏原本就是煩躁了,見寶玉面色如雪,眼神空洞,只得哄道:“誰說的?你妹妹不過是因她父親病重,才留在揚州侍疾的。過些日子,等你姑父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寶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若是林姑父一直不好呢?林妹妹豈不是一輩子不回來了?”
賈政也在一旁,見他這般做派,氣得胡子直抖,喝道:“寶玉!你這孽障胡說些什麽?豈有紅口白牙咒你姑父的?”
寶玉吓得一個哆嗦,賈母立時便急了,手中拐杖指着賈政,顫巍巍道:“你可是有個做老子的樣兒?寶玉見了你,便是避貓鼠一般,可見你平日裏都是這樣吓唬他的!我知道你怨我縱壞了你兒子,好!我只回了金陵去,好歹與我的玉兒離得近些!”
亂亂哄哄中,好容易哄好了賈母和寶玉。又過了沒幾日,便是那東府裏秦可卿忽然一病而逝了。寶玉本就為了黛玉将留在揚州而傷心不已,又聽聞秦可卿那樣一個容貌無雙性情柔婉的女子忽然死了,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又将榮府上上下下唬了個半死。
給賈琏去信命他回來,其實不過是王夫人等實在忍不住,想早些知道林如海那個過繼來的兒子究竟是怎麽回事。真等他來吊唁送殡處理事務?一來一去的信件,再賈琏坐船回來,早就晚了十分了。
卻說賈琏日夜兼程,好容易趕回了榮府,那秦可卿之事已然完畢。鳳姐兒依舊是協理了寧國府,秦鐘依舊是得趣了饅頭庵。
前腳賈琏進了府,後腳王夫人等便到了賈母上房處來打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