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老大,說吧,怎麽收拾這小子!”衛東腳尖踢了踢坐在路邊放倒的楊樹上忽然間不動的顧航,不耐地催促,“得趕緊的,一會兒老禿看見又得找咱們麻煩。”
顧航看看眼前緊張的攥着書包帶,白皙的臉頰上幾道抽出來的紅檩子,大滴的汗珠直往下淌的葉川,一時間有些恍惚。
就在幾分鐘前,他還聽見葉川坐在病床前低低的說,“顧航,你別怕,其實死也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每天躺在這兒,都一年了,不能動不能打人,你肯定憋壞了,倒不如去另一個世界,那樣就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就在幾分鐘前,耳邊還是監護儀發成的滴滴聲,就在它發出托着長音刺耳的一聲滴時,他還仿佛聽見葉川說,“顧航,你安心,我不恨你了。”
顧航擡頭看看四周,詭異的發現這是縣實驗中學後面的一塊荒地,偶爾有學生遠遠的從路邊經過往這邊探頭探腦。身後校園的院牆還是剛刷的白漆,上面紅豔豔的幾個大字——實驗中學育英才。有些刺目,還有些溫暖。
“怎麽着?不說我接着打啦!”衛東跳下楊樹,三兩步過去準備接着練手,顧航皺皺眉,“得了,今兒我自個兒教訓。”
衛東還是往葉川腿上踹了一腳,葉川抿着嘴唇身體晃了晃,眼睛瞪着衛東卻沒有說話。顧航是學校的霸王,修理過的人不計其數,大家都知道,即使打了也是白打,鬧大了只能自己多挨幾頓,要是死不吱聲,他揍煩了也就罷了。
一陣自行車的鈴聲,衛東壓低聲音喊:“老禿!”
老禿叫王建軍,是初二三班班主任,四十歲的老男人,禿了半瓢。因為顧航這一夥喜歡鬧事兒,每次放學都要圍着學校轉一圈。
“顧航,”老禿站在馬路邊喊,“又欺負同學!”
衛東笑嘻嘻的答,“我們商量算術題呢。”
老禿看看三個人的架勢,支着一條腿沒下車,喊道:“趕緊回去吧,一群野孩子。”說罷又騎着叮叮咣咣的破自行車離開了。
顧航發現葉川眼睛明顯的黯了黯,抿着嘴唇往後退了一步,被衛東一瞪又站着不動了。
腦子有點亂。顧航拍拍身邊的位置,對葉川說,“過來,坐這兒。”
葉川的臉瞬間就白了。衛東又踢了一腳,“沒聽見老大說話呀!”
“你趕緊滾吧。”顧航沖衛東罵,“小心你老子揭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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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你還是擔心自個兒吧!”
話音剛落衛東爸蹬着三輪車從公路旁經過,回頭頻頻看了兩眼吼道:“衛東,死崽子!又欺負同學,滾回家去!”
衛東打了個冷顫,又踢了葉川一腳将書包往脖子上一挂,對顧航道:“老大你先自己收拾着,明兒個我接着收拾。”說罷穿過開始抽穗的麥地,伸着胳膊做飛翔狀,唱着跑了調聽不出所以然的歌一溜煙兒的跑了。
四周靜下來,顧航看看倔強地抿着唇的葉川,又拍了拍旁邊,“坐這兒。”
葉川幾乎露出腳指頭的布鞋踢了踢地面,捂着書包坐在旁邊。
顧航側臉看過去,入目的還是那張白淨且線條柔順的臉。只不過年輕了十幾歲,面部一點棱角也沒有。
葉川長的像他母親,家裏還有一個弟弟葉帆。他是個學習尖子,一般來說顧航這樣的渣子不會找尖子生的麻煩,可錯就錯在他那張臉太陰柔。長睫下的大眼睛無辜的一眨,就能牽動顧航心底那點龌蹉的欲望。
顧航是初二開學的時候發現自己有毛病的。那天他帶着一群哥們兒去打球,看見圍欄外高中部的校草一個高空投籃那一瞬就眩暈了。錯就錯在那天的晚霞太明豔,校草喉結上那滴汗水在晚霞的映襯下太誘人,顧航一瞬間口幹舌燥有了反應。他因自己不正常的反應極度恐慌,扔了籃球就跑回了教室。而葉川,錯就錯在在那一瞬出門,與顧航撞了個滿懷。
葉川睜着無辜的眼睛看他,還奇怪的往他身後看了看。顧航也不知哪裏來的怒氣,一拳下去揍出他兩管鼻血。接着在心情還沒有平定的狀态下被老禿揪進了辦公室一頓訓誡,于是兩個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剛十三歲的少年,十三歲之前他忙着打架掃蕩學校周圍的邊邊角角,十三歲之時第一次性沖動竟然是因為一位男生。他一度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羞恥且無法啓齒。重重的包袱壓得他喘不過氣,只能以扭曲極端的方式來發洩,才能在暴力過後找到一丁點的寧靜。而葉川,這個倒黴的撞進他懷裏的清秀男孩,成了前世到他死,一直承載他怒氣和欲望的人。
“哎,我得回家了。”葉川摳着手下的樹皮低低哀求。
顧航舒了口氣,跳下來伸出手,葉川看了看沒動。顧航不耐地拉住他的手拽他下來,牽着他沿着田埂上了馬路。兩個人都住在西城,不像衛東家就在學校旁邊。只不過顧航家是住在獨立的大院,院裏兩層小樓,有花園有涼亭。葉川住在西城邊角的那排破舊的矮房子裏,父親修自行車,母親早就病逝了。
兩個人分別推了自行車,顧航騎得不緊不慢。他不出聲,葉川也不敢太快,只能慢慢的在後面跟着。經過西花園顧航也沒說話,一拐進了胡同。葉川停了自行車,愣了愣,等他消失在一扇門裏的時候才重新騎上,快速地沖回了家。
顧家老二正在院子裏喂兔子。
前世顧航覺得這個和自己相差四歲的弟弟幼稚的可以,老師說讓寫一篇植物日記他就真在院子裏種豆角,還每天去看一趟。後來顧航偷偷把那兩株發了丫的豆苗拔了又塞進去,第二天太陽一曬就蔫了。顧雷哭鬧着告他狀,顧航表情特無辜的挨了老爸一頓揍,然後梗着脖子兩腳将他的豆苗消滅在萌芽。如今這架勢,估計又讓寫動物觀察日記了。
顧雷見他回來,忙捂住兔籠子,撅着嘴說,“你敢碰我兔子,我讓爸抽你!”
顧航心情忽然就有些微妙,說不出的感覺,但有一點他确定,他是開心的。
前世兄弟倆感情不太好,父親在他坐牢期間出了車禍,家裏的生意也敗落下來。顧雷總算考上了一所大學,只是和他并沒有什麽感情可言。顧航理解,那些親情都在他一次次犯事中燒盡了。後來家中存款都用來給他減刑,父親忙着跑業務,那場車禍父親的死也被顧雷歸到了顧航身上。母親後來改嫁,以至于顧航再一次在打架中被擊中後腦進了醫院,昏迷的一年中也并沒有親人守着。守着他的,是那個本可以高飛,卻被他拽進地獄,從初三就被他壓在身下,高中辍學跟着父親修自行車的葉川。跟着他出入酒吧橫行縣城偷搶劫掠的兄弟們,并沒有出現過,最起碼在他能聽見外界聲音的時候,就只有葉川陪着他說話了。
越是無力的情況下應該越容易想通一些無法排解的事情,昏睡那一年,深切的體會到什麽叫無能為力。偶爾有些意識了,不能醒來,便只能慢慢的回放過去的那些事。顧航最後悔的是父親的死,如果父親活着,如果他沒有屢次入獄,如果他沒有用武力折斷葉川的翅膀……
揮霍兩個字,原來是用生命來诠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