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酸湯
背上的人呼吸重的像是拉風箱,被風一吹又開始咳嗽。顧航停下将人放下,把羽絨服的帽子給他拉上扣住,再彎腰把人背起來,葉川早就意識不清了,嘴裏還口齒不清的一陣一聲“哥”一陣一聲“媽”。
葉川直接挂了點滴,雖然知道燒的厲害,顧航從他腋下抽出溫度計的時候還是驚了一下。三十九度八,顧航不知道他燒了多久,無比後悔昨天晚上吃飯回來的時候沒有住在學校。
小護士進來收溫度計,顧航問:“會不會燒壞腦子?”
“說不好,燒的時間長了會的。”護士手腳麻利的推了退燒針,轉頭對顧航說:“你他同學吧,給他用濕毛巾降降溫,主要是頭部。”
顧航這才想起來,趕緊跑出去找臉盆端了涼水,打濕了毛巾給他蓋在頭上。想了想,囑咐小護士幫着看一下,自己又沖回餐廳旁的超市買了個暖水袋,回宿舍拿了保溫杯和奶粉。回去的時候葉川還在睡,溫度并沒有降下去。
顧航重新擺了毛巾蓋上去,灌了暖水袋用布包着放在輸液管上,然後趴在一旁聽葉川呼呼嚕嚕扇風似的呼吸,看他潮紅的臉。中間葉川起來去了趟廁所,就再也沒睜開過眼,即使是醒着。
樓下從學生放學的熙熙攘攘再到下午課鈴聲後的安靜,三瓶液體也終于輸完。體溫并沒有全完降下去,輸液室裏也只有他們這麽一對——男人。顧航沖的牛奶放在一邊已經涼好,看着陷在白色被子裏的人,還是湊過去低聲說:“喝點東西。”
葉川睫毛顫了顫沒有動。
顧航舒了口氣,坐到床邊連人帶被子抱起來,笑着說:“你不餓嗎?我聽見誰的肚子咕嚕嚕叫了。”
顧航好脾氣的把杯子放到他嘴邊,貼着他耳朵說:“這麽大人了,讓護士看見肯定笑話你。”
葉川終于把滿是幹皮的嘴巴張開了,顧航盯着他喝完牛奶才問:“想吃什麽?”
葉川睜開眼看看室內整齊排列的病床,半天才說:“我媽做的酸挂面。”
顧航舔舔嘴唇有點犯難。
葉川知道只是一種奢望,這句話本來就有問題。如果說是酸挂面,誰都可以做,可是再也沒有誰能做出母親的味道。葉川小時候偶爾也會發燒生病,葉媽媽就會下一碗清湯細挂面,用勺子裝油炸了蔥花潑在上面,點上醋。每次也只給吃一碗,不油膩,清淡的滋味酸酸的味道,葉川覺得,也許那就是媽媽的味道。從沒有說過愛自己,卻總會在一些小事上讓他明白自己是重要的,是被人放在心裏的。
顧航看看又垂了眼皮陷入沉靜的葉川,轉手拿過羽絨服給他套上,笑說:“這又有什麽難?哥給你做一個比媽做的還好吃的。”
“騙人吧你。”葉川咳了一聲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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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你做什麽?”顧航把東西收拾了,轉身說:“走,咱們自己做去。”
葉川看看顧航算不上厚實的背,還是軟綿綿的爬了上去。
顧航出門領了藥,說妥晚上再來打針就背着人走了。留下小護士在那裏感嘆:“這同學真不錯,有這麽個朋友也值了。”
王波媽已經收拾妥當回去了,顧航開了門揪開煤爐讓它燒着,收拾了個舒服的地方讓葉川坐着,捧着他的微燙的臉說:“在這兒等一會兒,看哥給你變個魔術回來。”
說罷還調皮的擠了下眼睛,起身出門。
有時候長的帥絕對是優勢,可以做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跑去大餐廳勾搭賣飯的小姑娘讨根蔥兩顆青菜一枚雞蛋什麽的,再比如磨叽着拿點油鹽醬醋什麽的。反正顧航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口鍋一把勺,半碗花生油和各種調料,還少不了去校外超市裏翻出來的龍須面。
葉川縮在一角看着顧航往鍋裏倒礦泉水,慢悠悠的邊咳邊說:“我媽不用,咳咳,礦泉水做飯。”
顧航被氣樂了,笑罵道:“挑死你得了。”起身從口袋裏摸了顆夾心糖剝開塞他嘴裏。
葉川含着糖眼睛慢一拍的跟着他的手轉,等看見顧航拿出一把一指寬削鉛筆的小刀時也笑了。
“我媽,咳,也不用這種刀切菜。”
“那要不哥給你嚼碎了再油炸?”
“惡心死。”
顧航看着葉川漸漸靈活起來的眼神心裏也跟着歡喜,墊着白紙切了蔥花,鍋裏的水也開了,少少了捏了一撮龍須面進去,覺得少又捏進去一撮攪了攪。等面煮開了端下來,耍着花樣亮出那把锃亮的飯勺,嘿嘿笑着倒進去半勺油放在火爐上,等冒青煙了才端開放了蔥花進去。
一陣“嗤啦”聲中升起一股白煙,顧航動動鼻子說:“還挺香啊,怪不得川兒想吃。”
葉川看着他把油潑進鍋裏眼睛就又有些濕潤了,“王波媽媽也在屋子裏做飯,我不想讓她做,我們卻先做了。”
“這是咱們的店,咱們想做什麽做什麽,她就是不行。”顧航說的理直氣壯。
剛煮的時候看不出來,端下來放了一會兒才發現面條還是多了。顧航挑了一筷子面條在飯盒裏,端着鍋把所有的面湯都倒了進去,擦了擦額頭說:“這湯怎麽越來越少了?”
“你還沒放醋。”
顧航微囧,面不改色的說:“醋得最後放,盛到碗裏放最好。”
放了醋攪了攪盤腿坐在葉川面前,笑眯眯的說:“老佛爺嘗嘗,是不是媽媽牌酸挂面?”
“你才是老佛爺,我是皇上。”
“喳,吾皇萬歲,嘗嘗奴才做的酸挂面對味兒不?”
葉川接過去放在鼻子邊深吸了口氣,喝了一口湯擡頭又看着顧航。顧航咽了口唾沫問:“怎麽了?”
“小航子,咳咳,我母後做的湯面裏都放鹽的。”
顧航眨巴眨巴眼,“其實感冒了吃鹽不太好。”說是這麽說,還是捏了一撮鹽添了進去,又攪了攪才舒了口氣,“你再嘗嘗。”
葉川低頭喝湯,氤氲的熱氣中還是濕了眼眶,眼睛一眨,就是一滴淚砸進湯裏,再一眨又是一滴。顧航挪到他一旁坐着,輕撞了他一下低聲說:“川兒,凡事有哥呢。”
葉川恢複的很快,最起碼吃過酸湯就又是那個摳門的葉川了,虎着臉讓顧航開窗營業。顧航無奈,拉上鐵皮開了窗,收拾了東西去宿舍抱了一床被子,把自己的随身聽和一背包的東西挑了些下來。給葉川鋪了個暖和的豬窩讓他窩着,自己坐在火爐旁把剩下的面條伴着醬菜填了肚子,然後又悠哉游哉的用鉗子夾着烤雞肉在火上烤,把小鐵屋徹底弄了個煙霧缭繞怪味兒滿屋。葉川吃了一塊烤雞,沒咂摸出什麽味道,吃到嘴裏都是苦的。最後聽着音樂縮在棉被裏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顧航又灌了個暖水袋用圍巾包着塞進去,看看葉川兩頰的潮紅,摸了摸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生意并不多,有人過來買本子或筆,看着小鐵屋裏一角的棉被都會多看兩眼。葉川縮的嚴實,除了羽絨服帽子上的一點絨毛什麽都看不到。別人看的時候顧航也扭頭看,還故意問別人:“看什麽呢一個個都伸着個腦袋?”
衛東和王波在家裏閑着也是無聊,吃過晚飯兩個人也到了學校。衛東伸頭進窗的時候顧航正托着腮幫發呆呢,表情還挺深沉。衛東鼻子一動開口就問:“你們又吃什麽好吃的了?”
顧航回神,看他們一眼起身說:“正好,我帶川兒去打針。”
王波推門進來,探頭看看陷在被子裏的人問:“怎麽了?”
“高燒。”
衛東撕了一塊雞肉才說:“那趕緊去吧,我們倆在這看着。随身聽留下,烤雞留下。”
顧航晚飯還沒吃,把兩個雞腿撕下來,雞翅膀從雞喉嚨裏揪出來,又摘了雞心往飯盒裏一裝才說:“剩下的你們吃。”
衛東呲着牙點着顧航直搖頭,“你可真夠哥們兒嘿!”
“今兒晚上我們得住你們樓,公寓樓封樓了。”
“嗯,我們倆回去就睡了,你們回的時候小聲點。”
顧航把葉川挖出來,帽子系嚴實一臂摟着,想了下還是把暖水袋和其他零碎丢背包裏,鑰匙扔給王波說:“你把被子暖水瓶和背包送上去,等我們回去再下來。”
顧航背着半迷糊的葉川出門,衛東撕了一口雞肉口齒不清的對王波說:“老大是不是對幺川兒太好了點?”
王波目光閃了閃,從兩人身上收回視線,一腳踹過去說:“你給我剩點!”
“嘿嘿,雞脖子和雞屁股,愛吃不吃!”
“靠,吃不死你!”
一切不利的環境都能激發人的探索能力,顧航背着葉川上樓的時候在四樓轉了一圈兒,兩個人商量着推了好幾個黑閘頭,終于把停電的四樓半邊樓給送了電。葉川擡頭看着走廊上亮起來的大燈笑着說:“被宿管大爺抓住了罰你錢。”
“哥就錢多,随便罰。”
“呸,還不是顧叔掙的。”
顧航扭頭說:“以後哥掙大錢讓川兒花。”
“我才不花,我自己也能掙。”
“嗯,那川兒掙錢讓哥花。”
“呸,你有手有腳為什麽要我養?”
“那你說怎麽辦?”
葉川趴在他背上想了半天,懊惱的蹭蹭臉頰反問:“你說怎麽辦?”
“那就存一張存折一起花。”
“好。”
王波正在宿舍等着呢,見兩個人還是這架勢回來,還是問了一句:“還很嚴重嗎?”
“還燒着呢,希望夜裏別再燒上去。幸好沒轉肺炎。”顧航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心裏慶幸。
顧航放下葉川爬上床把被褥被子都拽下來,把下鋪的被褥扔到隔壁床,三條厚實的褥子鋪成一床,一切整理妥當了準備讓葉川睡呢,才發現王波還站在那裏呢。
“還有事?”
“沒。”王波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牙齒卻緊了緊。
顧航從包裏翻出暖水袋重新裝了熱水塞進被子裏,又沖了一杯奶涼着。王波看着熟練的做着這些瑣事的顧航,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問,又看了一眼眼睛跟着顧航轉的葉川說:“那你們早睡,我下去看看。”
“嗯,門從外面鎖了吧,鑰匙帶上。”
王波摸摸鼻子,詫異與他們之間的氣氛,可終是什麽都沒問。
顧航從葉川櫃子裏翻出還沒喝完的燕麥片泡好,自己泡了一份泡面,兩個人安靜又在親昵黏着的氣氛中各自吃了晚飯,洗漱睡覺。
葉川睡了半天,也并不困,只是被顧航強制脫光了衣服鑽進去發汗。顧航也光着兩條腿鑽進去,摟着葉川掖緊被子,把暖水袋放在葉川後腰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哥,你将來準備幹什麽?”葉川問。
“我啊。”顧航撫摸着他光裸的背說:“娶了你,然後好好過日子。”
“呸呸呸,我是男的。”
“男的也能娶,川兒大了就知道了。”這語氣十足的倚老賣老,葉川紅着臉想轉過身去,顧航摟的太緊,只能把頭往下埋了埋。
“那你的夢想呢?”葉川語氣悶悶。
“夢想啊,娶了你,然後好好過日子。”只是不知道這社會,這夢想能不能實現,顧航有些發愁。
葉川吐口長氣撅了嘴,這是被顧航的不正經氣着了。
“川兒呢,川兒将來想做什麽?”
“做設計師或者是播音員。”
“為什麽?”顧航好奇。
“設計師設計房子吧,到時候我給自己設計一個房子,一張大床一個櫃子,只裝我自己的東西。要有像你家那樣的大窗戶,像你屋子裏那樣的書桌,窗外也要種一棵像你窗前一樣的桂花樹,院子裏也要有葡萄架。”
葉川沉默半天,顧航接着說:“好,以後住大房子,再不讓葉帆那孫子搶了。”
葉川鼻子有些酸,顧航又問:“吶,為什麽要做播音員?”
“讓別人都看到我,都知道有一個叫葉川的很厲害。”這是高一時期的葉川所能想到的最高端最讓人羨慕的職業。
可站在高處得到那些虛幻的關注和關心嗎?顧航又心疼了。
顧航火力旺,兩個人睡一個被窩本來就暖和,更何況厚厚的褥子上面還是兩個加厚的被子,裏面還塞着暖水袋,葉川不一會兒就想往外伸胳膊。顧航一條長腿壓着他,防止他偷偷往外伸腿,手臂霸道的伸在他脖子下再一回圈,摟的嚴嚴實實。葉川滿頭汗,仰着頭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同樣滿頭汗的顧航,一只手劃拉一下他胸口皺皺鼻子說:“你身上好黏。”
顧航挺無語,“腦子裏想什麽呢?”
“熱。”
“睡吧,睡着就不熱了。”
葉川知道逃不出去,仰着頭舔舔有些幹的嘴唇說:“那你親親我吧。”
心愛之人邀請,自然要應允。顧航心眼兒也不少,即使摟着親也沒移開箍着他胳膊的手。葉川自知失敗,懊惱的甩開腦袋推開他的頭,深吸了兩口涼氣,終于決定利用心靜自然涼的道理。也許是那一大把藥片會讓人犯困,安靜下來,竟也睡着了。
衛東王波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臉貼着臉都睡着了,鬓角的頭發都是透濕,額頭亮晶晶滿是細密的汗珠。王波把壓風被子往下拉了拉,衛東壓低聲音問:“你說,他們倆是不是有問題?”
“衛東。”王波表情很嚴肅,壓低聲音帶着訓誡說:“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
衛東愣了一下甩了下手無所謂的說:“我也就問問,我巴不得顧航和自己哥們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