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後
年,總是要過的。即使硝煙未散,葉川家裏也還是進入一片祥和。
二十九的時候王蘭香又帶着孩子來了,葉耀堂在廚房旁邊的旮旯裏騰出來一角,加了一道布簾子,裏面架了一張小床,這是陳培靜的住處。這也算是真正住下了。
葉川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來面對這一對突然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的女人,不過往年摟肉炸雞塊蒸饅頭的活計都被王蘭香拿下了,他倒是清閑下來。
趁着太陽好,葉川用刀片割開對聯貼年畫。葉帆也很聽話,第一次跟在葉川屁股後頭拿着年畫等他貼。門本來就不多,葉川最後在牆上糊了一張“出門見喜”就算搞定了。
顧航忙的也是一樣的事情,步調難得的一致。葉川那邊把“出門見喜”啪在牆上的時候,顧航正一巴掌把“滿園春光”糊在葡萄架的水泥柱上。
雷雷手裏還有幾張金福字,彎腰把葡萄架下的石凳也貼了才拍拍手表示過了瘾,洗過手上街找同學玩去了,顧航也騎車出門直奔葉川家。貧困重壓下的家庭暴力,就像吃飯一樣平常,即使是剛經歷那麽一場不愉快,衛東和王波的還是轉眼間就被過年的喜氣包圍,故而一大早的就先一步去了泓學服裝城。
葉川臉上的腫沒消,中間過了一天顏色又暗了一點。顧航也沒和葉家人打招呼,直接拽着他上車就走了。留下葉帆在後面嘟囔,“去幹啥都不帶我,咋當人哥的?”
“那誰家孩子啊,穿那麽好?”王蘭香從裏面走出來問。
“顧偉國家的。不學好!”葉耀堂覺得葉川和這個後進分子攪在一起是自甘堕落。
顧航騎出去一段,停下來把自己厚實的圍巾取下來給葉川圍上,正好把腫起來的臉包在裏面。葉川甕聲甕氣的問:“都要三十兒了,你還帶我去哪兒?”
“買衣服。”顧航摟着葉川騎出去接着說:“咱們四個一人一套,我和我媽說過了。衛東和王波已經過去了。”
“我有衣服穿。”葉川扭頭看顧航,見他身上還是學校時的那套,問:“你媽沒給你買好嗎?”
“……沒啊,我說好了和你一起買的。”
車子走出去好一會兒葉川突然扭頭看着顧航說:“哥,我是不是很壞?”
“嗯?”顧航愣住,“怎麽這麽說?”
葉川抓着自行車車把和自己較了半天勁,還是說:“我之前覺得我爸配不上我媽,我媽那麽漂亮,又溫柔,那雙手就不該是給他刷鍋做飯的。後來就覺得,可能我爸對我媽特好倆人才在一起的。我爸還真沒打罵過我媽……他要娶王蘭香我生氣了,覺得他配不上我媽就算了,等我媽死了還找那麽個醜八怪住我家裏,還敢動我媽遺像!昨天我又想,他想娶就娶吧,他老是說我喝血,等王蘭香再給他生個兒子,就又多了一個吸血鬼,早晚喝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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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航沒說話,下巴往下壓了壓表示自己聽着呢。葉川目光迷茫的看着街上的人群,好一會兒又說:“太壞了,我都想到他被抽成人幹兒的時候啥樣了。一個骷髅架子。”
“今天呢?”
“今天啊。”葉川往後靠在他懷裏吐了口氣說:“好像還是好好的比較好,要是那樣,多吓人呀。”
顧航大手蓋住他抓着車把的手,低聲說:“川兒才不壞,你也就想想,那都是假的。衛東那種人才壞,你不知道他做多少壞事兒。初中的時候念檢查你還記得嗎?”
“嘿嘿,他往學校牆上尿尿。”
“可不是,念檢查的時候多聽話呀。”顧航囔着鼻子怪腔怪調的學舌,“我錯了,我不該往學校牆上尿尿耍流氓,我檢讨,以後一定不會再犯。”
“呵呵,惡心死。”
“一扭頭就詛咒老劉掉頭發。”
葉川愣了一下,“為啥掉頭發?”
“讓她和老禿一樣光頭頂呗。後來事兒都過去倆月了,還用圖釘紮了老劉一個月的車胎。陰着呢!”
葉川腦海裏出現衛東那瘦不溜秋的高個子,又幻想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晃着一條腿,偷溜到教師車棚下紮車胎的情形,忍不住笑着說:“好陰險啊。”
兩個人又就衛東的惡劣本質探讨了一番,最後葉川說:“衛東其實就長的陰險點兒對外人狠點兒,最自己人還是不錯的。”
顧航說:“為什麽長的陰險?那都是內在陰險到一定程度才反應在臉上,簡稱面相。川兒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氣又好心眼兒。”
倆人讨論的興致盎然,泓學服裝城裏正試一件寶藍色棉服倒地中槍的衛東連打了幾個噴嚏,揉揉鼻子對王波說:“哪兒孫子在背後說我壞話呢,阿嚏——”
王波說:“我咋覺得這時候是你爸拿着皮鞭到處找你回家幫忙收拾東西呢?”
“滾你的!”衛東踢過去一腳,被王波躲開了。
店裏的人不算很多,城裏的人早幾天就把年貨準備齊全了。可年關前這兩天往往不少掙錢,一些縣城外定親的,一般都選在年關,也趁着年前男方陪着女方進城買新衣服,這些往往都是撿貴的挑的。也有人進城趕在最後一天補年貨,順便買衣服。
顧航摁着葉川的肩走進來的時候衛東正學着牆上畫裏模特的姿勢,交叉着一條腿依在後面的衣架子上,仰着下巴對着鏡子裝時尚呢。只不過腳上那雙髒的看不出鞋幫顏色的布鞋有點倒人胃口。
王波被惡心的吐着舌頭趴在那裏裝死,見葉川用寬大的圍巾圍着臉進來,還故意翻着白眼撓着爪子逗他,“葉川兒~~肉挺嫩啊~~讓哥們兒吃兩口吧~~”
葉川被逗的直笑,躲到顧航身後伸出腳踢他。
衛東賤兮兮的保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插着口袋走過來踮着腳俯視三人,揚揚下巴說:“怎麽樣,帥吧。藍色,大海的顏色,文藝青年才襯的起的顏色。”
三人對視一眼一起嘔吐。
“你們懂個屁。”衛東将拉鏈往上一拉,“老子穿定了。”
顧航拉着葉川去找那個橙黃色的羽絨服,挂在最高處,根本就沒擺在下面讓人随便試。王波嫌顏色豔,去瞅黑色的棉襖。顧航心裏巴不得呢,取了一件165的給葉川套上。葉川擰着脖子幾次擡手去拽貼标價的牌子都被顧航打開了,最後顧航把人推到鏡子前看着裏面的人說:“喜歡不?帽子夠大吧,有風的時候一扣就掉不下來,還特暖和。”
葉川雖然基本不買什麽衣服,但是質量好壞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更何況這是一件高絨的鴨絨服,用手抓的時候感覺像抓空氣,沒有廉價鴨絨服那種一抓抓到雞毛梗的情況。
“好看。”葉川又擡手往領子後撈牌子,顧航抓着準備把牌子拽下來,被葉川慌忙抓住。
“別拽。”
“不是說好看嗎?好看就買了呗,忙活了半年才買一件不過分吧。”
“太,太小了。”葉川回頭往牆上瞄,總覺的衣服挂的高度和價錢是成正比的,最起碼地上堆着的肯定沒有牆上挂着的值錢。
顧航沒覺得小,不過還是拿了大一號給他試了一下。這件倒是大,不用可勁兒縮,那手就能袖到袖子裏,腰處也是松松垮垮。不過葉川的小個頭套到大衣服裏看着也挺有意思,就跟穿着自己男人的衣服似的。顧航這麽想着,臉上的笑就有點猥瑣了。
葉川自己覺得不錯,預計明年長高了穿也正好。
“這個行吧?”
“嗯。”葉川答應着又往後撈吊牌,顧航扯掉裝到自己口袋裏,順手将另一件扔給一旁站着的服務員。
葉川還沒來得及問,就被顧航拽走找褲子去了。
其實顧航堅持的也只是那一件羽絨服,其他的随意,任葉川自己做主。在內心深處,顧航還是希望兩個人能像戀人表示親密。一樣的羽絨服,不過是想滿足一下自己這種希望罷了。最後又挑了件可以套到羽絨服裏的衛衣,一雙皮子裹邊的棉鞋,顧航一起拽了标簽給服務員。
那邊衛東和王波也各自搞定,從頭到腳齊活兒。服務員聽着顧航的話,按進價各自交了錢,葉川一臉茫然的被扔在那裏看換掉的衣服。
準備走的時候葉川還是猶豫了一下,拉住顧航說:“我再買一件衛衣吧。”
“好啊。”顧航轉念才想起什麽反問:“給你弟?”
葉川沒說是可也沒說不是。事實上兜裏準備給葉耀堂的三百塊還在,因為那件事他還記恨着呢,并沒有掏出來。想着過年了,不該自己一套新,總該給弟弟也買點什麽,不然也太出挑了。
顧航皺巴着臉挖挖耳朵,王波倒是先開口了,“你去挑吧,我們這兒等着。”
葉川看看顧航,把東西放一旁地上跑了進去。
顧航嘬着牙龈,半天才說:“他弟也配?操蛋玩意兒!”
王波倒是看得開,說:“你給葉川兒弄一身,回頭他也沒法穿。一家人就他自己那麽新,他自己個兒都覺得別扭。”
“他那件狗屎黃的襖在哪兒拿的?我怎麽沒看見吶,還怪好看。”衛東看着葉川的背影說。
顧航殺過去一眼,衛東很無辜,揉揉鼻子說:“難道是雞屎黃?”
顧航一腳過去,在衛東嶄新的文藝青年裝上留下一個四十一碼的大鞋印。
葉川花掉了五十塊,給弟弟買了衛衣和一雙薄棉鞋,還是撿樣式好質量好的挑的,當然還是沒敢碰标價老高的,順便問自己身上衣服的價錢。顧航早交代好了,服務員瞄了一眼說差不多一百五吧。葉川小聲說,你們賣衣服能賺這麽多?他看見自己腳上那雙鞋标價一百六的。服務員說,是啊,要不然老板怎麽掙那麽多錢呢?人家還買了車買了別墅呢。
這種暴利讓葉川很糾結,提着袋子過來的時候,看着顧航就有那麽點自家親人欺騙勞苦大衆的罪惡感。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葉川為什麽不幹脆離家?
——這個家庭葉川住了十四年,說實話,貧窮壓迫下的家庭裏,打罵是經常性的事情。換一句話說,衛東挨打不一定比葉川少,只是衛東是親生的,他脾氣又是大大咧咧,怎麽打過兩天還是展平的一張紙。
顧航不可能就這麽吧葉川接到顧家,先不說葉川自己,顧偉國兩口子雖然不會說什麽肯定也不會同意的。葉川也一定會覺得寄人籬下。
再不濟,那也是他住了十四年的地方。再不濟,老葉也養了他十四年,供他吃穿,偶爾也有溫情的時候(即使文中沒有提到)。再不濟,這一方屋檐下有葉媽媽留給他的一切美好的記憶。
葉川也不能算聖母,他目前能做的,不過是忍着呗,總有一天會飛出這片土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