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祭奠
三個人在外面吃的也并不暢快,葉川坐着無聲哭了一會兒,站起來找到掙紮時甩掉的鞋子穿上,低着頭出門。
“去哪野?”葉耀堂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罵,“有脾氣滾了就別回來!”
葉川腳步頓了頓還是出了門。
路燈發着白光,襯得剛暗下來的夜色無比華麗。路燈光下有大人湊在一起閑聊,笑聲在空中繞啊繞,終于還是吹散在一縷寒風中。有孩子圍成一圈兒摔面包(用紙疊成的四方形方塊,類似如今孩子玩的圓卡牌)抽陀螺,也有孩子舉着炮打月明給夜空添彩。
葉川繞過這條熱鬧的街,一路往城南走。他都好久沒有去看葉媽媽了,葉川忽然覺得,其實自己也不是一個好兒子,都一年了,也沒有去和葉媽媽聊過天。
顧航和衛東王波騎着車子到的時候,葉帆正安靜的坐在門口看着街上孩子放鞭炮呢。
“你哥呢?”顧航心情不錯。
“不在家。”
“去哪兒了這時候了都。”
“不知道。”
葉帆回頭看看裏面看電視的男人和兩個入侵者,起身往一邊走了走。顧航察覺出不對,一只腳着地蹬過去再問:“你哥呢?”
“和我爸打架了。”
“啥?”衛東驚過開始笑:“是被你爸打了吧。”
“反正打架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顧航抓着車把深吸了口氣,聲音都跟着冷了下來。
“為什麽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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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要娶那個女的,我哥不願意。”
“還有呢?”
“我哥推了那個女的一把,我爸就抽了他一巴掌。我爸把我媽照片收起來了,我哥問他要……就,打起來了。”
衛東哼笑一聲:“怎麽叫兩個人打起來了?幺川兒那胳膊腿兒是打架的人嗎?”
“我爸把他吊着打了,然後我們吃飯他就走了。”葉帆腳尖摳着地,繼續說:“他是不是離家出走了?你們去找找吧。”
有了外人,葉帆終于覺得這家裏還是他和葉川親近些,開始有點擔心葉川一去不回。
“操。”衛東退回去往門裏看了看,又騎回來說:“找去吧。這條路咱們一路也沒見到,我去南邊,王波去北邊,老大你去西邊。”
顧航不吭聲,好一會兒才問:“你媽埋在哪兒了?”
“城南墳地。”
顧航騎着車子往城南走,衛東王波趕緊跟上。三個人一路狂飙,直到出了城拐上土路才漸漸慢下速度。沒了城中的燈光,才發現夜是這般黑。顧航扔了自行車在麥地裏虛軟的土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繞過幾處墳和墓碑,才在最外圍的一角發現一個蜷縮着的人影。
顧航停住,拳頭緊了緊輕叫了一聲:“川兒。”
黑影動了動,卻是縮的更緊了。
衛東和王波跟在後面,互相看了看都沒有說話。
顧航走近了,認出他身上那件帶着帽子還算厚實的棉襖,蹲在一邊笑了笑說:“吓我一跳你,還以為撞見小鬼了呢。”
葉川哭過了,心裏反而沉靜下來。什麽也沒想,似乎也沒什麽可傷心的,只是安靜的蜷縮着腦中一片空白。初聽見顧航的聲音還吓得抖了一下,終于有點害怕這黑漆漆的夜和一堆堆凸起的墳堆。待顧航靠過來說話,被冷風吹得幹澀的眼睛反而又有點濕潤了。
“川兒。”顧航去了手套擡手摸摸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兩手捂上去揉了揉說:“冷了吧。想姨了給哥說呀,哥帶好吃的過來一起看看,自己跑過來能幹啥?大半夜的。”
顧航拽過背包,拿出保溫杯往葉川懷裏塞:“可香了,你嘗嘗,也讓姨嘗嘗,還熱乎着呢。”
葉川終于動了動,摟着腿的手臂放松一些抱住了他的保溫杯。
顧航笑嘻嘻的,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似乎在墳地見到葉川也只是偶遇一樣。舒了口氣把背包坐到屁股底下,抱着葉川放自己腿上,擰開保溫杯放他鼻子下晃了晃。
“怎麽樣?好聞吧,嘿嘿,哥可是搭手熬了。哥這手多金貴啊,以後都是掙大錢的手,都用來抓金的。”
身後衛東看着這一幕,幾次張嘴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王波拽拽他,把人拉走了。
到地頭的時候衛東還在回頭看,喃喃地問王波:“老大和幺川兒這是?”
“老大把葉川兒當親弟弟。”
衛東呼啦一下臉說:“比對我這個老哥們兒還好啊。”
誰也沒再說話,坐在地頭自行車旁陷入沉默。
顧航倒了一蓋出來,捂着葉川的手半迫着讓他喝了。等他兩杯下肚才腆着臉蹭着他又腫起來的臉頰問:“好喝吧,啥是金手啊?哥這就是啊。”
葉川看着眼前的墳包對顧航說:“這是我媽。”
“嗯,哥知道,等咱們倆結婚,也是我媽。”
葉川扭頭看顧航,“你別說渾話,我媽聽到要不高興了。”
“怎麽會?媽看見有人喜歡川兒不知道多開心呢。”
葉川鼻子有些酸,低聲罵道:“誰讓你喊媽了?”
“川兒可厲害呀,媽,他欺負我你可都看着呢。”
“惡心死。”
“嘿嘿,給媽也喝口粥呗,大冷天的。”
葉川起來跪着,倒了一杯灑在墳旁,怔了一會兒說:“媽你嘗嘗。你別罵我,我沒拿他東西,我以後掙錢了會再還給他的。”
“不用還,都一家人。”
葉川瞪顧航,顧航嘻嘻笑着說:“那還吧,反正得一個存折。”
葉川撇撇嘴給葉媽媽磕了個頭,顧航也難得正經的磕了一個,撿起背包拉他起來,拍了拍背包的土,又彎腰拍拍他膝蓋和屁股上的土,摟着他的肩膀緊了緊往外走。
衛東和王波還在等着,什麽也沒問,各自騎着車走在前面,顧航把葉川摟在懷裏讓他貼着自己,把他一雙手塞到羽絨服下跟在後面。一路沉默着入了城,借着路燈光才看得清葉川的臉。
還是一側腫着,另一邊被葉耀堂的腰帶誤抽了一下,腫起很高的一條紅檩子。眼睛核桃似的,看起來再不是那雙水靈的大眼睛。顧航停了車借着燈光去扒他的衣服,葉川捂住他的手搖搖頭。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等前面王波停下來等的時候顧航還是作罷。到西花園的時候衛東提議:“要不咱們今晚還去老大家打撲克吧,最好玩個通宵。”
“我看行。”王波附和。
“我回家吧,你們和雷雷玩。”葉川準備下車,被顧航拽住。
“我得回家。”葉川扭頭看他,眼睛裏有堅持。
顧航想說,那個爸還要來做什麽?扔了吧,咱們不要了。可葉川不變的一句話,還是讓他改了主意。
葉川聲音很低,喃喃地說:“我得回家呀!”
顧航鼻子發酸。家,多麽簡單的一個字,不管有多少傷害總被捆縛着走也走不遠。顧航發現,自己能做的其實那麽少,目前給不了他一個家讓他遮風擋雨。顧航覺得自己錯了,不該稀裏糊塗的拽着連性都不大了解的他做那種事。他果決地斷了他的路,在沒将下面的路鋪好之前。
冬天穿的厚,葉耀堂下了狠手,不過身上除了吊起來時棉衣楸上去被抽到的腰,其他地方都不算重。年關,雖然時間不早,可路上人還是很多。顧航伸手進去摸了摸,沒摸出什麽腫起的地方才停手。
快到葉川家的時候聽葉川的意思遠遠地停下放他下來,葉川擺擺手和三個人作別,沿着牆根慢慢往家裏走。
顧航等他進了屋關了門才扭頭看衛東和王波,“得嘞,明天再說吧。”
衛東抓抓額頭皺巴着臉說:“現在還想着買衣服的事兒呢?啥時候都一樣。”
三個人往回走,衛東還是忍不住說:“挨個打罷了,你也別總丢着臉。”
“你也總挨打?”
“那可不是。”衛東笑呵呵的說:“我現在還記得呢。小時候我和一同學打架,事後偷往他家門上糊屎,我爸拿自行車廢胎抽我,好幾天都是趴着睡。”
“該!”顧航扔下一個字騎快車走了。
“……怎麽個意思?”衛東看王波。
王波學着顧航的樣子瞄他一眼冷冰冰地說,“該!”然後也沖進一團柔和的路燈光中。
“不就是糊個屎嗎,我還往他家面缸裏尿過尿嘞。”衛東撓撓頭自言自語。
葉川沒想到家裏的門沒從裏面拴上,也沒想到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葉耀堂坐在側間門檻上抽煙,煙頭一明一暗間就能看見葉耀堂沒什麽神情的臉。
葉川反手拴了門往旁邊屋子走,進去之前聽見葉耀堂說:“鍋裏有剩飯,你吃過刷鍋。”
葉川再轉身,葉耀堂已經進屋去了。葉川開了燈去廚房,也不餓,掀開鍋蓋看見裏面箅子上的半碗菜和一個饅頭愣了一下,端出來只是把面湯舀出來把鍋給刷了就又回了屋。
葉帆難得的沒因為床小的原因嘟囔,乖乖的往裏靠了靠。事實上葉川被吊起來後踢向葉耀堂的那一腳他還是吓住了,雖然葉帆挨過的打比葉川少的多,但他明白的知道,葉耀堂即使打狠了,他也不敢還手。
葉川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脫了褲子和棉服。棉服折起來當枕頭,往腳頭一躺滅了燈就拉過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