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揚州有條十裏楊柳堤,十裏脂粉、十裏煙華,晚風撫過,就沾上熏熏暖香。高樓紅袖歌舞紛紛,昏黃燈光映下,河水如流金,月色裏輕輕晃蕩。
莺燕紛呈,客來客往,露出人間百态。
白則落了地,撫平身前的衣,打開折扇,學着那群從身側路過的纨绔子弟的模樣,邁步走進街口。
他長得好看,穿得又貴氣,剛進這煙火地便吸引了門口攬客姑娘的目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拉住了,半哄半拽地往樓裏領。
青樓中央是舞臺,美人在上揚歌舞,粉紗紅緞繞梁垂下,四周欄杆外千人一面,臉上都挂着白龍最不熟悉的那種表情。
脂粉味、煙草味熏得他腦仁發疼,旁邊的老鸨還過來拉住他的胳膊,白則條件反射地一推,沒控制住力,把老鸨推得老遠,直直撞上了柱子,痛苦地哎喲一聲順着滑下來。
這一下鬧騰動靜不小,青樓裏靜了兩秒,白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老鸨,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我……”
他話還沒說完,那頭便有人指着他大喊道:“嚯喲!這後生,敢砸沈爺的場子!”
這個名字一說出口,青樓裏頓時一片混亂。
龜公聞聲跑上前,扶起老鸨,一聲號令:“來人!”四處守着的打手立刻氣勢洶洶地上來,把白則圍在中間。
白則皺眉,“這是做什麽?”
打手們不說話,老鸨坐在那兒疼得兩眼模糊,沒人回答他,倒是又有別的聲音在醉醺醺地喊:“沈爺,這筆賬該怎麽算——”
沈爺?
打手們橫眉怒目,這架勢,在白則看來就是非打一場不可。
白龍在東海鬧了幾十年,還未有人敢鬧到他頭上過。微一瞥身後,眼裏殺氣騰騰,根本不顧懷裏小龍蝦的拼命阻攔,向後一個回旋踢直接把人踢出十尺開外,撞碎了一路桌椅憑欄。
再向右,擡手擋住了一記勾拳,以牙還牙,又發了狠将人推出去,撞上合抱大柱才算完。
樓內一震,啷當一聲碎了一口青瓷瓶,梁上灰塵簌簌落下,臺上美人落荒而逃,剛剛還在看熱鬧的人頓時縮着腦袋躲進角落。
白則勾唇嘲笑,都不用回頭,伸出一掌将沖過來的另一人拍至倒滑出門外。
“瘋了你!”龜公驚得大喊,“都來人哪!——”
動靜太大,後院裏的打手夥計都聞聲趕來,只見一個白衣小公子站在中央,背對衆人,負手而立。
龜公叫道:“給我拿下!”
霎時人聲湧動,打手們沉下身,作勢就要奔上前。
“慢着。”
正對舞臺的二樓中央,湘妃竹簾下的雅座裏,傳來這樣沉沉的一聲,透穿耳膜,所有吵嚷的聲音都默契地靜了下來。
白龍轉過身擡頭看,只見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拿着青瓷茶杯,從簾後伸出,用手腕慢慢挑起一邊竹簾,露出半邊穿黑衣的身子。
幾個龜公、打手齊聲恭敬道:“沈爺。”
那人沒回應,掀簾的手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那手漂亮好看,指節長、指骨細而有棱角,襯得整只手既飽滿又嶙峋。比例恰到好處。白龍長到九十多歲,沒見過這麽完美的手,一下子什麽都忘了,呆呆地看着。
那人笑了一下,說:
“把他帶上來。”
白則是自己上去的。
他随手折了人家的胳膊,打手不敢碰他,那龜公翻着白眼在前領路,到了二樓那間雅座房間前。
“公子請。”
推開門,光線一暗,白則微眯起眼,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影坐在竹簾旁的茶桌前。
再睜大眼,簡直都快忘了呼吸。
這男人的皮囊生得驚豔。即使在昏暗的房間,膚色依舊顯白,黑發披散遮在脖後,絲絲縷縷奪人目。又恰集了人間最美的眉眼,十方秋水斂入眸中,擡眼望過來時,水色微動,漾起層層漣漪。
像東海的秋波。
白則心想,他也太好看了。
他站在那忘了行走,懵懵地望着美人,美人亦含笑望着他。
“怎麽?”美人開口,“過來坐。”
白則有些僵硬地走過去坐下,仍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美人不再回應他的目光,伸手為他斟上一杯茶,眉尾微挑,像是不屑。
“我是這間樓的東家,姓沈。”
白則呆愣愣地接過茶,拿在手上不知該如何去喝。
糾結了一會兒,他規規矩矩地用雙手端起杯,細細抿了一口。
前一刻還滿身兇氣,現在乖得像只兔子。
沈淵心裏發笑,本就無意控制,臉上顯出個七八分,說:“剛在樓下,你砸了我的場子。”
白則無辜地看着他。
“那些個受傷的打手自不必說。光這開裂的雕花梁柱,用的是嶺南金絲木,千金難求;砸廢了的桌椅用的是老酸枝;那碎了的青瓷廣口瓶是前朝官窯;再有一應勾絲帷幔,都是用冰蠶絲織造而成,件件價值不菲……”沈淵慢條斯理地道來,末了一擡眸,“你打算怎麽賠?”
胸膛微微發振。白則認真地想了想,說:“你要多少金銀珠寶,我都賠給你。”
沈淵的指尖敲着杯子邊緣,聞言一頓。
“我不稀罕那些。”
這回答出乎意料,倒讓白龍犯了難。
他竟覺得緊張,問:“那……那要怎麽賠?”
沈淵笑彎了眼。
這條龍該是第一次來人間,不知掩蓋龍氣,打他進門起,沈淵就知道,這樓裏來了一條龍,還是一條年輕的、矜貴的、懵懂的小龍。
龍進了蛟窩,這可真是……
他坐在椅子上,長長的烏發一半挂在椅背,一半順着滑下來,在胸前鋪開,有幾縷鑽進微敞的衣領裏,他一動,就跟着落進去。
沈淵朝白則伸出手,勾勾手指,這條白龍像着魔了似的湊過來。
躲在衣服裏的小龍蝦警鈴大作,用鉗子狂戳他的腰,他一點也感覺不到。
眼前是剛被茶水潤過的唇,唇色微紅,白則忍不住盯着看,喉結滾動了一下,身體有點不自然地燥熱起來。
沈淵開了口,是略帶喑啞的嗓音:
“你得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