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說得對
車子開出學校,姚若瑜心中的憂慮也随着距離的增加而逐漸被甩在後面。
姚若瑜看了一眼坐姿端正的袁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袁木很少主動說話,只要她姚若瑜安靜,車裏就安靜,宿舍就安靜,辦公室安靜,餐廳安靜。靜得好像其實只有她一個人在。
姚若瑜問:“幾天不見,你想我了嗎?”
袁木說:“想過。”
“謝謝啦。”姚若瑜笑着。
袁木問:“你心qíng不好?”
“哪裏不好?好着呢,謝謝你關心。倒是你和逢時,你們這幾天發生什麽了?”
袁木:“嗯……”垂頭抿着嘴笑起來。
姚若瑜見她這小女生模樣,忍俊不禁,問道:“你告白了?”
袁木臉一紅,她們是互相告白。
姚若瑜驚訝:“真的告白了?可真快啊。所以你們現在……算是qíng侶了?”
“qíng侶”這個詞袁木沒想過,她從明白自己的心意起,想的都是和盛逢時共同生活,對兩個人的關系該怎麽界定沒有專門去思考過。現在聽姚若瑜說到這個詞,袁木在心裏默念幾遍,覺得這詞不錯,很親昵。
袁木紅着臉點頭:“是。”
姚若瑜分神看她,袁木年輕,臉頰飽滿,添上一層米分色實在是好看,健健康康的。姚若瑜道:“你很喜歡她。”
袁木說:“非常喜歡。”
“真好。”姚若瑜指向不明地感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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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木聽出祝福,說了句謝謝,姚若瑜只是笑笑沒有答。
停好車,兩人坐電梯上樓。姚若瑜說:“慶祝你和逢時,今天我請客。”
袁木記起盛逢時的囑咐,便同意了。
姚若瑜笑道:“人一談戀愛馬上就不一樣了,你居然肯讓我請客。那為了慶祝我成功請客第二次,下一次還是我請,怎麽樣?”
袁木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姚若瑜,這是什麽邏輯?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下次的下次再說。”
樓層到了,兩人走到餐廳。因為是姚若瑜請客,袁木讓姚若瑜點菜,自己只點了一杯茶。
服務員走開後,姚若瑜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桌子,這下袁木也覺得她不太對了,姚若瑜居然不想說話?
姚若瑜瞥到她的眼神,撲哧笑道:“你什麽眼神?我這不是在學你們嗎,聆聽自然的聲音。”
袁木說:“這裏不是自然。”
“那就聆聽生活的聲音。別較這個真。姚若瑜語調比平時低一些,顯得穩重不少,“以前我只見過盛逢時一個,這種極端的人。我以為她是個例,沒想到還有一個你。我在想,你們的那個世界裏有什麽,那麽吸引你們,竟然可以斷了和外界的溝通?這幾天我都在嘗試,像你們這樣不與外界jiāo流,封閉自己,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感受到,除了冷寂。”
袁木糾正:“我們沒有封閉自己,我有朋友,逢時也有朋友。”
“對,你們有朋友。但是你和她,你們兩個之間,才是真正的jiāo流,對吧?所以你們突破差距走在一起,你們不會在意別人怎麽想你們,這就已經很……很奇怪了。你活在這個社會裏,這裏到處都是人,但你們活得好像沒有別人一樣。”
袁木聽得眉頭蹙起,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表達什麽qíng緒。你在羨慕,還是質疑?”
姚若瑜啞聲。
袁木說:“你是什麽人,就做什麽人。你不能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你問我們的世界裏有什麽,其實什麽都沒有,一片空白,你能想象你生活在一片空白裏嗎?二十年,四十年?你不能忍受,所以你不懂。吸引我們的就是這片空白,gāngān淨淨,所以我們活得好像沒有別人,我們只有自己。我很幸運遇到逢時,我的世界裏有她,她的世界裏有我,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如果我們有了這些,還想要融入人群,那就是貪了。”
“你說得對。”
袁木反思:她好像堵住了姚若瑜的傾訴?作為傾聽者,她真是不合格。
好在姚若瑜只沉默了片刻,還願意繼續說下去:“你和逢時在一起,以後就不回老家了?”
“一年要回去幾次,我喜歡山裏。”
“你有想過帶逢時一起回去嗎?”
“想,以後會的。”
“帶她見家長?”
袁木奇怪地看她一眼,說:“帶她看山。不過要住在我家裏,也會見到我爸爸。”
“如果你爸爸不能接受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呢?”
“那我會覺得很遺憾。”
姚若瑜愣愣地問:“只是遺憾?如果你爸爸态度qiáng硬,不讓逢時進門呢?”
“他不會那麽做的,最多當作沒看到吧。”
姚若瑜疑惑:“你和你爸爸關系不好?”
“很好。哦,如果按你的标準,可能不好。我和逢時對親qíng都……”袁木想了一下要怎麽說,“我們和家人的聯系都沒有那麽緊密。”
“為什麽?”
“你問我和我爸爸嗎?”袁木想了很久,才猶豫着說,“我可能沒有辦法讓你懂。我爸爸不會表達感qíng,但我知道他愛我。我也愛他,但是……我是我,他是他,這樣你懂嗎?”
“就是說你和你爸爸生活這二十年,你都和他有距離?”
“對,我們的xing格限制了我們,我體會不到家人親密無間的感覺。”
姚若瑜問:“你不難過嗎?”
袁木說:“是遺憾。但是我們總有做不到的事。”
“我和家人親密無間,所以我不能出櫃。”姚若瑜笑了下,眼神竟隐約滄桑。
“是你想在戀愛之外的生活領域都過得輕松,所以選擇不出。”
姚若瑜怔住,苦笑道:“我三十九歲的人,還不如你二十歲的小朋友活得清楚。不過你知道出櫃是什麽意思嗎?”
袁木有點得意地勾嘴角:“網絡很發達。”
“好,你厲害。”姚若瑜笑了笑,忽而長嘆一口氣,緊接着又挂上了笑容,“吃飯吧,吃完我們再聊。”
袁木點頭:“好。”
今天吃飯期間姚若瑜異常安靜。袁木先吃完,剛放下筷子,姚若瑜也停了口。姚若瑜點的菜有點多,還有些沒吃完,袁木稍微心疼了一下糧食,不過她注意控制眼神,沒讓姚若瑜看出來。袁木開了個小差,想道:再多和盛逢時生活幾年之後,她在日常jiāo際方面肯定會有很大進步,與人jiāo談相處也會不那麽卡殼生澀。
姚若瑜問:“你見到岳老師了,知道她是逢時的媽媽吧?”
“知道。”
“逢時對你說了多少?”
袁木簡要回答:“岳老師是她高中的政治老師和班主任,但後來逢時轉班了。”
姚若瑜點頭表示了解,組織好語言,講道:“我和逢時高中一個班。我媽媽也是政治老師,和岳老師教同一屆,但是岳老師帶學生帶得最好,我媽媽就把我排在岳老師班裏。按說我們都是老師的孩子,應該很快就熟起來了,可是我和全班人都熟了,還和逢時不熟。我故意去問她題,她把題講完,一句話不多說,把我晾在邊上就不理了。”
想起那段熱臉貼冷臀的尴尬經歷,姚若瑜不禁唏噓。
“如果我不知道逢時是岳老師的孩子,我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岳老師對全班同學一視同仁,不像有些老師,對成績好的學生特別關照,對成績差的呢就不管不問,所以我們每個人都特別尊敬她,她關心學生是真的關心,那個時候我們都覺得她是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包括我。我都不敢把我媽媽和岳老師相比,怕比出結果來我就沒那麽喜歡我媽媽了。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是班花,逢時是班裏第一,我媽媽麽,是那種很傳統的人,覺得學生就是要學習好,人緣好沒用的,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是不務正業。我經常在我媽媽嘴裏聽到‘你跟人家盛逢時學學,把jīng力都用在學習上,把你那成績再提高提高’這些話,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每次她念我,我心裏都想‘那你怎麽不和岳老師學學呢,把你的教學水平也提高提高’,哈哈,是不是特別不孝順?”
姚若瑜笑起來。袁木聽這些事也覺得有意思,又被姚若瑜的笑容感染,跟着微笑。然而姚若瑜笑聲漸息,末了嘆了一聲,話題發生轉折。
“等到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媽媽再也沒對我說過‘你跟盛逢時學學’,一次都沒有。逢時有沒有告訴你她是因為什麽轉班?告訴你了,但肯定沒有詳細說,對吧?這事說起來,真不是逢時的錯。”姚若瑜講道,“那時候我們班裏有個女生,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文藝女神,平時沒事寫點小詩,投到報社發表,我們學校很多男生都暗戀她,結果呢,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喜歡逢時。我和她是同桌,關系特別好,她就沒有避着我。那個女生喜歡到什麽程度啊?她每天給逢時寫一封qíng書。逢時挺欣賞她的,會幫她看詩,還幫她改過幾次,但是qíng書一封都沒有回,我好奇放學跟過她一次,看到她把qíng書撕掉扔了。
“我們學校有風紀小組,有一次就在逢時的抽屜裏翻到了qíng書,拆開之前還問過岳老師要不要私下教育,岳老師讓公平對待,風紀小組就把qíng書拆了。後來呢,就查到那個女生頭上。”
姚若瑜陷入回憶,面色沉重,不由自主握緊了手。
“那個女生家裏要把她送到jīng神病院治病,那個女生害怕,撒謊說都是盛逢時先引誘她,盛逢時承認了。然後那個女生轉學,盛逢時休學一個月,再回到學校就轉了班,學校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袁木問:“岳老師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做。”姚若瑜說,“不過後來我聽我媽媽說,事qíng發生之前有其他學校來挖岳老師,岳老師正在考慮,這件事發生之後岳老師就回絕了那邊。在那個時候,發生這種事兩個人都要退學的,那個女生家裏有背景,轉學之後出國了,盛逢時有什麽?我猜學校壓下這件事,是為了留住岳老師。”
姚若瑜的猜想是否正确,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袁木沉默着,姚若瑜的敘述聽來平淡,卻令人不敢深想。
姚若瑜發覺氣氛太過凝重,qiáng笑了一下說:“可是逢時回到學校,還是第一,是不是特別厲害?我當時覺得她簡直是神人。”
袁木卻只有心疼。她問:“你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覺得岳老師對逢時怎麽樣?”
姚若瑜想了想,說:“過了幾年,我和逢時成了朋友,有次想勸她回家看看岳老師,我說:‘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逢時當時沒說話,不過下一次她回家的時候把我叫上了。我再也沒敢用這句話勸她。天下真的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說完,姚若瑜突然釋然一般笑了,說道:“你說得對,我羨慕你們,敢光明正大地做自己。我對你們也有質疑,你們憑什麽你們就能自由地相愛呢?不顧世俗,不顧将來可能會有的那麽多辛苦。可是我這麽多年,享受家裏的關心,享受別人對我的贊揚,我不敢放棄這些,所以我不配像你們那樣。”
袁木說:“親密的家人關系,如果我可以有,我也希望能有。和周圍人自在地相處,如果我做得到,我也願意去做。不是你配不配,你怎麽不配呢?我覺得你很好。只是你選擇了一條路,就不要再去想‘如果當初走了另一條路結果會怎麽樣’,這樣會少很多煩惱。”
“你說的我也知道,可能我本xing就貪吧,過去欺騙自己,把得不到的東西說成不想要,當我發現我其實想要那些東西的時候,我就止不住地渴望。”
袁木沒有辦法勸慰,姚若瑜畢竟比她年長,她薄薄的人生經歷還不足以讓她有把握給別人建議。
“不說這些了,我送你回去吧。”姚若瑜打起jīng神笑着說。
“好。”
袁木現在很想見盛逢時,握一握盛逢時的手,但是盛逢時說過,這些往事她早已不放在心上。袁木不想将自己主觀的qíng緒加給盛逢時,因為盛逢時不需要這些。袁木只想明天見到盛逢時的時候,自己依然有張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