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午的時候,安洛被安澤帶到了軍區總醫院,不同于之前所住的綜合醫院的熱鬧和喧嘩,軍區醫院的病人不多,醫院裏略顯冷清,門診大廳也是秩序井然,一路上看見很多軍人,看得出這家醫院的病人大部分還是來自西林軍區的軍人以及家屬。
穿過門診大廳到達住院部,安洛被安澤直接送到了十一樓的骨科病區。他顯然已經提前約好了骨科醫生,到病區跟護長打過招呼之後,就把安洛帶到了角落裏的病房。
安澤把安洛的輪椅停在床邊,轉身去倒了杯水遞給安洛,低聲說:“哥哥,你先在這裏等一等,我去找醫生過來。”
“嗯。”安洛點了點頭,接過水杯默默地喝着。
安澤走後,安洛的目光迅速掃了一遍周圍的環境,發現這裏的病房整理得非常幹淨,靠牆的位置有一排柔軟的沙發,桌上還插了一束色彩鮮豔的鮮花,角落裏擺放着幾盆綠色植物,空調、電視等設備也是一應俱全,雖是病房,布置得卻非常溫馨。
透過占據了半個牆面的落地窗,可以俯視整個西林軍區的景觀。不遠處一棟造型獨特的大樓如同火炬般直沖雲霄,金屬色的外觀讓整個建築顯得剛毅而冰冷;右邊寬闊的操場上,一支身着軍裝的隊伍正在整齊地跑步,陽光下,揮灑着汗水的年輕軍人,看上去非常的朝氣蓬勃。
安洛收回目光,把手放在自己失去知覺的雙腿上。
雖然從沒流露出過一絲難過的情緒,可原本身手極好的他在重生之後突然變成了一個半殘廢,安洛的心裏自然是不好受的,想要重新站起來走路的想法,在見到那些年輕軍人矯健的身影時,突然變得更加迫切了起來。心中也不由得暗自下了決定:一定要努力站起來,絕不能一輩子依靠着輪椅生活。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安洛回頭,看見安澤和一位年輕醫生一起走了進來。
安澤介紹道:“哥哥,這位是骨科的宋唐醫生,我讓他來看看你。”
安洛的目光看了眼醫生的胸卡,上面寫着“宋唐、骨科醫生”的字樣,安澤之前說他聯系好了骨科的專家,安洛還以為他所說的“專家”是年過半百的老教授,沒想到是個這麽年輕的醫生,一時有些驚訝。
宋唐伸出手來,微微笑了笑,說:“安洛,你好,我常聽安澤提起你這個大哥,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安洛以為他這話只是客套,也沒多想,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說:“你好,宋醫生。”
宋唐不再廢話,拿出安洛之前在醫院拍攝的x光片,解釋道:“我剛才仔細看過安澤拿來的片子,你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左腿的骨折并不嚴重,右腿也很有希望複原,只是接下來的康複過程會比較辛苦,你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安洛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地說:“放心,我會全力配合治療。”
這種辛苦他當然很清楚,當年哥哥安揚在那場車禍中也是差點失去了雙腿,從輪椅上重新站起來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安洛親眼看着他像個嬰兒一樣嘗試着走路,每走一步都疼得滿頭大汗,卻總是帶着微笑說“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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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當年的安揚能夠咬牙挺過去,安洛相信自己也能度過這個難關。
他從來都不怕疼。
比起身體上的疼,內心的痛苦才是最難熬的。
跟宋醫生會面之後,安澤拿了他開的藥,用筆認真記下飲食方面的注意事項,這才推着安洛的輪椅重新回到了住處。
晚上,安澤又親自下廚給哥哥煲湯,說是遵循醫囑給哥哥補充營養,這次又換了一種新的做法,把花生、鳳爪和生姜片放在一起熬一個小時,沒有加其他調料,熬出來的湯完全是原汁原味的香濃,鳳爪被煮爛了,入口即化,嘗起來非常的鮮美。
安洛很喜歡這種湯,破例連喝了三碗,打破了昨天剛剛創下的一頓飯兩碗湯的歷史記錄。安洛心想,再這樣下去,他的腿還沒長好,身體肯定會長出一圈肥肉。安澤的做法不是在給哥哥養病,簡直是在養豬。
不過,舌頭享受到美味食物并不是一件壞事,吃到好吃的東西也會讓低落的心情變好,安洛決定忽略長胖的問題,繼續享受弟弟制造的美味。
安澤收拾碗筷後又回到客廳,坐在安洛的身邊,低聲說道:“哥哥,宋醫生說再過一周你的石膏就可以拆掉,等拆了石膏之後,你需要每天到醫院去做理療,如果嫌麻煩,到時候就直接住在醫院裏。”
安洛點頭,“嗯,知道了。”
安澤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背,似乎是在鼓勵,“哥哥別擔心,我會陪着你的。”
安洛并不擔心,能夠重新活一次對他來說已經算是賺來的,疼不疼根本不重要,他也不怕這些。雖說如此,可安澤的關心還是讓安洛心底升起一點久違的溫暖。安洛也禮尚往來地拍了拍他的手,說:“沒關系,我熬得住。”
前世的安洛經常受傷,疼得滿頭大汗的時候都是自己咬牙熬過去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關心的話,從來沒人給他任何鼓勵,更不會有人為他親自下廚。如今的弟弟安澤雖然性格難以捉摸,可至少,安洛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關心是認真的。
可能是胃被他收買了的緣故,此時看他微笑的樣子,似乎也變得順眼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對視着,安澤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安洛覺得兄弟兩人這樣對視下去太過奇怪,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對了,宋醫生就是你之前所說的那位骨科專家嗎?他看上去很年輕。”
安澤點點頭說:“嗯,他剛到三十歲,是英國留學回來的醫學博士,在倫敦的時候一直研究骨折愈合方面的難題,發表了很多學術論作。人雖然年輕,卻很有建樹,我相信他的專業水平能夠幫得到你。”
安洛低頭沉思了片刻,問:“他是英國哪所學校畢業的?”
安澤說:“是s大的醫學系。”
安洛突然一怔。
沒記錯的話,當初小外甥邵榮也是在英國s大醫學系讀書。既然那所學校真實存在,也就是說,他重生之後所在的是同一個世界,只是時間推遲了二十多年,以前的一些朋友和親人或許依然活在這個世上。
這麽說來,小外甥邵榮……或許還在倫敦?
當時自己立下遺囑,把大部分財産留給了哥哥安揚來繼承,小部分捐給了邵榮在英國的器官移植研究中心,沒想到的是,哥哥安揚居然也在同一場空難中喪生。既然他們兄弟兩人都死了,那麽,那些財産最後又如何處置了呢?
畢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沒人繼承捐獻給慈善機構倒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就怕有人從中作梗,把他和安揚一生的心血全給私吞了。
想到這裏,安洛不禁輕輕皺了皺眉。
目前,他也沒辦法查知那筆遺産的下落,只有過段時間,等身體康複之後再聯系一下遠在英國的邵榮來問問看,只不過,邵榮知道自己的舅舅死而複生估計會被吓到……
“哥哥在想什麽?”安澤突然開口打斷了安洛的思緒。
安洛回過神來,輕咳一聲,說:“沒什麽。”
安澤拿起遙控器問:“哥哥想看球賽嗎?今晚有歐洲杯聯賽。”
安洛說:“随便。”
安澤看了他一眼,把電視調到了體育頻道,正在播出的果然是歐洲杯聯賽,法國隊vs荷蘭隊的小組賽,雙方隊員表現出色,踢得非常精彩,安洛跟着他一起看球,很快便專心地沉浸在了激烈的足球争奪戰之中。
半個小時後,比分暫時1:1打平。
安澤見哥哥一臉平靜地盯着電視機,忍不住問道:“哥哥更喜歡哪支球隊?”
安洛說:“沒有特別喜歡的。”
安澤道:“所以,哥哥只是旁觀比賽的過程,結果和輸贏對你來說都無所謂,是嗎?”
安洛點點頭,“嗯。”
安澤看着他沒什麽表情的側臉,沉默片刻,又低聲說:“很多時候都是這樣,臺上的人拼命努力想要贏得比賽,卻不知,臺下旁觀的人只是在看戲,根本就不在乎輸贏。”
這段話似乎意有所指?安洛回頭看着他,問道:“你喜歡法國隊還是荷蘭隊?”
安澤說:“都不喜歡。”
安洛疑惑地道:“那你這話指的是……”
安澤笑了笑,“哥哥意會吧。”
說罷便站起來,留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後轉身去了浴室。
安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臺上的人拼命努力,臺下的人卻在看戲——他這話跟球賽有關?還是另有所指?
如果另有所指,指的又是什麽?
記憶中突然浮現安岩的頒獎典禮上,安澤湊到哥哥的耳邊說話的場景——他當時到底說了些什麽?為什麽自從在電視機上看過那一幕之後,自己總是忘不掉那個畫面?
沉思片刻後,還是沒想明白他的意思,安洛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安澤,這個看上去最為成熟、穩重的弟弟,心思也最難以捉摸。他沉重又複雜的眼神裏,蘊藏的到底是什麽心事?為什麽在他的微笑中,從來都察覺不到真正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