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十點,醫院走廊。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走廊的盡頭走了過來,在icu重症監護室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看上去很疲憊,坐在走廊旁邊的椅子上時,身體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挺得筆直。他僵硬地靠在牆上,目光卻一刻不離地看着病房的方向。

重症監護室裏,病床上的人全身都被包得嚴嚴實實,身上插滿了各種輸液管,好像随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人世。

“哥哥……”喉嚨裏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種奇怪的沙啞,勞累了一整天的緣故,深邃的眼睛裏也是布滿了血絲,“你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你能挺過去……”

安澤原本認為,在經過了上一次的驚心動魄之後,他已經足夠堅強,他可以像上次一樣在電話中冷靜地說:“你認為我應該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對着謝絕探視那幾個字發呆?”

可是現在,他的确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對着謝絕探視那幾個字發呆。

他根本不想離開,更不敢離開。他怕自己一轉身,安洛就會出事;他怕自己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原來,說出冷靜的話如此容易,可真正做到,卻太難。

上次能夠克制住自己不飛到醫院去看他,只是因為有緊急任務将要執行,身為一個軍人,必須無條件服從上級的命令,他必須以任務為重,所以,他才能在打電話給周承平确認哥哥已經搶救過來之後,迅速地收拾好心情,專心地跟戰友們一起去執行任務。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眼睜睜地看着哥哥倒在遠處,想要沖過去抱緊他,卻突然被混亂的人群所隔開,只是那麽十幾米的距離,卻變得遙不可及,聲嘶力竭地叫着哥哥的名字,他卻沒有一點反應。

那一刻,安澤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否則,胸口那種窒息一樣的痛苦又是為何?

救護車,醫院,警察的盤問,耳邊嘈雜的聲音……

混亂的一個上午,安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腦海裏一次次回放哥哥在面前倒下的畫面,安澤很想撲到他的面前為他擋下所有的傷害,可最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救護車擡走。

Advertisement

強烈的懊悔和自責,幾乎要将安澤整個給淹沒。

此刻,夜深人靜時,他終于冷靜了下來,這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病房的門前獨自坐着。如果這是哥哥最艱難的時刻,安澤只想,在門外默默地陪着他。

陪着他就好。

***

也不知過了多久,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安澤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媽媽打來的電話,手機時間顯示十一點半,不知不覺,他居然在這裏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安澤接起電話,就聽耳邊傳來周碧珍冷靜的聲音:“安澤,你在哪?”

安澤說:“我在醫院。”

周碧珍皺了皺眉,“醫生說你哥哥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重症監護室又進不去,你還待在醫院做什麽?快回家來。”

安澤說:“沒關系,我今晚就待在醫院,萬一哥哥半夜出什麽意外要做手術,我在這裏也好及時處理。”

“安澤……”

“媽媽早點睡,不用擔心我。”安澤的聲音有種不容拒絕的固執。

周碧珍沉默片刻,挂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穿着一身白大衣的周承平風風火火走了過來。

安澤看見他,疑惑地道:“承平?你來做什麽?”

周承平無奈地道:“姑姑剛才打電話給我,說你還待在醫院裏,連晚飯都沒吃。我那裏正好有剛買的夜宵,走吧,一起去吃一點。”

安澤搖頭,“我沒胃口。”

周承平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病房一眼,說:“放心吧,安洛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待在這裏沒用,去跟我吃飯,別餓壞了。”

安澤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往裏看去,被窗簾隔着的病房裏,有個人躺在床上,身上連了各種監護儀的導線,隔着窗戶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側影。

安澤低聲問道:“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周承平搖頭:“不行,重症監護室謝絕探視,他現在身體狀況不好,萬一感染了只會更加嚴重。”

安澤輕輕皺眉,“我這段時間一直按營養師給的食譜給他調養,他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照理說不該比上次還嚴重……”微微一頓,疑惑地道,“子彈到底射中了哪裏?”

周承平說:“手術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傷到了心肺之類的重要器官,否則也不會送來icu。”

安澤說:“你給我找件無菌衣,我穿上進去看看他。”

周承平忙說:“不行。”

安澤問:“為什麽不行?上次他住院,父親不也是穿着無菌衣去看他的嗎?”

周承平沉默片刻,才說:“這次不一樣,這回是警方下的令,今天下午特案組的組長親自過來跟醫院領導打過招呼,未免有人趁機暗殺你哥哥,你哥哥在醫院裏必須接受重點保護,不允許主管醫生之外的任何人探視,家屬也不行。”

安澤心中還有些疑惑,卻被周承平強行拉走,“走吧,去吃飯了。”

***

這天正好是周承平值夜班,此時已是十一點半,急診科病區裏的病人們都睡了,光線很暗,安澤和周承平一起穿過病區走到值班室,果然見桌上放着兩份外賣。

周承平把沙發上的雜志拿開,說:“坐吧,我這兒有點亂。”

安澤環視了一下四周,點點頭說:“嗯,非常亂。”

周承平無奈地看他一眼,“你跟安岩還真是兩種極端,一個油嘴滑舌,死的都能說成是活的,另一個卻嚴肅正經,從來不知道說點好話哄人開心,所以說,追安岩的女人能排成一條長龍,你呢,到現在還是單身。”

安澤打斷了他:“我餓了。”

周承平把外賣推到他面前,“吃吧,十塊錢的牛肉飯,先墊墊肚子,待會兒餓了自己再去吃夜宵,醫院門口就有一家賣粥的店,通宵營業。”

安澤點點頭,拿過一次性筷子,打開盒飯吃了起來。

自從上午哥哥在宴會上出事之後,安澤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到了晚上的确是餓了,很快就解決掉一份盒飯。只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吃在嘴裏也嘗不出什麽味道。

周承平也吃完了盒飯,把飯盒拿出去扔進垃圾桶裏,這才回頭說:“安澤你還是回去吧,你媽挺擔心你的,這麽晚還打電話給我叫我給你買吃的。”

安澤搖頭,“不了,我今晚就待在醫院裏。”

周承平撓撓頭:“可是,醫院裏沒有給你睡覺的地方……要不你睡我的值班室?”

安澤道:“不必了,有床我也睡不着。”

周承平怔了怔,輕嘆口氣,“安洛也真是多災多難的,從小到大狀況不斷,又是車禍,又是綁架,又是失憶,今天又中了一槍,真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

安澤皺眉,“別亂說。”

周承平笑了笑,“我說的也沒錯,雖然總是出事,可他每次都能逢兇化吉,你別擔心了,這次也一樣,他會熬過去的。”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今天他被暗算的事,你怎麽看?”

周承平想了想說:“警方正在查,不是說還沒線索麽?難道你有什麽看法?”

安澤低聲道:“我覺得沒那麽簡單。今天來到宴會現場的人,除了安家的親朋好友,就是娛樂公司那幾個當紅明星,爺爺擔心出狀況,門口派人嚴格把關,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怎麽會有人帶槍潛入?”

周承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

安澤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起來,“所以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安家有內鬼,有人暗中協助,讓殺手順利地潛伏進來。”

周承平震驚道:“內鬼?這怎麽可能?”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周承平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走到門外接起電話,“喂,大哥,找我有事嗎?……我們醫院精神科的林教授?……我不認識精神科的人,稍等,我去幫你查一下通訊錄……”

周承平的腳步漸漸遠去,安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轉身走到電腦桌前動了一下鼠标。

屏幕亮了起來,桌面上彈出的正好是醫院的病歷管理系統。安澤在查找框裏輸入安洛的名字,果然搜出了一份最新的病歷記錄。

入院時間,6月17日am11:00,接診醫生:周承平。

“手術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傷到心肺之類的關鍵器官吧,否則也不會送來icu……”回想起剛才周承平的話,安澤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既然周承平是安洛的接診醫生,也就是說,安洛入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今天所發生的襲擊事件,安洛是他的表哥,還是他最好的朋友,照理說他應該對安洛的病情非常關心才對,怎麽可能連子彈傷到哪裏都不知道呢?

上次堅持搶救、不到最後一刻始終不放棄的周承平,這回卻連安洛傷勢如何都說不清楚?這太不合理了。

周承平他為什麽要騙人?

安澤的心裏突然産生一種奇怪的不安。

正好周承平剛才吃飯的時候把白大衣脫下來挂在了衣架上,安澤果斷地拿下他的白大衣,穿到自己的身上,再從抽屜裏拿出一次性的無菌口罩戴好,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才迅速地轉身出門。

深夜裏的醫院,靜得落針可聞。

安澤穿着白大衣快步穿過走廊,徑直到達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值班護士正在護士臺前打盹,突然見面前出現了一個醫生,戴着口罩看不清是誰,小護士眯着眼睛看了眼他的胸卡,這才道:“周醫生啊,這麽晚有事嗎?”

安澤壓低聲音,學着周承平的語調說:“嗯,我來看看病人的情況。”

小護士笑了起來,“周醫生值班真是辛苦啊,這麽晚還來看病人。”

安澤點了點頭,走到病房門前,拿出周承平口袋裏的職工卡,在門上輕輕一刷,果然,隔離病房的門被緩緩打開。

安澤走進病房關上門,快步走到病床前,低聲說道:“哥哥,我來看你了。”

病床上的人并沒有反應。

安澤疑惑地湊近,伸出手掀開厚厚的被子——

躺在床上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擔心記挂的哥哥,而是一個塑膠制成的模型假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