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看着安洛自始至終平靜而冷漠的側臉,安揚忍不住贊嘆道,“你的槍法真不錯。”

安洛看見他拇指上的血跡,立即抓住他的手腕,說:“讓我看看傷口。”

順手挽起他的袖子,看到他手臂上刺眼的鮮血和子彈射入肌肉所留下的猙獰傷口,安洛忍不住皺起眉頭,低聲道:“還說不嚴重?流了這麽多血。”

安揚微微一笑,“小傷而已,流點血又不會死人。”

“別動。”安洛冷着臉打斷了他,聲音卻變得溫柔許多,“我先給你包紮一下。”

說着便低頭,用牙齒撕開自己的襯衫袖子,仔細把安揚受傷的手臂包紮起來。

安洛并沒有注意到,坐在前排的安澤,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從車內的後視鏡裏看一眼後座的安洛低頭給安揚包紮的畫面,心中漸漸升起一股疑惑,還有種奇怪的不适感。

——哥哥和安揚,什麽時候那麽熟了?

——他為何會如此緊張一個陌生的警察?

***

車子按照安揚的指示,開到了城中心的一個住宅小區裏。

安洛莫名覺得窗外的環境有些眼熟,尤其是剛才路過的廣場,似乎在哪裏見過。不過此時正是深夜,外面的景色看不太清楚,安洛也無心多想,等安澤停好車後,就跟安揚一起下車,一起朝着電梯走去。

電梯停在了40樓的最高層,安揚走到12號房間,拿出門卡一刷,再輸入密碼打開了雙重防盜門,這才請兩人進屋,順手開了客廳的大燈。

這是一間一百二十平米左右的居室,三室二廳,布局合理,看上去非常寬敞。

屋內的家具和裝修都是走歐式風格,客廳頂上安裝了雙層的水晶吊燈,打開開關時,亮起的燈外觀如同點燃的蠟燭,非常漂亮。此外,沙發、酒櫃和桌子都是統一的象牙色,桌角還刻着精致的雕花,地上也鋪了柔軟的白色地毯。

這個家的主人顯然很會享受生活,整個居室布置得極為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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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澤一進門就冷冷地說:“你們聊,我去一趟洗手間。”

看他的背影似乎很着急的樣子,安洛心想他大概是水喝多了,在車上憋了這麽久憋到內急,看了眼洗手間的方向,也沒在意,安洛回過頭沖安揚道:“這裏是你的秘密據點?”

安揚微微一笑,說:“這是我家。”

安洛有些驚訝,“那西郊的房子是……”

安揚說:“那只是父母留下的,偶爾去住。這裏才是我真正的家,我平時下班都會回到這兒,同事,朋友,很多人知道我這個地方。這裏背對着西林市警局,對面就是你之前住過的市中心人民醫院。”

怪不得剛才車子開進來時覺得周圍的環境有些眼熟,原來此地正是市中心的位置。

安揚看了眼窗外,說:“他們應該不會想到,我會直接把你帶到這個最危險的地方。”

安洛點點頭道:“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麽大膽。或許,他們還在繼續搜查你那些不為人知藏身之處,沒想到,你會直接帶我回到市中心。”

安揚說:“我在海邊的度假村也有一套房子,我想,他們此刻大概正往那邊追趕。”

安洛沉默片刻,忍不住疑惑地問:“你怎麽會有這麽多房子?”

安揚語氣平淡地說:“我父母是做生意的,他們很有錢,那兩套房子都是他們出國的時候留下的。”

安洛又疑惑道:“你父母是商人,你為什麽去當警察?”

安揚似乎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說是夢想,肯定會被人笑話……不過,很奇怪的是,我從小就對警察這個行業非常有好感,看見穿警服的人也覺得很親切,後來鬼使神差當了警察,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微微一頓,“當然,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安洛沉默下來。

其實他當了警察,或許并不是偶然。

剛才在進入這屋子的一瞬間,安洛恍惚中,居然有種……來到了哥哥住處的錯覺。

北歐風格的家具,客廳的吊燈,牆上的壁畫,柔軟的地毯,白色的沙發……屋子的布置和喜好都跟安揚那麽的相似,甚至連窗簾的顏色和陽臺上的躺椅都如出一轍。

安洛還記得,哥哥以前特別喜歡躺在陽臺上曬太陽,蘇子航就坐在他的旁邊一邊吃蘋果一邊安靜地看書,有時候看着看着睡着了,蘇子航就會靠在他的身上輕輕打呼嚕,沒吃完的水果偶爾滾到他的手邊,他也不介意,拿起來繼續吃掉另一半。

很多個下午,安洛帶着一堆資料去找哥哥咨詢意見的時候,總會看見這樣一幅溫暖而恬靜的畫面。

而每一次,安揚都會把食指放在唇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他怕安洛的腳步聲會吵醒熟睡中的蘇子航,他總是細心地俯身把蘇子航抱到隔壁的卧室裏蓋好被子,然後才轉身回來,冷靜、甚至冷酷地跟安洛分析安家的問題,有時候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他眼中呈現過的溫柔,似乎只是一種錯覺。

前世的他,可以是黑道世家冷酷無情的太子,今生的他,也可以是一名正義的警察。安揚從是個很複雜的人,黑與白兩種顏色在他的身上混雜在一起,矛盾卻又契合。

看着眼前熟悉的裝修風格,安洛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陣針刺一樣的痛楚。

他是安揚……

面前的年輕警官,他真的是安揚……

安洛突然覺得很諷刺。

死過一次的人,原以為可以徹底從前世那種絕望糾結的感情中解脫,卻沒想到,重生之後會再次遇到安揚。更可悲的是,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永遠都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他甚至沒有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任何痕跡。

到了此刻才知道,不管安揚是生是死,不管他變成什麽樣,他心裏的那個唯一,永遠都不會是安洛。他會因為蘇子航而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卻将安洛這個名字徹底遺忘。

安洛只是弟弟。

可以遺忘的弟弟而已。

“怎麽了?”看着安洛臉色蒼白的模樣,安揚忍不住擔心地問道,“安洛?”

安洛回過神來,擡頭看向他,面前的年輕男子,穿着跟記憶裏一樣的白色襯衣,熟悉的一雙眼中滿是關切……可此刻,安洛卻覺得無比陌生。

“沒事,我有些頭痛……”安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冷冷地說,“我想先休息。”

安揚點了點頭,“好,我扶你去卧室。”

***

安洛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

如果不是安揚的出現,安洛或許會慢慢忘記過去的一切,可是如今,安揚時時刻刻都在眼前,一看到他,安洛就會想起過去的很多事情,那些記憶依然鮮活如初,根本就不可能抹去。

或許自己該盡快離開這裏,即使孤身一人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生活,也好過天天看着跟安揚一模一樣的這張臉飽受煎熬。

只是這個案子目前還沒有線索……

對了,安洛坐起身來,腦海裏突然有個畫面一晃而過。

他從床邊拿出手機,手指模仿夢境中的動作在手機鍵盤上滑動。

夢境之中,他打開手機的時候,密碼連起來看,似乎是一個奇怪的圖形……

是三角形……還是……

昨晚的夢境在關鍵時刻變得模糊不清,他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麽圖形,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安洛用雙手緊緊抓住似乎要爆裂一樣疼痛的腦袋,手指深深地插入發間。

就在這時,卧室的燈突然開了,安澤走了進來。

看見安洛坐在床上用力抱住頭的樣子,安澤趕忙走到他床邊坐下,輕輕把他擁進懷裏,“哥哥,別強迫自己去想不記得的事,你的精神會崩潰的。”

安洛很快就恢複了鎮定,推開他說:“沒關系,我撐得住。”

安澤看着他沉默下來。

安洛擡頭對上安澤的眼睛,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剛才一路上一直都沒有說話,似乎有什麽心事。安洛看着他說:“怎麽了?”

安澤沒有回答。

安洛皺眉道:“有話直說吧。”

安澤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哥哥,我很想知道……你什麽時候學會用槍的?”

安洛的後背突然一僵。

直到此刻,他才記起,剛才在逃亡途中,自己準确地開槍射穿了防彈玻璃,并且在車速那麽高的情況下連續兩槍先後射中兩只輪胎,如果不是經過專業的訓練,這樣精準的槍法,根本沒有人可以做得到。

安洛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安澤的目光也微微冷了下來,“我記得,從小到大,你的身邊一直有保镖保護,父親從來都沒讓你碰過槍。”

“……”

“為什麽你的槍法會那麽準?甚至在遇到追蹤的時候那麽冷靜地開槍,連續射中了車子的兩個輪胎?”微微一頓,安澤的語氣也變得毫無溫度,“我在部隊接受過專業的射擊訓練,可在剛才的那種情況下我都做不到你那麽準确,從來沒拿過槍的你,是怎麽做到的?”

“……”

“很難回答嗎?”安澤面無表情地看着安洛。

這樣冰冷而銳利的目光,讓安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自他重生以來,安澤的目光大部分都是溫暖的,偶爾還會有些溫柔,帶着對他哥哥的關心和心疼。可是此刻,這樣銳利的目光……或許才是安澤少校的本色。

其實那一切溫柔都是假象,本就不該屬于自己。

安洛忽略了心底的波動,對上他的眼睛,冷靜地說:“這不難回答,只是,我的答案,你會很難接受。”

“告訴我真相。”安澤的神情很固執。

“好,我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的。”安洛微微一頓,語氣平靜地說,“我的槍法之所以那麽準,是因為,我曾有過十多年用槍的經驗,像今天這種逃亡的場面,我至少遇到過六次,其中一次,我的腿還被對方的子彈擊中,血流不止,今天如果不是我的腿行動不便被你們扶到車上,那幾個殺手,或許早就死在了我的槍下。”

安澤沒有說話,屋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安洛擡頭看着安澤,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靜,他緩緩地開口說:“安澤,我并不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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