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見安澤沒有回應,安洛繼續低聲說道:“或許這件事很難讓你相信,可真相就是如此,我不是你的哥哥,而是另一個安洛,來自27年前發生的一起空難。”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的病房裏,還以為遇到空難并沒有死,後來才知道,這裏已經不是我所在的那個時空。這件事太過離奇,所以我只好假裝失憶,暫時以你哥哥的身份留在安家。”
安洛頓了頓,平靜地說:“我并不是你哥哥本人,你明白嗎?”
“……”安澤似乎完全僵在那裏,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沉默持續了良久,安澤的雙眼才找回焦距,他輕輕把手放在安洛的肩上,認真地看着安洛的眼睛,低聲說:“哥哥,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怎麽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安澤顯然還處在他自己的世界裏,完全無視了安洛的解釋。
“你是我哥哥,你只是失憶了,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看着面前失去冷靜、神色間甚至有些慌亂的安澤,安洛的心裏也是一陣難受。他知道這件事對安澤的打擊很大,可是,這個真相畢竟不能永遠瞞下去,總有一天要說出口的。
安洛輕輕擋開安澤的手,讓安澤的眼睛跟自己直直對視,一字一句,冷靜而清晰地說:“安澤,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是你哥哥。”
“……”
“安揚可以為我作證,他沒有理由對你說謊。如果你還不相信,你可以去查一查27年前溫哥華飛機失事的遇難者名單,裏面就有安洛的名字。我并不是失憶了不記得你,而是……”
“夠了。”安澤終于恢複了冷靜,混亂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那雙眼睛漆黑而深邃,如同看不見底的無盡深淵,他就用那樣複雜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着安洛的臉,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說道:“如果,你不是我哥哥,那麽……他呢?”
安洛被這樣沉重的目光看得心底發寒。
“他在哪?”安澤固執地問。
安洛沉默片刻,才低聲說:“你哥哥他……或許已經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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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安澤的唇角突然揚起個冷笑的弧度,“你用他的眼睛看着我,用他的嘴唇告訴我,他或許,已經去世了?”
“……”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另一個人的靈魂,卻借用他的身體活着?”
安洛在他冷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經過他同意了嗎?”安澤突然冷笑起來,“既然你說他已經死了,那麽,他的身體就應該跟他一起死去,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糟蹋他!”
安洛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安澤的手突然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呃……”
安洛驚訝地睜大眼睛,呼吸的來源被完全切斷,胸口漸漸升起一股沉悶的窒息感,出于本能,安洛用力抓住他的手開始拼命掙紮。
“安……安澤……”脖子被一股大力緊緊掐住,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哀鳴的野獸,安洛的眼眶因為窒息而漸漸泛紅,雙眼中甚至升起了一層水汽,“放……放手……安澤……”
安澤怔怔地看着這雙熟悉的眼睛。
這雙烏黑的眼睛,總是冷冷淡淡目空一切,可偶爾也會露出讓人心動的溫柔。
安澤還記得小時候生病的那一次,哥哥一直守在他的床邊,給他倒水,喂他吃飯,在他笨手笨腳把米飯吃了滿臉的時候,溫柔地伸出手替他擦去唇邊的飯粒。
他手把手教他握筷子,他帶着他逛遍整個城市教他認路,他教他說中文,教他每一個漢字的寫法,每當安澤寫出正确的字時,他的眼中總會露出贊賞,偶爾還會微笑着說,安澤,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
從來沒有一種誇獎能夠讓小小的安澤如此歡喜。在哥哥說“你很聰明”的時候,那種喜悅到極致的心情,直到如今都難以忘記。
“哥哥……”安澤看着這雙眼睛,哽咽着叫道,“哥哥……”
這雙熟悉的眼睛,十多年來令安澤魂牽夢繞,多少次在夢裏看見他微笑着注視自己,多少次夢醒時因為他的冷漠而黯然傷神。他是世上最溫柔的人,也是世上最殘忍的人,他曾經給了安澤最大的溫暖和希望,卻在安澤沉溺其中的時候殘忍地把一切收回。
可即便如此,每次安澤對上他的目光時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總是忍不住地想要親近他,想要跟他說說話,想要叫他一聲哥哥,想問他最近好不好……
可是此時,這雙熟悉的眼睛卻在漸漸流失生命的活力,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動,如同垂死掙紮的蝴蝶的羽翼,泛紅的眼中甚至流出了一滴眼淚,透明的液體落在安澤的手背上,溫度冰涼。
“放……開……我……”
嘶啞的聲音帶着哀求,如同瀕臨死亡的野獸在發出最後的求救。
安澤的手指突然開始劇烈地顫抖。
他的皮膚,他的眼睛,他的聲音甚至他的呼吸,明明是同樣的身體,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可是此刻,面前的安洛,居然不再是他所深愛的哥哥。
他的哥哥在不久之前就去世了,他對此卻一無所知……
他甚至,沒有辦法給他辦一場葬禮……
即使此刻知道了真相,知道哥哥的身體被別人所占據,他也狠不下心去毀掉面前的人,因為他根本舍不得傷害這個身體一分一毫。尤其是看見那雙熟悉的眼中流出淚水的剎那,安澤的心裏居然比自己被人掐住喉嚨還要難過。
安澤終于松開了手指,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咳咳……咳咳……”
看着重新獲得空氣的安洛按着胸口拼命咳嗽的模樣,安澤的心裏一陣刺痛。
如果面前是他的哥哥,他一定會把他緊緊地擁進懷裏,跟他說一聲: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怎麽舍得傷你,我只是太沖動了……
可如今,面前的人居然不是哥哥,誰能告訴他,他又該如何面對?
寂靜的卧室內,只剩下安洛咳嗽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咳嗽聲漸漸低了下來,安洛終于調整好呼吸,擡頭看着安澤,冷靜地說:“安澤,接受現實吧。即使你殺了我,他也不可能回來。”
安澤沒有說話,沉默地站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安洛,然後轉身離去。
“你去哪?”
安洛的問題并沒有得到答複。
安澤默默地走出門去,只留下一個僵硬的背影。
***
此時已是淩晨五點,安澤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街旁昏黃的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皮鞋踩在路上,噠噠的腳步聲清晰地響在耳畔,寂靜的夜裏,年輕的男人身上籠罩着一層令人心驚的冰涼的氣息。
安澤把手塞在口袋裏,感受着迎面吹來的夜風特有的涼意,他想吹冷風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卻發現此刻的腦海裏亂成一片,根本找不到頭緒。
肩膀上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安澤忍不住皺了皺眉,用手狠狠按住那裏的傷口。
其實剛才在別墅裏,他為了保護安洛,後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被一顆子彈所射中,當時情況危急,安澤并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安洛,後來安揚的手臂受傷,安澤便忍耐着疼痛坐在了駕駛座的位置。
安澤急于逃離困境,注意力全放在開車上,加上子彈射中的位置似乎避開了血管,流的血并不多,黑色的襯衣被血跡染紅又不是太明顯,所以安洛和安揚都沒有注意到安澤其實受了傷。
當然,安洛當時更在意的是安揚的傷勢,他只顧着給安揚包紮傷口,完全沒有在意前排開車的安澤正在忍耐着多大的痛苦。
當時安澤的心裏還有點吃醋,總覺得他對安揚的關心比對自己要多上好幾倍。
到了安揚家之後,安澤的傷口疼得厲害,而安洛的注意力卻在屋內的家具上,安澤又不想開口說“哥哥我受傷了,你能不能幫我包紮”這樣可笑的話,他只好自己去衛生間處理傷口,因為傷在背後看不清楚,出血似乎也不多,安澤也就沒去理會。
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難過的,只是安洛的态度。
本想跟安洛好好聊聊,沒想到,處理好傷口之後到卧室看他,卻被告知了如此可笑的真相。
之前,安澤的确對安洛有過一些懷疑,比如,失憶之後的安洛對他的态度突然好了許多,他會對他微笑,他不反感他的擁抱,他還會耐心地吃掉他所做的飯菜,放在以前,這樣溫馨的相處是安澤想都不敢想的。
可他也有很多地方完全沒有變,比如睡覺的時候喜歡裹被子,愛吃的菜還是那幾樣,雖然讨厭甜品,卻對抹茶蛋糕十分偏愛。
安澤以為這只是失憶的緣故,失憶導致他的性格變得略顯溫和,安澤也非常喜歡現在這個溫和的哥哥。可是沒想到,他跟以前的安洛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可怕的事實實在很難接受,可安澤卻不得不接受。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安洛剛剛用高超的槍法在那樣危險的境地化險為夷,在那一刻,他的處變不驚、精确判斷、冷靜出手,都不是以前的哥哥可以做到的。那一刻的他,完全是另一個人,對安澤來說,非常陌生的人。
自己所敬愛的哥哥其實已經死去了……
他已經死了,永遠的,不存在了。
安澤茫然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心裏好像突然被挖去了什麽一樣空空蕩蕩的,安澤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該去哪裏,只是一直順着街道往前走,努力讓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
眼前的大門有些熟悉,安澤停下腳步,擡頭看到市中心醫院的招牌。
深夜裏,醫院的急診室依舊燈火通明,有幾個醫生護士在來回忙碌着,安澤想起留在肩上的子彈還沒有取出來,于是走進了醫院的急診病區。
剛走進病區就對上一道熟悉的目光,穿着白大衣的周承平驚訝地道:“安澤?”
安澤點了點頭,“今天又是你值夜班?”
面無表情的安澤,周身籠罩着一股奇怪的涼意,就像是剛從冰窟裏走出的來一樣。
周承平吓了一跳,趕忙走到他面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麽了?這麽晚來醫院做什麽?”
安澤說:“受了點小傷,你幫我處理一下。”
“好,去治療室。”周承平拉着安澤往治療室走,到治療室之後,讓安澤坐在床上,周承平一邊拿一次性手套,一邊問道:“傷到哪裏了?”
“肩上。”安澤說着便脫掉了襯衣。
周承平看見背後的傷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後背靠近肩膀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流出的血沒有及時處理的緣故已經凝固了,跟衣服緊緊粘在一起,安澤剛才脫下襯衣時牽動了傷口,一片皮膚被強行撕裂,暗紅色的血跡粘在裂開的傷口處,在燈光的照射下看上去極為猙獰。
周承平怔了一會兒,才說:“是槍傷?到底怎麽回事?”
安澤平靜地說:“沒什麽,幫我把子彈拿出來。”
周承平還想問,可看見安澤蒼白如紙的臉色,也只好把一切疑問都吞了下去。
傷口必須及時處理,否則會引發更嚴重的感染。周承平皺着眉頭,轉身拿來消毒包和手術用具,用棉球沾上酒精輕輕擦掉那些凝固的血液。
冰涼的酒精跟傷口接觸,安澤的身體猛然僵了一下。
周承平知道他一定很疼,只是安澤的性格,即使再疼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周承平盡量放輕了動作,把周圍的血跡一點一點擦拭幹淨,柔聲說道:“你忍一忍,取子彈的時候我會給你打一點麻藥。”
“嗯。”安澤咬緊牙關,輕輕閉上了眼睛。
治療室裏靜得落針可聞,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承平終于把射入肌肉的子彈用鑷子夾了出來,放在了盤子裏。
用棉球壓住還在流血的傷口,等血止住了,然後再仔細地把傷口用繃帶包紮起來。
直到傷口處理完畢之後,周承平才輕聲問道:“你半夜三更跑到醫院裏來,還中了槍,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澤說:“沒什麽,別問了。”
“安澤……”
“我想靜一靜。”安澤輕輕皺起眉頭,“承平,這件事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
“包括我父母,我不想讓題目擔心。”
對上安澤毫無溫度的目光,周承平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護士敲了敲治療室的門,小聲說:“周醫生,17床那個病人血壓突然升高,頭疼的厲害,您要不要去看看?”
周承平說:“知道了,我馬上來。”
安澤回頭道:“你去忙吧,不用理我。”
周承平還是不太放心,可畢竟病人的情況比較緊急,他也不好在這裏陪安澤,于是把安澤帶到隔壁的值班房,說:“你到我的值班房休息一會兒吧,那裏有一張空床。”
安澤點了點頭,“知道了。”
“喝點熱水,我先去看看病人。”周承平順手給他倒了杯熱水便匆忙轉身離開。
後來,周承平因為幾個病人的突發情況比較嚴重,一直忙到了早上七點。
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醫院裏的工作人員也相繼起床,開始做準備工作,忙碌的早晨又一次拉開了新的一天的帷幕。
周承平抽空回到值班室裏,卻發現安澤早已不見了蹤影。
那張床上的被子依舊整整齊齊,并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旁邊的桌上用一次性水杯倒了一杯熱水,此時也已經涼透了,水是滿的,似乎根本就沒有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