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馬上去醫院!快!”
似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說出了這句話,安洛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急着趕去中心醫院,或許是擔心安澤,又或許是想知道安郁冬受傷的具體情況。
一路上,安洛的臉色一直很難看,安揚也是一臉嚴肅地加快了車速,趕到醫院時已是淩晨十二點半,一樓的急診大廳裏亂成一團,安洛拉住一個年輕的護士問道:“請問剛剛出了車禍的安郁冬被送去了哪裏?”
護士想了想說:“應該送去七樓的急診手術室了……”
話還沒說完,安洛便轉身一陣風似的跑到電梯口,按上行鍵的手指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
好在深夜裏用電梯的人并不多,剛一按鍵電梯門就開了,安洛趕忙走進去按了七樓,安揚也跟了進來,見安洛臉色難看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別着急,沒事的。”
安洛沒說話,一直沉默地看着頭頂的樓層數字。
電梯終于到達七樓,安洛快步走出去,按照箭頭的标志找了夜間急診手術室,在走廊盡頭轉過彎,突然看見一個男人正坐在手術室的門前默默等待着,他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握在一起的雙手因為太多用力的緣故,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看着他蜷縮起身體的那個樣子,安洛的心髒猛然一陣緊縮,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似乎被卡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揚倒是十分鎮定,走上前問道:“安澤,情況怎麽樣了?”
安澤擡起頭看了安揚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安洛的身上,沉默了片刻,他才低聲說道:“你來了?”
“嗯。”安洛頓了頓,輕聲問,“手術做了多久了?”
安澤說:“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承平說,我爸的頭被撞破,腦部出血非常嚴重,媽媽的腹腔髒器破裂,送來的時候已經因為出血過多而休克了。醫生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看着安澤表情平靜地說出這些,安洛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揪了起來,可是,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現在的安澤。
安洛也曾經歷過車禍,前世的那一場車禍中,哥哥安揚為了救他差點死掉,被送去醫院搶救的那幾個小時裏,安洛一個人坐在手術室的門口,等着最親最愛的人在生死線上掙紮,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待命運的宣判,等待醫生給他一個生與死的結果,那種無助又絕望的感覺,只要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所以,他現在根本想不出安慰安澤的臺詞,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上的安慰都顯得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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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後,安洛才輕聲問道:“通知安岩了嗎?”
安洛只是覺得,有安岩在身邊,能夠替安澤分擔一些壓力。在路上的時候,他一直以為到醫院會見到安家一群人等在手術室外的場景,可沒想到,只有安澤一人。
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等着。
安澤搖了搖頭,低聲說:“安岩在外地拍戲,現在是深夜,肯定睡了,即使通知他也沒辦法立即趕回來,等明早有了結果再告訴他。”
安澤跟安岩雖然自小不合,可畢竟是親兄弟,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安澤還在為安岩考慮……
安洛心裏一酸,接着問道:“那安陌呢?也沒通知嗎?”
“安陌晚上睡覺會把手機靜音,打他電話一直沒人接。”安澤頓了頓,又補充道,“爺爺我也沒叫醒,他心髒不好,到醫院來……說不定會出事。”
安澤的表情看似平靜,可聲音卻十分沙啞,顯然,他很累,很難過,父母同時出了車禍送往醫院搶救,安家的人裏,能守在醫院抗下關鍵時刻的重擔的……在大哥安洛去世之後,也只剩下向來最懂事的四弟安澤。
見兩人都沉默下來,安揚只好說:“你們先在這裏等,我去問問交警那邊調查的結果。”
“好。”安洛點了點頭。
等安揚走後,手術室門前突然靜了下來,安洛走到安澤的旁邊坐下,雖然安郁冬和周碧珍都跟他無關,可看着安澤這麽難過,安洛實在不忍心丢下他一個人。
安澤一直不說話,安洛也就沒有說話。
也不知為何,似乎是下意識的,安洛突然輕輕握住了安澤的手,或許是為了給他傳達一點支持的力量,又或者是為了給他一點行動上的安慰,直到手指相觸的瞬間,安洛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行動的突兀,好在安澤并沒有介意,反而輕輕反握住了安洛的手指。
什麽話都不用說,這樣握住手的動作,似乎已經解釋了一切。
他需要人陪在身邊,而他也願意陪他度過這艱難的時刻,至于是不是親哥哥,是不是另一個靈魂,是不是所愛的人,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安澤只知道,這一刻,他很感謝安洛能來醫院。
在最艱難的時候,忽略了一切恩怨的,單純的陪着他。
***
手術室的門一直緊閉着,醫院走廊頂部的電子時鐘上,時間已經從00:30到了02:00。
安揚回來了,看見兄弟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安揚有些驚訝,想開口說點什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時把心中的疑慮收回去。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周承平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臉上的神色是長時間手術的疲憊,還有……難過和歉意。
一看他的臉色,安澤的心裏就一片冰涼,緊接着,他的話讓安澤徹底絕望——
“對不起,你父母都沒能……”
安澤沒說話,只是握住安洛的手指突然收緊,指尖開始忍不住地顫抖。
“對不起,安澤……我們盡力了……只是傷得太嚴重,根本就沒辦法……”
明明是能容易理解的話,可安澤的腦海裏卻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敢相信這樣的結局。等了這麽久,等來的就是父母一起離世?上午還見過媽媽的面,下午還和父親通過電話,他們聽起來都是那麽的健康和愉快,可轉眼間,兩人竟然變成了醫院裏冰冷的屍體。
安澤僵硬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放開安洛的手,擡起頭,紅着眼睛說:“我能……看看他們嗎?”
周承平說:“當然可以。”
屍體很快就被推了出來,遮蓋着兩具屍體的是刺眼的白布。
安澤掀開白布,看見母親周碧珍的臉,原本年輕美麗的女人,此時因為失去了生命,一張臉變得僵硬而蒼白,看上去有些吓人,安澤卻毫不在意,俯下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媽媽,走好……”
後面一具屍體是安郁冬,平時看起來溫和親切的男人,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十分平靜,安澤伸手輕輕摸了摸父親花白的頭發,低聲叫道:“爸爸……”
突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在手術室外連續等了三個多小時,他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限,此刻,得知兩個最親的親人相繼離世,眼睜睜看着他們的屍體,安澤沒有崩潰已經很難得了,在跟父母遺體告別的時候,他強撐着的平靜也終于徹底瓦解。
安澤顫抖着手指替父親蓋上了白布,看着兩具遺體被醫生推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
他一直站在那裏目送着父母遠去,僵硬的身體仿佛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安洛看他這麽難過,突然覺得心疼不已,父母同時喪生的意外換成是任何一個人或許都已經哭瘋了,安澤到現在還沒有流一滴眼淚,顯然是在拼命的壓抑。
安洛終于控制不住心疼的情緒,走上前去輕輕抓住他的手,說:“安澤,先回去休息吧,別把自己累壞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他用力抱進了懷裏。
那是種幾乎讓人窒息的絕望的力度,被他緊緊抱進懷裏,感覺到他輕輕的顫抖,安洛根本不忍心掙紮,只好伸手回抱住他,就像一個兄長在安慰弟弟一樣,慢慢地撫摸着他的脊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難過就哭吧……別忍着了……”
滾燙的液體突然一滴又一滴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安洛更加心疼地抱緊了面前的男人。
那一刻,他們都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忘記了所謂的真相,他們只知道,在淩晨深夜醫院的走廊裏,這樣的擁抱,是他們僅剩的、唯一的溫暖了。
***
周承平本想去安慰一下安澤,可看見他們兄弟兩人在那裏緊緊相擁,周承平反而覺得自己此刻去安慰會打擾到他們,擡起頭來,見安揚正沖自己使眼色,周承平上前輕輕拍了拍安澤的肩,然後轉身跟安揚一起走到了走廊的拐角處。
“你是?”周承平有些疑惑于面前陌生男子的身份。
安揚說:“我是安洛的朋友,職業是一名警察。”
“……警察?”
安揚點了點頭,“周醫生,他們兩人送到醫院時你在現場,剛才你也參與了手術的全過程,是嗎?”
被警察問話,周承平的臉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是的。”
“能跟我描述一下他們送到醫院時的情況嗎?”
“嗯,其實當時我小姑父,呃,也就是安郁冬,他還有一點意識,他認出了我,并且跟我說了一些話。”
“什麽話?”
“他說……替我跟小洛,說聲對不起。”
安揚輕輕皺了皺眉,“除了這句話之外,還有沒有別的?”
“呃,沒了,他也是撐着最後一口氣說的,我湊到他唇邊才勉強聽清楚,說完之後他就陷入昏迷,我懷疑他顱內出血,緊急送他去拍ct,确認出血就直接上手術了。”
安揚沉默片刻,“那周碧珍呢?”
“我姑姑……她送來的時候已經出血太多休克了,并沒有意識。”
“嗯,交警當時說的是意外事故?”
周承平點了點頭,“今天下午的時候下了一陣雨,晚上雖然雨停了,可路上還是有很多的積水,有個路段據說路燈壞了,好幾輛車都出了事故,不少傷員送來了我們醫院,交警說,我姑父的車子也是在那個路段出事的,大概是路燈壞了沒看清路标,他的車子直接滑出了彎道。”
安揚說:“今晚有好幾起車禍嗎?”
“是的,在這樣的雨夜裏最容易發生交通意外,我們急診科也會最忙……”微微一頓,周承平有些難過地吸了口氣,說,“只是沒想到,姑姑他們也……唉,我到現在還不敢給我家裏打電話,姑姑是我爸唯一的妹妹,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傷心。”
安揚也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節哀吧。事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們處理。”
周承平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
見安揚轉身要走,周承平趕忙開口道:“對了,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你剛才問我的那些話……是以安洛朋友的身份,還是以警察的身份呢?”
安揚回過頭來,“這很重要嗎?”
周承平撓了撓頭,說:“當然重要啊,如果是以警察的身份,那麽,我姑姑和姑父一定跟你查的什麽案子有關,你才會如此關注他們。”
安揚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說:“你就當是……以安洛朋友的身份吧。”
***
走廊的那一邊,安澤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下來,他放開了安洛,看着安洛被自己捏紅的手腕,安澤的神色有些尴尬,低聲說道:“抱歉,我……”
安洛趕忙打斷了他,“沒關系,先回去吧。”
安澤點了點頭,跟安洛一起轉身,并肩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到了停車場,安澤徑直走向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用遙控器打開了車鎖,見安澤要開門上車,安洛忙攔住了他,說:“我來開車,你休息一下。”
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十分堅定,安澤只好點了點頭,轉身走到另一側,坐在了副駕駛座的位置。
安洛上車坐在司機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帶,扭頭問道:“去哪邊?”
安澤說:“去我住的地方,就在華安集團對面的那個小區,我給你指路。”
“好。”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安澤新家所在的小區,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安澤住在5號樓的23層1號房間,房間的號碼是052301。0523,正好是他哥哥的生日。
安洛看着這個房間號,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開門進屋後,安澤打開了燈,給安洛拿了一雙新的拖鞋,安洛換好鞋子,起身環視了一遍四周——這裏布置得溫暖整潔,果然是安澤喜歡的風格,屋子面積大概有一百多平方,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還有三個小房間,一間卧室,一間書房,還有一間被布置成了健身房。安澤一個人住,這樣的布置的确非常合理。
安澤打開書房和卧室的燈,回頭說:“我只收拾了一間卧室,書房的沙發可以打開來當床用,我睡書房,你去卧室睡吧。裏面有自帶小浴室,你想洗澡可以在那裏洗。”
“嗯……”
看着他轉身走到書房,安洛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跟過去了。
他現在心情很差,一定需要一點獨立的空間,單獨待一會兒。
安洛回頭走到床邊坐下,最近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今天又折騰到現在,他也的确是困了,不想在安澤家裏洗澡,只好和衣躺在床上淺眠一會兒。
***
安洛一直睡到早晨七點才醒過來,走到書房想去看看安澤的情況,推開門,卻發現他正坐在桌前開着電腦,看一部戰争題材的電影。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可是注意力卻沒有集中在影片上,安洛從他臉上看出的表情只有茫然,絲毫沒有被影片吸引的專注。
或許,他打開這樣的電影只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讓自己想太多父母離世的事情。一雙深邃的眼睛因為熬夜的緣故而布滿血絲,看着挺讓人心疼。
安洛走過去,低聲問道:“你昨晚,一夜沒睡嗎?”
安澤關掉了電影,用手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說:“我睡不着。”頓了頓,又說,“沒個啞巴徐,我以前在部隊訓練的時候,連續兩天不睡都沒有問題。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處理,我暫時沒心情休息。”
安洛沉默片刻,說:“或許我可以幫你?”
“不用了。”安澤低聲拒絕了安洛,擡頭對上安洛的眼睛,沉默地對視良久之後,才低聲開口道,“昨天晚上……”
“嗯?”
“謝謝你,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