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焱篇賊人

叔伯臯捏着帕子的手停滞在了她的左肩上,視線也定在了那個位置上,他的臉上、語氣裏都堆滿了猶豫,似乎正在面臨一個重大抉擇,“我知道,你恨我……”

“如果……”

“如果,我放了你……”

玉傭內,秭昭驀地睜圓了眼睛。

叔伯臯的手指一點點捏緊帕子,天人交戰,“我如果放了你,你……你可願許我一個來世……”

一個沒有叔胤,但是,我可以做個叔胤的來世……

秭昭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卑微、傷郁、矛盾……

這哪裏還是那個傲氣、自負、果決的叔姓變态……

叔伯臯盯着玉傭的左肩處,忽的,眸光一狠,勾勾唇角,邪肆的笑了。

僅瞬間,他就轉換成了另一個人,轉換成了秭昭熟悉的那個叔姓變态。

他挺直了腰杆,恢複了一副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可讓天下人負我的傲氣睥睨姿态,“想必,夫人寧可被囚禁在此千萬年,也不會願意愛上寡人半分,對嗎?”

手指一松,帕子落地。

他将身子微微前傾,薄唇貼近了玉傭耳朵,殘忍低緩的笑語,“一世愛戀,與千萬年的恨,寡人,自然選後者。”

“放心,很快,很快寡人就會來陪着你了。”

“永遠。”

‥‥‥

變态雖變态,卻是個言而有信的變态。

很快,真的很快,他的靈柩,就被隆重的葬入了地宮。

在那道石門緩緩沉沉落下後,似乎,整個世界都沒了聲息。

石床上,夫妻同寝安眠,看上去,真是很和諧的樣子。

秭昭在玉傭中苦笑。

自己算是個怎樣的存在呢?

丫鬟?侍俾?

陪葬耳。

變态死了,參照物也就沒了,她感覺,自己徹底被遺棄在了光陰的荒原中,被無盡的寂寥、孤獨所湮沒……

她幽幽森森盯着那口棺椁,不知過去了多久。

十年?百年?還是……

她不敢去深想,怕就此會陷入可怖的深淵,難以自拔……

‥‥‥

世間,有行業種種,種種之下又可各自精分。

譬如,農人,有種稻子的農人,有種糜子的農人,有種紅薯的農人,有種果木的農人,等等等等。

現在,單表一個最最為世人所不恥的行當──賊人。

“賊”字,從貝從戎,以戎毀貝,敗壞之能可見一斑。

賊人也是個統稱,精分之下,可有飛賊、馬賊、海賊、家賊、流賊、賣國賊……

嗵!嗵!

地宮裏,玉傭中,秭昭猛然啓眸。

随着那一次比一次粗暴、剛猛的撞擊,石門上方的縫隙裏,有流沙簌簌落下。

來賊了。

盜墓的賊。

卻不是專業的盜墓賊。

當石門被粗暴破開,看到那群魚貫而入的賊子們後,秭昭……懵了。

是國庫空虛了?還是諸侯大亂了?

怎麽……怎麽會是軍隊來盜取焱天子陵墓?!

‥‥‥

許是常年戎馬疆場的緣故,身着铠衣的年輕将領膚色黝黑、面容剛毅。

他已在玉傭前站了好一會兒,卻并不知道,有個女子的鬼魂,正在與他對視着。

秭昭看得很清楚,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在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明顯怔愣了一下。

是玉傭的外形被雕琢的很醜嗎?

她被困囹圄,除了知曉自己的屍體是站着的,以及垂下眼眸能看到玉臂上挽了盞用同色玉石雕琢的宮燈,對玉傭的外貌一無所知。

“将軍,這墓有古怪。”在石床那邊轉來轉去的軍師,吐露心中疑惑。

“怎麽說?”

“史書上有載,與厲王合葬的,除了王後姜氏,還有夫人有莘氏。而現如今這石床上,就只有厲王與姜氏的棺椁,并不見有莘氏的。”

厲王?

暴慢無親、殺戮無辜,曰厲。

這谥號,倒是貼切的……不!不對!

他是一代大焱天子,繼位的叔姓新王只會将他的生平加以粉飾,怎會冠以此等惡谥?!

除非……

秭昭赫然轉眸,看向正筆直站在石門那邊等候命令的一衆兵士。

天下封國上百,單從兵服上,她分辨不出這群賊子出自哪裏。

掘盜同族先輩的陵墓,而且,還是王陵,的确不該是封國國主能做出來的大逆不道之舉……

外頭,不會是變天了吧……

将軍聽了軍師的話後,擰眉沉吟,“有莘氏?可是……‘莘女細眸’中的那個莘夫人?”

“正是此人。”

莘女細眸?

是對應了西子捧心?還是東施效颦呢?

秭昭艱難無比的移動視線,落向了石床上的天子棺椁。

你成了焱厲王,我成了成語,這得過去多久了啊?

大焱可安在?

大抵,是不在了……

“你過來看看這個。”

“咦?這掌燈玉傭……”

“不許亂動!”

軍師要上手,被将軍喝止。

軍師讪讪撤手,打量着玉傭,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濃重,“這玉傭與真人一般大小,容貌絕美,極有可能就是依照那位莘夫人所雕琢的……可是,為什麽要放雕像,而不葬屍身呢?這是……似是些符咒……”

秭昭瞬間緊張起來。

原是符咒困了她,只要将符咒去除,或是直接将外面的玉殼打破……

“不知,這玉傭是不是實心……”軍師不愧是軍師,一句話就說到了重點上。

見他那意思又要上手,将軍一面習慣性的用手按着腰間佩劍往石床那邊闊步走去,一面冷冷譏嘲道:“史書記載的就一定屬實嗎?興許只是焱厲王為了安撫莘公所做的表面文章而已。開棺!”

秭昭以為,她會親眼目睹變态被開棺辱屍的全過程。

可是,不知那個年輕将軍是怎麽想的,突然命人拿了幾條被子過來,将“她”上上下下、裏外三層的裹嚴實,擡離了地宮。

秭昭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幾個兵士粗暴撬棺的情景。

那樣傲氣自負的人,若是知曉自己在死後會被如此對待,不知,會被氣成什麽樣子……

報應啊,總算是等到你了……

‥‥‥

吱呀吱呀~

是馬車行進的聲音,親切而遙遠。

軍隊紀律嚴明,又加上盜墓之舉是何等的機要,秭昭在棉被裏鮮少聽到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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