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夜篇萱草(11)
睡意漸漸上來了,昏沉之際,她似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響。
還不等她睜動困乏的雙眼,先是聽到了兵器落地的聲響,而後就有個身軀重重撲到了床上。
她驀地睜眼,驚駭坐起。
月光煞是慘淡,模模糊糊的,她只能看到一個穿了夜行衣的人一動不動趴在床上,上身壓住了她的雙腿。
濃濃的血腥氣味兒在房間裏彌漫,她拿捏不準,拿捏不準這人是不是……
“你……你……”她将身子往角落裏縮了縮,張口結舌的問不出話來。
那人沒有反應,不知是死是活。
“……是你嗎?”撒萱兒的聲音很小,有些抖顫。
那人面沖下埋在被子裏,她實在是分辨不出。
她試着抽動了一下被壓着的雙腿,那人死沉死沉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慌亂與不安在她心頭油然而生,她顫顫抖抖伸出一只手去,用手指戳向了那人的肩膀,“易……易子胥,是你嗎?”
禽獸、畜生、狗賊、混蛋……一年多來,她給易子胥起的昵稱數不勝數,唯獨沒喚過他的名字,今夜是第一次。
見那人仍是不動,她的心嗵嗵嗵狂跳起來。
她先是用力将雙腿抽出,而後也顧不上穿鞋子摸黑到了桌前,哆哆嗦嗦點亮了燭火。
昏黃燭輝下,在她扭頭看向床榻時,地上的一道淋漓血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血跡從門口一直到了床榻……
她跑過去,用力翻動那人的身體。
在把人翻過面後,眼前的景象把她驚的險些軟趴在那人身上。
那人腹部的衣衫被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傷口似是挺深,鮮血正在不住的往外湧……
她将視線艱難的移開,顫抖着手指,拽向了蒙面的黑巾。
是他……
胸口起伏,還活着……
天地間一片死寂,她能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與喘息。
五百條性命……
爹……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撿起的地上那柄不知沾了誰的血的長劍,不知自己是怎樣爬上的床榻。
她直挺挺的跪着,雙手死死抓着劍柄舉到頭頂,将滴血的劍尖對準了男人的心口。
一劍下去,你便可以報仇雪恨了!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下唇被咬出了血,握劍的手指骨節泛了青白……
可是……
可是……
聽到嘡啷聲響,裝昏的男人睜了眼。
他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背影,那個女人僅着了薄薄素色內衫、赤着腳、披頭散發倉惶跑出房間的背影……
‥‥‥
四更梆子敲響了。
孫媽忙進忙出的幫易子胥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撒萱兒目光呆滞的坐在梳妝臺前的凳子上,仍是僅着內衫、披着發、赤着腳。
她的臉色有些青灰,不知是凍的,還是……
包紮傷口的過程中,易子胥一聲未吭,就那麽靜靜看着她。
孫媽離開了,房間裏就只剩下了兩人。
易子胥忍痛起身,費力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長劍。
撒萱兒的眸光終于起了波動,盯着他,緩緩站起。
看到她眼睛裏的戒備,易子胥也沒管劍上的血跡,随手将其放在了桌上,捎帶着用掌風熄了燭火。
他知道,知道兩人不适合在光明下面對面。
一下子被黑暗吞噬的撒萱兒本能後退,本能用手抓住了梳妝臺的邊緣。
她聽到了輕輕的低語聲在靠近,那低語聲裏含了笑,含了異樣的磁性與魅惑。
“本想幫酒千澈個忙,刺探一下天魔教在洛邑的窩點,卻弄得這般狼狽。”
“是我低估了那些魔頭的本事,不過,他們七八個打我們兩個,勝之不武。”
“那小子不道義,讓我一個人頂着,說是回去調集人馬,卻久久不見人影兒。”
“幸虧離這裏近……”
話越說越近,人也越來越近。
撒萱兒要逃,卻晚了一步。
薄冷的唇毫無預兆的印上了她的柔嫩唇瓣,讓她徹底失了分寸。
那樣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這卻是兩人第一次接吻。
易子胥不是沒想過,只是他一直心存着戒備,怕一個冷不防,會被咬掉了舌頭。
而現在,她若是想咬……咬便是了。
真是個奇妙的夜晚,黑暗裏,兩人只是親吻、只是相擁,并沒有再做出更加親密的舉動。
也沒再說話。
天沒大亮,易子胥就離開了。
……一直到過年,都沒再來過。
孫媽發現,那夜過後,撒萱兒愛上了發呆。
有時候是靠在窗前,有時候是坐在院子裏的樹下,有時候是抱膝蜷縮在床上,一呆就是大半天……
‥‥‥
當易子胥再來的時候,已過了年初五。
年前年後下了好幾場大雪,那天午後好不容易才放了晴,他一出現,二話不說拉了人就走,出了房門後,才記起讓孫媽拿禦寒的衣物。
撒萱兒不明所以的裹了件鬥篷被拽出了院門,還不等看清巷子裏的情形,就被拽上了一輛馬車。
她并不知道,此時的易子胥已官拜了司隸校尉,正是最得意的時候。
車外是着了便衣的心腹随從,車內,他自然也着了便衣。
馬車行駛了有一會兒後,撒萱兒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攥在他的大手中,她抽出來,然後挪到了車窗那邊,跟他保持好距離。
易子胥看的出,她心存疑惑想問又難開口。
他也不解釋,從車廂的暗格中拿出備下的茶點,沉默的吃着喝着。
撒萱兒自然是不吃不喝的,她的眼睛起先是盯着身前的虛空一處,後來側了頭,透過被風撩起的車簾縫隙往外頭看去。
年味兒還足,小販叫賣的正熱鬧、三五成群的孩童湊在一起放爆竹、百姓拎了禮品走親戚……
漸漸地,她的注意力被吸引,眼眸裏閃爍起了自己不知道的亮亮光彩。
易子胥指捏茶盅默默注視着她,心裏五味雜陳。
仇人……
仇人的女兒……
每天,每天他都活在提醒與遺忘中。
上一刻提醒自己,那是仇人的女兒,該打她、罵她,就是殺了她都不為過。可是,下一刻就會将這殘酷現實遺忘,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跟那些魔頭打鬥時,眼前都只有她蹲在樹下對着那株萱草哭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