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七夜篇萱草(19)
“山裏清靜,我的日子過的很枯燥,每天從睜開眼睛到閉上眼睛,除了練功還是練功。十五歲那年,師父去世後,我便開始游歷世間,增長見聞。”
“江湖險惡,但也有趣。若不是有血海深仇在身,我一定要做個俠客,鮮衣怒馬、無拘無束的過一生……”
撒萱兒靜靜聽着,靜靜聽着他的低語,靜靜聽着他胸膛裏埋藏着的心跳……忽然有長指勾起了她的下颚,她看到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以及那雙眼眸裏飽含着的太多複雜情緒。
還不等她将那情緒一樣樣理清,輕柔的親吻就下來了。
這一夜,易子胥要她要的很輕,要她要的很久。
像是怕把她弄壞,又像是怕過早的結束。
中途,他用手掌捂上了她的眼睛,用薄唇貼了她的耳朵,喃喃低語,“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千千萬萬個對不起,他還想說另外三個字,可是,他說不出,沒臉說,不配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鬓角濕濕涼涼的,像是落了雪,着了霜。
她以為,這些對不起,是為了那天之事……
當微弱的晨曦透窗而入時,兩人還未睡。
易子胥從後面緊緊的擁抱着撒萱兒,将面龐深深埋在她的後頸上,嗓音低啞的說:“我放你離開……”
撒萱兒的身體在他懷裏僵住,僵了好久好久。
待那身體開始發抖,他知道,她在哭。
感覺到淚水打濕了被她枕着的那條手臂,就像是一場滂沱的大雨落在了他心裏……
天不亮起床,各自洗漱,各自穿衣,低着頭不看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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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窗前的男人忍不住回身瞥眸,正巧兩手空空的女人已收起了腳下的踟蹰從他身後路過,要走向房門口。
失了控的大手攥住了一條細細的手腕,就像是攥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堵在了喉間,最終化作了一句,“長本事了,再來找我報仇……”
女人盯着他,唇瓣顫了顫,似是要哭。
他狠了心,松手,轉身。
透過窗子,女人的背影瘦削、寂落,來時孑然一身,走時亦是孑然一身。
忘憂……
願你餘生,再無憂愁……
‥‥‥
第三天,毒日炎炎。
撒萱兒走後不久,易子胥便回了府。
內力深厚的緣故,離卧房還遠,怨毒的咒罵聲便傳入了他的耳中。
“該死的狐貍精!那天真該當即結果了她的性命,挨了頓毒打居然還敢發騷!”
“大人只是一時貪圖新鮮,過些時日就會回心轉意了,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才是。”
“自打那天回來後,他就沒理睬過我,昨夜更是徹夜不歸,讓我怎能不氣!”
“老奴伺候夫人幾十年這種事見得多了,小姐得學學夫人的手段才是,生氣是沒有一點兒用處的。”
“你說這話倒是真的,我爹平素最愛在外頭沾花惹草,我娘鏟除禍患的經驗可是……夫、夫君?”
易子胥神色淡淡的步入房中,徑直走向了抱着孩子的奶娘。
“夫君……”薄欣滿心驚疑,拿捏不準丈夫的心思,也拿捏不準丈夫有沒有聽到方才的對話。
“我抱孩子去花園走走。”易子胥抱過兒子,轉身就走。
“我陪……”
“不必。”
幾個月大嬰孩胖嘟嘟的,模樣不怎麽像父親,不怎麽像母親,跟舅舅倒是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坐在水榭裏逗弄着兒子,易子胥心裏平靜的很。
對薄欣,他無愛。
成親前,成親後,都不曾有過絲毫愛意。
這是他的不厚道,他承認。
娶妻生子,延續易家香火,是他肩負的責任,所以,娶個貧民丫頭,或是娶個王公貴女,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娶個王公貴女,有助于官路順遂。
這樣的事,在官場上常有,他并不能免俗。
僅憑那夜公子胤的一言,他還不能消除對薄欣的歉疚,而方才那些話……
如今,剩下的歉疚,就只是對兒子的。
可是,五百條性命,與兒子相較……
兒子有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舅舅……她呢?
……
三天過去了,子夜如約而至。
眉玄機突然不見了蹤影,公子胤并未加以詢問。
可見,她那夜的輕浮有多吓人……
校尉府的書房中,易子胥已相候多時。
公子胤沒再像那晚般耐性十足,落座後直奔主題,“今生還是來世?”
“今生。”易子胥态度堅定。
“改寫那麽多人的命數,再加上為她加延陽壽,這……”
“把我的陽壽給她。”
“……你的陽壽?”公子胤在意外之後,欲言又止,“你……”
“把我的陽壽全部給她,讓她遇到一個良人,愛她護她一生,這是我的全部請求。”
“你明明深深愛着她為什麽不跟她在一起或是換取個美好的來世?”秭昭的模樣看起來比當事人還急。
易子胥勾唇苦笑,“五百條性命加上兩年的折辱,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我都不配愛她、不配擁有她。”
秭昭沉默了。
“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同意。”
公子胤思慮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既然你意已決,再多說其他也無意義。我需要事先言明的是,你今生所犯下的罪過不在這契約之內,待契約之期滿後,也就是如果你還有命離開戰場,要在地府受過懲處才能再入輪回轉生。”
“我犯下的過錯,自然得受到應有的懲處,對此我毫無異議。”
秭昭張動一下嘴巴,欲言又止。
人間不是都講究将功補過嗎?上戰場殺敵多了,不就是功嗎?陰司真是膈應人!
鋪紙、着墨,筆走龍蛇,不消一盞茶的工夫,公子胤已将一份契約寫好,遞向了易子胥。
易子胥默看一遍,簽字畫押,契約生效。
“可需要我幫你?”公子胤問。
“不必,多謝。”易子胥沖他感激一笑後,看向了先後兩次出言提醒過他的蓬頭小鬼,“也多謝你。”
秭昭沒有吭聲,耷拉着腦袋随着公子胤離開。
書房中就只剩易子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