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困境

那位監工中毒不深,據說是毒藥量少,沒有性命之憂。

其實監工官銜不大,死了也不會引起多大風聲。重要的是,這兒是關死刑犯的地方——犯人膽敢以下犯上,便是包藏禍心,狗膽包天。

很快,傅司衡的人便查過來了,這位傅大人,是大牢的主負責官之一。

督察帶人查到唐葉心這間牢房時,在廢草深處找到一張油紙,上面還有殘存的藥渣。

督察臉色大變,指着屋裏的三個人,質問這藥是誰的。

唐葉心和徐二道縮成一團,體如篩糠,秦無涯則面不改色,不做理會。

督察見此,罵道:“老子看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反了天了,再不交代,就全都給老子綁了!”

唐葉心表面上怕得不行,聽了這話,心裏卻安穩了不少。

他要真敢抓,早就直接上手了。這樣一再警告,必然是對這牢裏的某個人有所顧忌。

話落之後,牢中安靜了片刻。

這片刻之間,唐葉心捏緊拳頭,在心中默默祈禱。

須臾,只聽秦無涯說:“你覺得在這牢裏的人,誰能有本事拿到這種東西。”

督察看了他一眼,又指着抱成一團的徐二道和唐葉心罵了句髒話。

随後,便命人鎖死了牢房,嚴加看管,拿着搜出來的證據禀報去了。

徐二道終于敢大聲喘氣,癔症似的跳起來,在幹草堆裏翻來覆去,說:“見鬼了,這東西哪裏來的?”

他膽子小,受了驚,唐葉心随手拍了拍他的背。

這時,她突然注意到黑暗處的秦無涯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目光不善。

唐葉心急忙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

午時,唐葉心、徐二道和秦無涯三人被抓出去審問。

未至堂內,唐葉心已經看到梁岐跪在裏面。

梁岐一看見她便目露兇光,滿臉的殺氣,跟之前對她的态度簡直天差地別。

傅大人問唐葉心:“聽聞你口不能言,在牢裏待得還算老實,應該算個安守本分的。我姑且問你,這毒是不是你下的?”

唐葉心暗暗地一掐手心,頓時眼底含淚,臉色蒼白,渾身都在發抖。

她搖了搖頭,指着梁岐,啊啊呀呀地叫了幾聲,然後就不停地朝傅司衡磕響頭。

那清脆的聲響、前後判若兩人的反應,把梁岐看得一愣一愣地。

他忍不住指着她罵:“原來你小子……”

“肅靜,本官讓你說話了嗎?”傅大人打斷他。

梁岐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傅大人問秦無涯和徐二道:“你二人知情否?”

徐二道大呼冤枉,秦無涯也說毫不知情。

傅大人點了點頭,語氣拖沓地說:“這幸虧就是拉個肚子,躺個把天也無甚大事。本官聽聞大牢裏耗子多得遍地都是,梁三公子,你要是嫌髒,大可以告知本官嘛,何須自己動手呢,如今出了岔子不是?”

唐葉心暗道不妙。

她知道這地方水深,卻沒想到深到這種地步,都快淹到脖子了。

傅大人又說:“既然沒鬧出人命,又念你二人本無害人之心,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梁三公子,在牢裏私藏毒藥兇器可是大罪一樁,先去領二十大板,再都關去地牢面壁思過兩日。”

督察在一旁誇司衡大人英明仁愛,梁岐的臉色卻是大變。

唐葉心見此,卻想,二十大板多便宜你,都這時候了還挑挑撿撿。

不過她心裏又想,但願執刑的大哥心中還有一絲王法,這二十大板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打完,一個也不能少,最好把梁岐打得一時半刻爬不起來。

否則自己跟他關在一個牢房裏,無異于與狼共舞。

臨行前,唐葉心無意撞上秦無涯吃人的眼神,頓時頭皮發麻,迅速跟着官兵走了。

她此舉,乃是兵行險招。

從梁岐和秦無涯産生矛盾那天起,她就在懷疑秦無涯的身份來歷。

梁岐不是一個見誰都招惹的人,因為他驕矜傲慢,普通人看不上,但他偏偏要招惹秦無涯。這說明秦無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後來也證明這是事實。

如果秦無涯毫無背景,傅司衡根本不用過問,直接定他們三人的罪即可,而不是全拉出來審問。

這裏的人官匪相護,誰都不能惹,她只能找一處蔭庇保全自身。因此,對付梁岐這種大人物,她需要一位能與之抗衡的人物相助,秦無涯就是不二之選。

但是秦無涯不會平白無故地幫她,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和自己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

她把少量的毒藥趁人不備放到了監工的水囊裏,又把罪證放在自己的老窩,引來督察的懷疑。

但是牢裏有三個人,誰都有嫌疑,誰也撇不清關系。

秦無涯為了自保,肯定會出口辯解,而只有他說的話,才有足夠的分量能引起督察的重視。

她和徐二道就是倆土包子,沒有足夠的手段拿到毒藥這種東西。而督察又不知道他倆是不是秦無涯的人,拿不定主意,就會去請示傅司衡。

傅大人這個老狐貍肯定是兩頭都不想得罪,所以跟秦無涯關在一起的人他都不會仔細追究。而梁岐本就是這事兒的挑起人,心懷鬼胎,自讨苦吃,只能将就着給他定個失誤之罪,走走過場地罰一罰——這都算是拉閘放水。

思索間,唐葉心被人推下了地牢。

這地牢裏的潮濕陰冷可比之前所住的大牢翻了幾倍,剛下去就打寒戰。

就着微弱的燭光,她發現原來腳下是個圓形的大石盤,石盤浮在一汪水潭中央。她坐在石盤上,頭頂就是密封的出口,逼仄低矮,連站都站不起來。

唐葉心拖着沉重的鐐铐,爬到石盤邊緣往黑漆漆的水裏望了一眼。

她擔憂地想,這水不知有多深,她身上還有鐐铐,要是一會兒梁岐發狠了要把她推下水,都不曉得還有沒有活命的可能。

一炷香之後,梁岐也被扔了下來。

等地牢的出口關閉之後,洞壁上的昏暗的火光照映在梁岐一動不動的身體上。

唐葉心盯着對方,心道:二十大板說多不多,該不會被打死了吧?

這時,趴在地上的梁岐突然發出一聲悶哼,緩了片刻,慢慢地撐起身來。

唐葉心眼皮一跳,轉而擔心起了自己。

她不會武功,也不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力氣揍她。

誰知,梁岐起身後撞了頭頂,哎喲了一聲,然後不知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瞬時縮到了石盤中央,呼吸粗重,像是受驚過度。

唐葉心看着他縮成一團,有些疑惑,湊近看了看,發現這麽大一個男人此時竟然在發抖。

他這是怕黑,還是怕水?

良久,梁岐仿佛才意識到唐葉心的存在。

他回過身死死瞪着她,卻不敢挪動半步,咬牙切齒地對她說:“你要是敢說出去,我要你的命。”

這話挺唬人的,不過他現在動彈不得,唐葉心也毫不擔心。

她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埋下腦袋裝死。

而梁岐因為恐懼,暫時沒有心思追究她背叛他的事情,縮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時春寒料峭,地牢更甚,冰冷的泉水無風自動,水底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游動着。

唐葉心隐隐約約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定睛一看,正是從梁岐身上傳來的。

梁岐這二十大板果真沒有白挨,不知是哪位不懂事的大哥動的手,血浸濕了衣褲,加上他剛才動作幅度太大,皮開肉綻,此時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唐葉心在心裏為執刑的那位大哥禱告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某種奇怪的摩擦聲從水下傳來。

那聲響好似是魚鱗挨着魚鱗撞來撞去,恍惚間還有利齒咬合聲,石盤底下有什麽東西來來回回地亂撞。

她正待看個究竟,只見一條帶着兩排尖刀似的利齒魚忽然猛地從水裏竄出來,離她的鼻子僅差毫厘。

唐葉心猝不及防往後躲去,卻不慎撞到了梁岐。

梁岐被撞倒後在石盤上滾了兩圈,直滾到邊沿,好在及時用右手抓住了石盤邊,才穩了下來。

然而此時,他的整只手臂暴露在了水潭上方。

剎那間,一條怪魚便從水下竄出來,死死咬住了他的胳膊。

此魚,食人鲳,兇殘至極,遇血即狂。若非一擊致命,憑它的毅力,非得撕下一塊皮肉不肯放棄。

只可争一瞬的機會。

梁岐強忍痛楚,當機立斷,擡肩用力一撞,利用臂力和頭頂低矮的牆面,将怪魚夾在中間,砸了個稀爛。

事發突然,唐葉心驚魂未定,緩了半晌,看到梁岐血流不止的右臂,一排利齒咬出來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

她口齒不清地吐了半個不着調的字。

梁岐罵道:“閉嘴!”

此時的梁岐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那神情,真是多看一眼都嫌她死得不夠快似的。

唐葉心卻不生氣,反而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由于她剛剛受到驚吓,用力過猛扯了嗓子,此時咽喉處好像有一絲柳暗花明的意味。

看來,她不會當一輩子的啞巴。

這時,她看着梁岐又慢慢地挪到了原來的位置,身上已經被血水染了個遍。

她心裏忍不住想,那二十大板是他活該,不過剛剛被魚咬一口的确是她的責任。再者,這血流得越多,食人鲳就越興奮,對她自己也有威脅。

斟酌一番後,她低頭從褲子上扯了一塊稍微幹淨些的布料遞給他,讓他趕緊包紮。

梁岐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推,說:“滾。”

好心被當驢肝肺,唐葉心也沒心思跟他惱。

她指了指他的傷口,又指了指水潭下越聚越多的魚群,大概意思是,你要再不止血,咱倆都得完蛋。

梁岐剜了她一眼,卻也沒再罵她。

唐葉心見此,便繞到他右邊,替他把傷口緊緊紮了兩圈。

過了會兒,只聽梁岐冷不丁地開口說:“我還真是小看你了,早知道你小子這麽不簡單,昨天就該把那包毒藥喂給你。”

唐葉心不敢反駁,心裏卻想道:那得多虧,你那包藥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來之不易,自當用之有益。

雖然梁岐的傷勢略重,但有石盤保障,只要不去岸邊上自尋死路,食人鲳暫時沒有辦法傷到他們。

濃重的血腥味和魚腥味充斥着地牢內部,加上空間相對封閉,讓人越待越胸悶頭暈。

唐葉心望着黑漆漆的水面,心裏突然萌生一個問題,這些食人鲳長居于此,它們吃什麽?

梁岐恢複了些體力,見她望着水面沉思,語氣刻薄地說:“想下去見識見識食人鲳?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

唐葉心默不作聲地搖搖頭。

梁岐看她逆來順受的模樣,就更想欺負。

他又說:“食人鲳這種東西,兇殘無比,人要是掉下去,不到片刻就會被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它們天生就喜歡刺激,最喜歡待在湍急的水流,你猜你在水裏拼命掙紮的時候,它們會不會很興奮?”

梁岐說着說着,陰測測地發笑。

湍急的水流?

唐葉心聽到這一句,忽然想起什麽,朝他比劃了起來。

梁岐一愣,沒想到這人沒吓成,反而還變興奮了。

他頓覺挫敗,笑容一收,厭惡地罵道:“瞎比劃什麽?腦子讓魚啃了?”

唐葉心匆匆指了一下水潭,又在石盤上寫了個“跑”字。

梁岐看明白她的意思,又鄙夷地說:“自作聰明,就算水下有路又怎樣,還沒逃出去就喂魚了。”

唐葉心這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漏想了這一點,看來這些日子被關傻了,總盼着早點逃出去,腦子都不靈光了。

梁岐盯着她,說:“想出去還不簡單,本來有一個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自己卻不珍惜。你以為你不聽我的話,秦無涯就會對你感恩戴德?你對他來說連屁都不是。”

對你來說不也一樣。

梁岐又說:“我知道你一開始不相信我,行,我承認上次去找你的時候的确動了歪念頭。不過後來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所以小爺我改變主意了,只要你現在肯投靠我,到時候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可直覺告訴唐葉心,這人靠不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半真半假的笑容。

梁岐皺起眉頭:“笑屁?說話,老子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模棱兩可的态度……哦對了,你是個啞巴,媽的。”

他見唐葉心滿是猶疑,猜測是動了心,便又不耐煩地說:“行,給你一條消息,我已經找到了礦洞的出口。兩天之後,我的人會動手炸塌洞口,堵死來路,從洞中逃出去。”

他朝她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說:“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想好了後天就去找我。當然,是有條件的,具體什麽條件到時候再告訴你。”

唐葉心不用猜也知道,這個條件肯定是關于秦無涯的。

不知這梁岐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老用她來對付秦無涯。

不過因為下毒的事在先,或許梁岐也在懷疑她是不是有心依傍秦無涯,想以此來試探她。

夜裏,唐葉心不敢睡也睡不着,一是空氣不流通,二是一閉眼就是滿嘴尖牙的食人鲳,索性不睡了。

她仰躺着,盤算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一邊是陰晴不定的梁岐,一邊是莫測高深的秦無涯。他們倆人,一個有人有勢,一個武功高強,一個不靠譜,一個猜不透……

“你身上長虱子了嗎,動來動去地煩不煩?”梁岐在一旁罵道。

唐葉心這才發覺,自己在地上翻來覆去地,身上的腳鐐叮鈴作響,在地牢裏甚至有回聲。

她安分守己地躺平,不再動了。

可另一頭的梁岐卻忍着傷口的疼痛坐起身來,踹了她一腳,對她說:“起來扶我如廁。”

唐葉心喉嚨一卡,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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