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目
卯蚩丹在林子裏叽裏呱啦地罵,罵得撕心裂肺,阿芒則正抱着一頭狼的屍體哭。看來狼對他們來說,确實就跟親人和兄弟一樣。
狼嚎聲在林中此起彼伏,像是某種危險的訊號,又像是沉痛的哀悼。阿芒在抽泣聲中擡起頭,盯着唐葉心說:“你說他走了之後就不會回來,你果然又在騙我。”
她取下腰上的彎刀,眼中已經滿懷殺意。唐葉心心中一痛,她想到昨晚跟阿芒結拜的場景,只是沒想到兩人一夜之間就成了仇敵。
秦無涯單手護着唐葉心退後,死盯這阿芒的一舉一動,唯恐再被她下蠱。卯蚩丹拉住阿芒問:“你幹什麽?”
阿芒哭着說:“阿爹,你不要再相信他們了,很快就會有人來對付我們。”
卯蚩丹愣愣地看向秦無涯,問他:“你們漢人不是最讨厭言而無信嗎?你還發過毒誓的嘛。”
秦無涯抽出漆黑短刀,說:“你可以不把我當人。”
卯蚩丹急道:“那你剛剛說的話都是在放屁嗎?你的手印無效嗎?你怎麽能這麽無恥嘛?”
秦無涯說:“應付你們不用廉恥。那玩意兒我也不需要。”
卯蚩丹怒目而視:“好,你們今天誰也別想走出這裏!殺了他們!”
其實秦無涯選擇這時候翻臉,一是因為阿芒已經壓不住殺心,二是因為既然有人來救,早打晚打都是打,不如先熱熱身。
秦無涯拉着唐葉心一路披荊斬棘,利用樹林地形巧妙躲閃,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碰到這種必須争個你死我活的局面時,秦無涯往往是一刀致命絕不含糊,他又是天生的殺手,狠辣決絕毫無悔意,繞是卯蚩丹手中多了幾頭狼,一時也近不了二人的身。
“秦爺!秦爺救命哪!”
這時,陳照宣不知從哪兒被水匪架了出來,唐葉心一拍腦門兒,心說怎麽把他給忘了。
卯蚩丹對秦無涯說:“你不仁我不義,你背叛我,那我就殺了他。”
陳照宣吓得兩股戰戰,對卯蚩丹說:“丹爺,有話好商量啊!您二位有什麽恩怨打一架就好了,可別殃及無辜啊。”
卯蚩丹冷笑一聲,說:“商量?現在已經有人埋伏到我的家裏來了,這都是拜你們所賜,還有什麽好商量的!”
陳照宣只好又哭喪着臉看向秦無涯:“秦爺……”
秦無涯卻對他說:“你的情分我記住了,你死後,無極門我會照拂。”
唐葉心聽懵了,而陳照宣一口氣愣是沒提上來,悶頭倒了下去。
卯蚩丹忍不住破口大罵:“秦無涯,你卑鄙無恥,連自己的手下都保護不了,還配做什麽老大!”
秦無涯說:“少廢話,打不打?”
卯蚩丹狂叫一聲,他的手下死得差不多了,還有一部分守在老窩,便和阿芒持起雙刀,朝秦無涯殺了過來。
唐葉心被秦無涯一把推開,沖入了戰鬥。不消片刻,卯蚩丹節節敗退,被秦無涯一腳踹飛,在密集的草叢裏滑出長長的一條路。阿芒見狀,吹了聲口哨,幾只狼從叢林裏跳出來,圍着秦無涯龇牙咧嘴。
一只狼猝然進攻,但見秦無涯手中短刀一轉,劈得那狼是一分為二,又不知他刀上有什麽機關,柄刀忽而分離,露出一條長長的細如銀箸的銀色鐵鏈,宛如游龍一般騰駕其中,纏狼再砍,動作幹脆利落,行雲流水,眨眼間狼群放倒一片。
剩下的狼像是預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不敢再貿然上前,阿芒再吹哨子,它們便陡然調轉方向,沖向了唐葉心。
眼看狼撲過來,秦無涯也顧不上她,唐葉心頓時腦子一熱,扭頭見一棵樹,噔噔噔兩三下爬了上去。
秦無涯和狼都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此時,樹林裏突然響起一陣箭矢破風之音,瞬間的功夫,樹下的狼傷的傷跑的跑,幾個人從迷霧深處冒了出來,與水匪殺成一團。
有個大個子一看到秦無涯,頓時興奮地跑過來,說:“秦爺,弟兄們來晚啦,您沒事兒吧!”
此人叫大川,秦無涯的親信之一。秦無涯見他貿貿然地從阿芒身旁穿過,像是沒把這個小丫頭放在眼裏,不由地罵:“滾開。”
可晚了一步,阿芒趁其不備在大川胸口處一拍,大川登時像被火燒一樣疼得嗷嗷叫喚,片刻便倒了下去。
秦無涯怒火中燒,銀鏈子帶着短刀飛出去,直朝阿芒的心髒。這時忽聽唐葉心在樹上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刀鋒偏轉,改為纏住了阿芒的脖子,将其一把掼在地上。
秦無涯目光不善地擡起頭,對唐葉心說:“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唐葉心扒開樹枝往下看去,委屈地對着他搖頭,說:“沒有了沒有了,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記得,我沒有騙你。你的弟兄沒有死,所以你先不要殺她好不好?”
這時有人來通知秦無涯,說梁岐的人在港口的商船裏救人,那裏水匪不少,還需人手。
秦無涯命人把阿芒和卯蚩丹綁了帶回去,水匪群龍無首,自然會繳械投降。他折身返回,卻不見唐葉心下來,便擡頭,盯着她問:“你打算在樹上安家嗎?”
唐葉心在樹上害怕地說:“這太高了……我下不去,你能幫我一下嗎?”
秦無涯只當她在開玩笑,說:“怎麽上去就怎麽下來,自己想辦法。”
唐葉心忙說:“別別別,你別走,我真的不敢。”
适時,淺灘的方向傳來幾聲慘叫和狼嚎聲,恐怕是卯蚩丹又耍了陰招,出了大事。秦無涯怕再出事,又催促唐葉心:“跳下來。”
唐葉心哆哆嗦嗦地搖搖頭。
秦無涯再無耐心,朝樹幹擡腳一踹,樹身頓時劇烈搖晃起來,唐葉心驚呼一聲,從樹上摔了下去。
只見秦無涯暗自沉氣,伸手一攬,将她接住抱在懷中。
這種危險行為他既不提前告知,又不給她半點心理準備,唐葉心落地後頓時又急又氣,說:“你這人怎麽這樣!”
秦無涯按住她後腦勺往眼前一送,本想警告她閉嘴,可等唐葉心近在眼前時,不知為何眼神卻亂了方寸,兇神惡煞成了茫然失措。
唐葉心呆呆地望着他,半晌,紅着臉說:“你不管陳照宣他們了嗎?”
秦無涯這才眨幾下眼,後知後覺地緩過來,拉着她往回跑去。
淺灘處的商船已經狼煙四起戰火紛飛,卯蚩丹剛剛裝死,現在趁着秦無涯不在,又帶着剩餘的水匪四處厮殺,悍匪骁勇,加上正憤怒,此時的爆發力極強。
梁岐把商隊中僅幸存的幾人帶了出來,其中還包括一位眼盲的老頭子。梁岐情急之下看到唐葉心二人趕來,沖他們喊:“沒路了怎麽辦?”
林子裏還有濃霧和狼,加上他們對地形的熟悉度肯定不如這些水匪,必然更加危險。眼下只能搏一把,唐葉心指着港灣的水匪船,說:“上船!”
梁岐瞪着眼睛道:“跟水匪比水性,你瘋了吧!”
唐葉心說:“除了你,其他人在水上不一定會輸給卯蚩丹。”
梁岐暗罵了一句媽的,背着老頭往港灣處跑去。
秦無涯帶着人一路打一路退,衆人上船便井然有序地掌舵開船,卯蚩丹等一衆水匪在岸上瘋了似的朝他們扔彎刀,那刀在空中轉了兩圈又回到水匪手中。卯蚩丹一聲令下,水匪們連開三條船進行水上追擊。
這船是水匪的船,船上除了獸皮、麻繩、漁網、魚鈎和一些酒食,沒有別的稱手的武器。水匪的彎刀又極其了得,既能飛出去還能回收利用,比暗器還好使。
眼看卯蚩丹在後面窮追不舍,他們在前面就跟靶子一樣。唐葉心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主動去奪他們的船。
秦無涯便只留下一個掌舵的人,讓老弱病殘躲到艙內去,再讓梁岐帶人左右開弓,解決另外兩條船,自己去擒卯蚩丹。
梁岐對唐葉心說:“今天就讓你看看,小爺在水上到底行不行。”
說完就把繩子纏在腰上,帶人躍到水匪的船上去。在奔流不息的江河之上立即形成三個戰局,唐葉心最擔心的是卯蚩丹那條船,硬打他們不是秦無涯的對手,但是阿芒要是玩兒陰的,秦無涯必定兇多吉少。
她趕緊回到船艙,取了些獸皮和漁網,又覺得數量不夠,讓衆人脫下衣服,倒上酒,裹成團,最後點上火,往卯蚩丹所在的船上扔。
一團團火把掉到卯蚩丹的船上,水匪頓時亂了陣腳,恰好秦無涯打到了船內,一看外面有火光,索性踹破了身旁的酒壇子,酒水破出四溢,火勢立即轉大。
卯蚩丹見之大駭,拉着阿芒就要跳河,秦無涯卻不給他們機會,短刀一變,用銀鏈子把父女二人捆成一團,帶回了自己人的船上。
唐葉心看得不由咋舌,秦無涯的力氣絕對是她見過的人中最深不可測的。
另兩條船上的水匪見當家的都被擒住了,一時士氣大減,梁岐等人乘勝追擊,很快就結束了戰局。
梁岐回船還未顧得上喘氣,三步并兩步過去踹了卯蚩丹一腳,罵道:“你不是要把小爺拿去喂狼嗎,再叫啊?”
卯蚩丹不跟他吵,只是魔怔一般瞪着秦無涯,估計是氣傻了,嘴裏念念有詞:“你言而無信,你遲早會遭報應!”
此時陳照宣也醒來,見此光景,眼淚汪汪地對秦無涯說道:“秦爺,您還真的……您以後不會也這麽對付我吧?”
秦無涯分給他一個眼神,說:“把自己跟他們相提并論,你倒是出息。”
阿芒臉色煞白,帶着哭腔說:“你們漢人背信棄義,都不是好東西!”
梁岐說:“死丫頭說什麽呢?我告訴你,守信,那也需得是對人才守信,你們幹的那些事兒還算是人幹的嗎?你們這些人不老老實實在自己的地方待着,跑到咱們的地盤兒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占我們的河,殺我們的人,還指望我們跟你們合作,腦袋長屁股上了吧?”
卯蚩丹激動地罵:“別說得那麽好聽,秦無涯就是賊,是土匪,心腸大大的壞!你們漢人全都不得好死!天誅地滅,後繼無人!”
敢情他沒學幾個漢人的詞,還抄襲秦無涯的。
唐葉心沒好氣地搖搖頭,卻忽然見秦無涯收鏈取刀,刀片在卯蚩丹口中一挑,頓時鮮血四濺。
阿芒聲嘶力竭地尖叫一聲,抱着滿臉是血的卯蚩丹大哭,甲板上掉落下一塊小小的血淋淋的事物,是卯蚩丹的舌頭。
唐葉心頓時渾身僵住,手腳冰涼。
秦無涯對阿芒說:“帶着你爹,從哪裏來,滾回哪裏去。”
梁岐卻道:“不行,不能就這麽放了他們!你沒聽說過永絕後患嗎。”
唐葉心聽此,忽然覺得眼前這幫人有些陌生,她曾以為自己認識的他們和世人眼中的他們有些不同,但現在發現,她一點兒也不了解他們,她并不能判決他們的對錯,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這江湖的殘酷。甚至懷疑,以前的自己會不會和他們是一路人,刀尖舔血,冷酷無情?
秦無涯見她發愣,問她:“你覺得該怎麽處置?”
唐葉心沉默了半晌,回答說:“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再卷土重來了,讓他們走吧。”
梁岐讓人把阿芒和卯蚩丹押到另一條船上關起來,衆人駛着兩條船,計劃暫去找個地方落腳。
這時有人從船艙跑出來,說大川好像得了什麽怪病,昏迷不醒,但也不知道哪裏受了傷。
唐葉心等人進去查看,卻看不出究竟。梁岐叫來他從卯蚩丹手中救出的盲眼老頭,對秦無涯說:“趙叔是我們商隊裏的老大夫了,讓他瞧一眼準好。”
陳照宣插嘴說這雙眼睛要怎麽個瞧法。
趙叔說:“中醫自有望聞問切,年輕人不要拘泥于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