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色胚
潼關城內很熱鬧,據說是正好趕上了廟會。大街上燒餅夾馍、鴨片湯、糖人、花燈、小鬼面具等等,吃的玩兒的應有盡有,更不論說書唱戲猜燈謎、臨河的號子和嘹亮的吆喝聲全融在一起,此地的煙火氣讓人覺得舒适且從容。
出生入死一番,梁岐說一定請各位去城中最好的酒樓吃最貴最好的飯菜,反正在他眼裏,最貴的就是最好的。然而一行人抵達城中最有名氣的永昌酒樓時,店家卻不讓進,一問,原來已經有人把這兒包了。
梁岐擰着眉毛說:“好大的手筆,他出多少,小爺我出雙倍。”
店家為難地說:“客官,錢財是次要,您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吧。”
梁岐說:“三倍。”
店家:“這……”
梁岐不耐煩地伸出一只手,說:“五倍。”
後面的陳照宣忍不住勸說:“這您大可不必。”
唐葉心也道:“不如換一家吧。”
梁岐卻對她說:“不行,小爺要請你吃最好的。”
彼時,從永昌酒樓裏走出來一個人。那人身量與梁岐相當,一身華衣,眼角眉梢帶着一種乖戾的笑意,手上拿着把沒展開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敲擊着左手手心。
店家見他就彎腰,梁岐看見他時,臉色卻變得尤為奇怪,驕矜的神色迅速轉為不安。
那人看了眼梁岐,又看了眼人群中的趙叔,說:“做得不錯,看來你還是有點用的。”
他是對梁岐說的。
唐葉心萬沒有想到除了秦無涯以外,誰還敢這麽跟梁岐說話,而更奇怪的是梁岐卻只隐忍不發,并不出聲回擊。
那人說:“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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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岐強忍着怒氣,不甘不願地道:“二哥。”
原來此人正是梁家二公子,梁衡。
梁衡用扇子朝人群指了一圈,又問梁岐:“讓你去救人,你都帶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回來,還要包場子請吃飯?我們梁府的錢就是讓你花在這些不相幹的人身上的嗎?”
梁岐垮着臉說:“他們是我的朋友,于我有救命之恩。”
梁衡冷笑一聲:“朋友?你居然也配有朋友,你這身子骨是天生沒長全嗎,怎麽誰都能當你的救命恩人?哦……莫不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下賤毛病?”
梁岐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的這種表情,唐葉心以前只見過一次,便是在滄州大牢第一次看到他和秦無涯對峙的時候。
眼看對方的狗嘴裏愈發吐不出象牙,陳照宣忙岔開話頭,說:“梁二爺,在下襄陽無極門陳照宣。旁邊這一位,是秦無涯秦爺。”
梁衡一挑眉:“秦無涯我倒是聽說過,無極門卻是哪一個?”
陳照宣讪讪地扯一下嘴角,說:“小門小派,不足挂齒。”
梁衡輕蔑地笑了笑,目光在唐葉心的臉上有意無意地停留了一瞬,說:“既然有貴客,我做東,請吧。”
衆人随他入樓,熱鬧的街道被隔絕在外,唐葉心并不覺得這空蕩蕩的酒樓裏有什麽趣味,以及那梁衡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這些個山珍海味,也仿佛變得寡淡不已,食之無味。
晚飯後懷明和十三邀請她去逛廟會,白天一場惡仗剛結束,唐葉心哪裏還有精力,便拒絕了他們,留在永昌樓,打算泡個熱水澡早些睡覺。
永昌樓雖然氣派又有名,但有一樣就是客房太多,走起來費時間。長廊拐角的燈籠忽明忽暗的,附近花苑裏還有蛐蛐的叫聲。
唐葉心散了會兒步消食,正獨自回房,途徑花苑小路時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她透過夜色看到橫在面前的是一把折扇,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梁衡在朦胧的夜色之下打量着她,語氣輕佻地問她:“你是梁岐的女人?”
唐葉心一皺眉,說:“當然不是。”
梁衡勾唇輕笑,又問她:“那是秦無涯的女人?”
唐葉心心說為什麽我非得是誰誰誰的女人?又轉念一想,這個梁衡像是跟梁岐極為不合,會不會是想利用她做什麽對梁岐不利的事,倘若真是這樣,拿秦無涯擋一擋也好。
她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
梁衡卻俯身在她耳畔深吸了一口氣,對她說:“本公子見慣了許多手段,你以為你真瞞得過我?你這身上,分明到處都是處子的香氣。”
唐葉心急忙推開他,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自重,我是秦無涯的人!”
梁衡笑着點點頭說:“好,好,就算你是他的女人,哪又怎樣?”
唐葉心驚訝地說:“秦無涯你都不怕?”
梁衡聽了這話大笑不止,說:“他?一個階下囚,我會怕他?我告訴你,就算你跟他是拜過堂的結發夫妻,今兒晚上也要你去我床上過夜。”
唐葉心愕然不已,腦子裏只蹦出來一句不要臉,就見梁衡忽然走過來,從身後一把抱住她的腰,臉埋在她後頸處貪婪地磨蹭,粗重的呼吸盡數入耳。
梁衡對她說:“從你進門的時候本公子就想要你了,這幾天忙着趕路,就沒遇上幾個看得過眼的,可憋死老子了……你聽話,過了今晚,本公子就把你從秦無涯手上搶過來。”
原來這色胚不光不要臉,還下流至極風流成瘾。唐葉心用盡全力也掙不開身體,便狠狠地跺他的腳,梁衡吃痛一叫,退後兩步,照着她的後背猛踹了一腳。
唐葉心摔在地上,疼得淚花直冒,誰知梁衡又沖上來一邊按住她,嘴裏一邊說:“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別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但聽一聲衣服撕碎的聲響,唐葉心頓時吓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邊掙紮邊喊,也不知道自己喊的是誰。突然,從長廊上同時竄出來兩個黑影,一人沖到跟前時猶豫了一下,另一人直接朝梁衡的側臉重力地踢了一腳,只見梁衡在地上滾了幾圈,便不省人事了。
唐葉心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忽覺身上一暖,便被人用披風裹住從冰冷的地面上抱了起來。
她擡起頭愣愣地看着秦無涯,半晌魂不守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梁岐見她害怕的模樣,握緊了拳頭,忽然抽出劍直走向昏死過去的梁衡,正欲動手,秦無涯卻對他說:“要殺就殺個幹淨,最好是一劍斃命,如果舍不得讓他斷氣的話,就別白費力氣了。”
梁岐聽到這話,雙眼通紅,手中的劍止不住地顫抖。他最讨厭的就是自己做不到像秦無涯那般殺伐決斷,他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梁衡,但是他的顧慮又實在太多,無數的痛恨都得不到發洩。
秦無涯見此不再多說,抱着唐葉心轉身走了。
他帶着唐葉心回到房間,見她還未從剛剛的事況中醒過來,便抱着她坐在床邊,取來用熱水打濕的毛巾替她擦眼淚。
此時唐葉心如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眼前人是何人,三魂七魄折了一大半,淚水怎麽止也止不住。
秦無涯見她臉上的眼淚怎麽擦也擦不完,竟輕嘆一聲,說:“以後記得凡事留個心眼,夜裏不許再一個人亂跑。”
唐葉心被他拉回現實,怎麽聽這話怎麽不舒坦,委屈地哭着,也不說半個反駁的字。秦無涯從來沒哄過女人,還尋思怎麽越說她哭得越厲害,麻木了半晌說:“他哪只手碰的你,我去幫你砍了。”
唐葉心愣了一下,哭着說:“都碰了……全都碰了。”
秦無涯眼中頓時出現一股殺意,說:“好,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唐葉心卻抱着他不讓走,臉埋在他懷裏低聲抽泣,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是要你殺他,也不是害怕,我只是……”
秦無涯問:“只是什麽?”
唐葉心埋在他胸口搖頭。
說不害怕必然是假的,但她一直很能消化這些事,提心吊膽的日子她過得多了去了,否則也不能在滄州大牢和乞丐窩裏活那麽久,這次雖然嚴重一些,但停不下哭也有別的原因。比如倘若秦無涯只是救了她就不再管她,她也許就不會哭這麽久了。
這叫什麽,這叫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唐葉心自己內心不肯承認,不僅不承認還不肯放秦無涯走。
秦無涯見她什麽也不願意說,便略顯笨拙地用手掌輕拍她的後背,說:“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叫的誰的名字?”
唐葉心悶聲回答說:“誰……我不記得了。”
秦無涯似乎微怔了一下,語氣有些低落,說:“不記得就算了。”
緩了一會兒,唐葉心從他懷裏擡起頭,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說:“我想洗個澡。”
秦無涯愣了一下,臉色有些不自在,對她說:“好,你等着,我叫人去備熱水來。”
唐葉心終于放開了他。
很快店家找人送來熱水,秦無涯又替她叫了個丫鬟在旁邊照應。
唐葉心在屋裏洗完澡穿好衣服,丫鬟替她熄完燈,退了出來,卻見秦無涯居然還在門外,不由地說:“客官,房裏那位姑娘已經歇下了。”
秦無涯點點頭,朝屋裏看了一眼,這才回了自己房間。
次日不見梁衡,秦無涯很早就到了唐葉心房門口,發現居然有人比他來得還要早。
梁岐一臉疲憊之色,看見他走過來,便對他說:“你接下來去哪兒,把她也帶上,盡快走吧。”
秦無涯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
梁岐搖搖頭說:“你不了解梁衡,他一旦發起瘋來誰也擋不住,再加上昨晚……他不會放過唐葉心,也不會放過你,你們先走,我會緩住他。”
秦無涯說:“我曾經以為你就算是最煩的人,想不到還有人比你更煩。”
梁岐瞪了他一眼,說:“我只是托你暫時照顧她,你少得意。”
秦無涯問他:“你緩得住嗎?”
梁岐的神色一暗,說:“他一時片刻還醒不了,我會想辦法。”
秦無涯抱着手說:“想殺我的人從這兒能排到滄州,多他一個不多,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梁岐回身朝唐葉心的房間看了一眼,眼底是說不盡的低落與複雜情緒,随後便獨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