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人村
襄陽城這兩年戰事不斷,城中不大安寧。不過陳照宣一聽秦無涯要動身跟他去襄陽走一趟,便在唐葉心面前把襄陽城誇得天花亂墜,有些話連他自己都不信的時候,就說亂也有亂的好處,這樣俠義精神才有機會得以發揚。
唐葉心在馬背上奇怪地盯着他,小聲地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是秦無涯要去又不是我要去。”
陳照宣朝她抛媚眼:“這不是一回事兒嘛。”
陳照宣原籍燕京,家境一般,後來認識了襄陽姑娘宋知春,做了上門女婿,再後來繼承了老丈人的事業,也就是現在名不見經傳的無極門。
唐葉心不想繼續跟他掰扯,轉頭問秦無涯怎麽不見梁岐。
秦無涯說:“他嫌你麻煩,把你送我了,自己回杭州。”
陳照宣在一旁壞笑,唐葉心當然不信,又說:“你都跟他學壞了。”
秦無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沒有否認。
陽光極好,透着綠枝斑駁地落在衆人的肩頭。但是馬道上似乎過于安靜,漸漸地,鳥叫聲也快聽不到了。
唐葉心沉默了一會兒,又問秦無涯:“是不是因為梁衡?”
仿佛只要一提到這個名字,秦無涯的心情就不太好。
只見他冷下臉,說:“是,梁衡就是一條瘋狗,一旦被惹到了,他就會咬住人不松嘴,極其難纏。梁岐覺得把你繼續帶在身邊會有很多麻煩。”
唐葉心還未回答,又聽秦無涯說:“可他不知道你待在我身邊,也會很麻煩。”
唐葉心正想反駁,忽覺四周的空氣不太對勁,一看秦無涯等人已經立在原地不動,一副警惕的模樣。
忽聽一聲劍鳴,秦無涯偏頭一躲,翻身躍到唐葉心所在的馬背上,喊了句走,便帶着衆人一路狂奔疾走。唐葉心看見原本空蕩蕩的林子裏接連不斷地落下人影,像簌簌飄下的落葉,忍不住問:“他們是誰?”
秦無涯在她身後回答:“想要我命的人。”
這些人雖武藝高強,但裝束各異,各有各的行動和路數,顯然不是同門。此時樹林上空又傳蕩一個女人的聲音:“梁二公子有令,第一個取秦無涯項上人頭者,賞黃金萬兩。”
唐葉心聽見秦無涯的冷笑聲耳邊響起:“手腳倒挺快。”
唐葉心只想他怎麽聽着一點兒也不擔心,這才出了潼關多久,梁衡就開始浪了,真是皇帝不急卻急死太監。
一行人偏離了原來去往襄陽的路線,奔着一條小路穿進了另一片樹林,從林子裏出去之後,眼前赫然出現一個破敗的村莊,而至此,剛剛的追兵仿佛人間蒸發了似的,瞬間就杳無音訊。
陳照宣問秦無涯怎麽辦,秦無涯掃了眼破破爛爛的村莊,說:“他們不敢跟來,說明這裏有他們不敢得罪的人,進去看看。”
大川吞吞吐吐地說:“秦爺,這、這裏面哪像是還有人住的樣子啊?”
秦無涯說:“那你現在就出去跟他們正面打一場。”
大川說:“進進進,進。”
唐葉心放眼一望,這村子外黃泥砌的圍牆已經只剩個樁了,大門門框上不知被誰用刀子刻了幾道印子,一端相合,似有意蘊,唐葉心卻一時想不起來像什麽。這兒不但殘破,好像還與世隔絕一般,村口的風中勁草都是枯黃垂敗的,一點兒沒有春天的跡象。
唐葉心一邊跟秦無涯往村子裏走,一邊說:“這裏荒廢已久,明顯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可為什麽那些人不敢追進來呢?”
秦無涯說:“不必多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過了今夜再說。”
唐葉心不得不佩服地對他說:“您心可真大。”
秦無涯說:“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就是人,既然這兒沒人,就沒什麽可擔心的。”
衆人尋了處還算完整的足以遮風避雨的大祠堂歇腳,打算今晚就在此過夜。大川帶人去栓好了馬回來,說沒吃的了,原本打算今晚就能到下一處驿站補充糧食,所以一路上大夥兒也沒客氣,食物都分光了,誰曾想半路殺出來這麽一幫人。
秦無涯說:“去找找附近有沒有活物,不要出村,實在找不到就忍一忍。”
唐葉心看到牆角有些綠植,想到剛剛在村子裏其他地方好像也看到過這種植物,走近了一瞧,原來是蘭草花。
她摘了一株給大川看,說:“這種花既可做湯,也可做菜,摘些回來也能充饑。”
大川應聲出門。秦無涯問她:“你認識花草,還懂做飯?”
唐葉心搖搖頭,自己也有點兒納悶,盯着手裏的蘭草,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以前用它煮過湯?不記得了。反正這種蘭花應該沒毒的吧?”
秦無涯說:“一會兒你第一個吃就知道了。”
唐葉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她扭頭走到牆角,打算把這裏的花先摘了,一邊摘卻一邊疑惑:為什麽這村裏到處都是蘭草呢,明明村外寸草不生,可村裏的蘭草卻綠油油的。還有,這蘭花的形狀怎麽瞧着有點兒眼熟……村口門框上的刀刻印,似乎就跟這種蘭花花瓣的形狀很像,這只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日落之後,無人村的空氣似乎更顯死寂,這荒郊野嶺之地,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唯一可聽的是風刮過斷壁殘垣的聲音,有時乍一聽像女人的哭聲。
大川他們沒有收獲獵物,只好按照唐葉心的話煮了些蘭草湯。飯後夜幕已至,明天一早還要趕路,衆人圍着祠堂的大火堆,東倒西歪地睡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湯喝多了,夜裏唐葉心覺得小腹一陣發急,看看四周都是大男人,只好跑到祠堂外面解決。
這外面的石板路上黑漆漆的,只有一絲月光。唐葉心辦完事往回走,卻好像怎麽走也找不到剛剛出來的祠堂大門了。
晚風又開始不停地刮,突然,唐葉心看見前面似乎站着一個穿着紅衣的人,那人背對着她,看不出是男是女,唐葉心捏緊了拳頭,心說自己好歹也是見識過卯蚩丹的屍林的人,再吓人還能到什麽程度,便壯着膽子走過去,在距離對方五步遠時停了下來。
唐葉心開口問:“你是誰?”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唐葉心不由納悶,難不成跟她以前一樣是個啞巴?
這地方憑空出現這麽一個人,确實讓人頭皮發麻,不過眼下就是覺得再詭異也得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否則以後會落下心病的。
唐葉心想罷,正待上前,剛一動腳,那紅衣人突然發出一聲怪笑,朝她撲了過來。
唐葉心吓得擡手一擋,頓覺上身好像被束縛住了一般。好不容易才扯開一條縫,睜眼一看,原來手裏是一件紅色嫁衣,面前是一堵斷牆,剛才這衣服正挂在牆壁上,乍一看像立了個人似的。牆上有縫,那笑聲也應該只是風聲。
她手拿着那紅衣服納悶:這裏怎麽會有嫁衣?看這質地,也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啊?
就在她盯着紅嫁衣發懵的時候,一個黑影從牆縫中緩緩地鑽了出來,由于風聲的掩護,唐葉心遲遲沒有發覺潛在的危險,等她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只見一條蛇猝然張口朝她咬來,唐葉心躲避不及,頓覺右肩一痛,險些昏了過去。就在此時,空中又有一道白影飄然而至,那蛇仿佛看到了天敵,竟調頭灰溜溜地跑了。
那白影抱起唐葉心轉身入了一個村戶的房屋,将她放到稻草鋪就的小床上。唐葉心又疼又怕,屁股一挨床就往後縮,氣息孱弱地說:“你、你是人是鬼?”
白影顯然愣了一下,應該是個人,看身量還很可能是個男人。只是光線實在太暗,看不見他的臉。
那人欺身上前來,禁锢住她抵擋的雙手,然後解開了她的腰帶,查看她肩上的傷口。
唐葉心這才發現此人臉上帶着一只面具,那面具銀白色,繪着許多古怪的紋路,離得再近也只能瞧見一雙眼睛,還有鼻尖下方輕抿的薄唇。
她正揣測對方意圖,男人卻忽然低下頭,用嘴唇覆上了她肩上的傷。
右肩頓時一片溫熱的氣息,唐葉心也渾身一激靈,想推又沒力氣,兩只手也被對方死死抓住了,只能氣得胡言亂語:“你、死流氓,下流、無恥……”
男人似乎怔了一下,卻依舊沒有放開她,在她肩上吮吸了片刻,轉頭吐出一口黑血。然後又從腰間取出一瓶藥,倒了一粒喂到她口中。
唐葉心剛才只顧着害怕,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居然是在救她,眼神又困惑起來,問他:“你……你是誰?”
男人盯着她的臉,并不回答。
唐葉心看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好像隐隐約約有一絲熟悉感,但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片刻後,男人好像被她盯得太久,喉結一滾,忽然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一咬。
對方粗重的呼吸落在耳畔,唐葉心登時清醒了過來,又開始罵:“下流、無恥、沒屁眼。”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一把刀破窗而入,白衣人略一側身躲過,随後看了一眼氣得面紅耳赤的唐葉心,轉身沒入了黑暗。
秦無涯把門踹得稀爛,進門時只看見那白衣的一角,還有衣角上繡的蘭花,目光突然變得充滿暴戾和殺氣。
他見唐葉心完完整整地坐在床上,還在整理略顯淩亂的衣服,顯然并沒有大礙,眼底逐漸浮現一抹懷疑之色。
他收刀走過去,扶唐葉心下了床。唐葉心右肩還陣陣作疼,不小心扯到傷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秦無涯見此,對她說:“脫了讓我看看。”
唐葉心搖搖頭說:“蛇咬的,不是那個人……”
她發現秦無涯的眼神越變越可怕,不敢再說下去,低着頭不知該怎麽辦。
秦無涯替她松開衣帶,扯下肩上的衣服,看了眼傷口,随後從懷裏取出錦帕,幫她包紮。
唐葉心正滿懷感激,卻聽秦無涯語氣怪異地說:“這傷口處理得倒很及時。”
唐葉心想起剛剛那白衣人的舉動,臉又紅到了脖子根,恨得牙癢癢,但半個字也不敢說。
秦無涯問她:“還能走嗎?”
唐葉心覺得他的語氣好像變得有一點陌生,但也沒在意,點點頭,捂着傷口下了床,随他走出了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