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時不同往日
秦無涯對着腰上的鏈子連砍七刀才砍斷,剛一掙脫束縛,就看到唐葉心已經快被吸到兩個齒輪之間,心下一急,趕過去緊緊拉住她,再斬鐵鏈。
然而越急卻越亂,鐵鏈堅固非常,還有兩個大齒輪的拉力阻擋,遲遲解決不了問題。
要看唐葉心已經快陷進去,秦無涯心一橫,将剩餘的鏈子在腕部繞了半圈,手背青筋暴起,奮力一拉,再氣沉丹田,揮刀一劈,鐵鏈應聲而斷。
唐葉心得到解脫,帶着秦無涯往上浮出水面,連連喘息。
這時,唐葉心卻發現秦無涯的臉色比剛剛還要蒼白,呼吸也有些困難,拉過他的手一看,只見拿刀的右手虎口已經被震裂,正血流不止。
一定是剛剛為了救她,情急之下運氣不當,心脈受了損傷。唐葉心想罷,把秦無涯的刀連着刀鞘取過來自己帶上,然後馱着人奮力地往前游。
她猜測,這個水渠的機關實則并不多,說機關重重可能只是為了防止門中弟子胡亂下水。原因有三,第一,無極門的規模不大,財力人力都有限;第二,無極門并不有名,在門人弟子眼中,貴重品就是那些機關工巧,在外人眼裏這些東西卻一文不值,所以但凡有點腦子的賊都不會光顧此地。就算有,也不會笨到走水下;第三,既然挖了水渠,就不應該只是為了防賊,否則豈不是大材小用、多此一舉。這個水渠是引進的活水,源源不斷,應該有別的用處,很可能就是利用水的流動之力保持這座山莊的某些機關運轉。總而言之,在水裏設置一些機關的目的也許是防賊,但挖水渠一定不是。他們剛剛休息的時候應該是不小心觸動了什麽機關,才差點招來殺身之禍。
她落水時不小心嗆了幾口河水,發覺水中有股淡淡的牡蛎殼的腥味,很可能就是修屋建房時使用的蜃灰,這種灰吸濕防潮,常被用于修築陵墓,保存陪葬品,照此推測,這水渠之下應該有間石室。但是要游多久才能找到石室所在,就得看她的運氣了。
為了防止再遇到什麽機關,唐葉心不敢再碰兩邊的石壁。秦無涯手上的血越流越多,不光如此,随着意識的渙散,鼻腔也開始滴血,二人游經之處,身後蕩開一條長長的淺紅色水路。
就在唐葉心找得精疲力竭手腳快要抽筋的時候,眼前赫然出現一道低矮的石門,石門緊閉,嵌在岩壁上。要不是唐葉心眼神還算好使,發現了石門上的鐵鎖,差點就要錯過了。
這個發現給她增添了不少力氣。她游到石門跟前一看,只見那鐵鎖纏着一圈圈鐵鏈,鐵鎖厚重,沒有鑰匙估計是懸了,只能從鐵鏈下手,看來只能學秦無涯用刀砍鏈子才行了。
她力氣不足,身上還馱着一個大漢,只好在秦無涯臉上拍了兩下,把他喊醒,說:“你抓着牆,堅持一下。”
秦無涯昏昏沉沉地扒着岩壁,唐葉心趁此趕緊用刀劈砍那鐵鏈,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鐵鏈還沒動靜,秦無涯先昏了過去,掉入了水裏。
唐葉心兩頭顧不上,眼睜睜看着河水沒過了秦無涯的頭頂,卻只能咬牙繼續砍,一直等手臂麻到沒有知覺的時候,鐵鏈終于斷開,她扒下鐵鎖,用力推門卻推不動,心急火燎地用拳頭砸,砸得骨頭生疼,卻于事無補。
這時,她想起今天陳照宣進無極門的大門時的情形,便死馬當活馬醫,急忙在石門上敲下兩輕三重,石門赫然打開。
唐葉心顧不上喘氣,紮進水底找了半晌找到了秦無涯,又用盡最後的力氣,終于把他也撈了上來。
上岸之後,唐葉心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嚨裏有股腥味,好像要咳出血似的難受。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今天這麽累過。
良久,她推了推身邊的秦無涯,卻見對方毫無動靜,又一個激靈爬起來,拍打秦無涯的臉,壓迫他的胸腔,不停喊他的名字。
秦無涯卻始終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唐葉心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捏住他的鼻子俯身為他渡氣,渡了半天也不見有絲毫轉醒的跡象,她頓時渾身無力地哭了起來,說:“我費了那麽大力氣把你救上來,你能不能争口氣,我這輩子也沒這麽虧過……早知道你橫豎都得死,我剛剛還不如答應梁衡跟他去杭州,好歹還能做個小妾,享幾年福,我還逞什麽面子……”
說着,秦無涯忽然猛咳幾聲,悠悠轉醒。
唐葉心甚至忘了自己還在哭,眼淚和河水混合在一起,滿臉都是,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怎麽沒死啊?”
秦無涯啞聲說:“讓你失望了。”
唐葉心哭着說:“這是什麽話,好像我盼着你死似的。”
秦無涯盯着她道:“今時不同往日,原來是因為今時會逞面子了。以後倒也不用勉強,你要享福,我又不會攔着。”
這話唐葉心越聽越委屈,加上身心俱疲,便癟嘴哭了起來。秦無涯本是打趣,見此才知道急,忙艱難地撐起身子,把她抱到懷裏,說:“我說什麽你都信,梁岐說這些話的時候怎麽從不見你急眼。”
唐葉心哭着說:“你跟他能一樣嗎,哪有人像你這麽一本正經開玩笑的,混球。”
秦無涯順了口氣,對她說:“不要罵人,不許學他。”
唐葉心說:“你居然還有好意思說我。”
秦無涯從來說不過她,拿她沒辦法,只好松開她,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唐葉心抓住他的手說:“你手上還有傷,怎麽辦?”
秦無涯精疲力竭地搖搖頭,說:“沒事,死不了。”
他見唐葉心眼睛紅紅地、滿臉心疼地望着自己,心底好像要融化開,便捧着她的臉,說:“方才救我的事,能不能再做一次。”
唐葉心哽咽着問:“你說哪一步啊?”
秦無涯便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說:“這一步。”
唐葉心木木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邊好像低頭在地上找東西,一邊語無倫次地說:“生死關頭的事,你不要借題發揮、小題大做……”
秦無涯見她羞得緊,終于不哭了,也不再勉強,轉頭打量了一圈石室。只見這裏面擺着一個水車一樣的事物,上面刻着密密麻麻不知所謂的古怪符號,形似水車的東西連接着一大堆器械,底下挖空,通到地下水渠,流水正推動着“水車”,而“水車”則推動其他器械的運轉。
唐葉心問他:“假如咱們把這兒關了,再回到地上對付梁衡,勝算會不會大些?”
秦無涯虛弱地搖搖頭,說:“關不了,只能毀。這是無極門的心髒,也是陳照宣的命根子,要是毀了他也別活了。而且按照我現在的狀态,上去了也是送死。”
唐葉心乖順地點了點頭,對他說:“你先自己調理一會兒,我去看看有沒有別的路。”
秦無涯依言坐好,靜心恢複,擡眼見唐葉心腰上還挂着他的佩刀,走路時一晃一晃地,眼神不由地變得柔軟。
唐葉心注意到他的目光,取下佩刀,說:“多虧了這把好刀,要不是它,我們這會兒可能已經沒命了。”
唐葉心把刀遞回去,秦無涯對她說:“你先帶着,防身。”
唐葉心聽此,便沒有拒絕。為了防止自己迷路,她從石室出門一路走,一路用刀刻下标記。這石室是無極門先輩修給自己人的,沒布置什麽機關。唐葉心在四周轉悠一陣,無非就發現一些古籍、木制器械、結構圖繪和稀有材料等,反正都是一些外行人用不上也看不懂的東西。
他們剛剛在河裏游了大半天,早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了。秦無涯還有傷在身,總困在這麽沉悶的空間裏也不是事兒。
想到此,唐葉心便直接忽略了那些對他們沒有用的石室,沿着石階一路往上,最終來到一堵石牆,一摸有明顯的縫隙,想必是道門。牆旁邊就是機關,定是出口設在此處,唐葉心按下機關,眼前便亮了一陣。
等她适應了外面的光線,仔細一看,原來這石室上面是一座藏書樓,入口就藏在兩個書架後面。此時藏書樓大門緊鎖,空無一人,估計梁衡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到這兒來。唐葉心便重新返回去,把秦無涯接了上來。
藏書樓裏除了書以外什麽也沒有。秦無涯現在氣息不穩,還需要時間恢複。唐葉心聽外面沒什麽動靜,便打開窗戶,出去看看情況。
無極門的弟子和長老都是斯斯文文、只懂機關術的文人,估計都被梁衡控制住了,山莊這會兒有些空蕩。唐葉心一路摸到講堂門外,透着窗縫看到梁衡正坐在門主之位上喝茶,陳照宣在跟前一邊聽候差遣一邊發抖。梁衡時不時便找人來問秦無涯的屍體撈到了沒有,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梁衡的臉色越來越臭,陳照宣的神色卻漸漸緩和,好像暗暗松了口氣。
這時,有個随從跑來對梁衡說,三公子好像快不行了,問他還管不管。
梁衡聽了只皺了下眉,說:“這就不行了,本公子還以為他有多大能耐呢。現在都給我去找秦無涯的屍體,管那廢物的賤命幹什麽。”
唐葉心聽了直想把他頭擰下來,好歹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竟然連自己弟弟的命都不在乎,這沒心肝的東西。
想罷,她悄悄調轉了方向,又在四周找了許久,才找到一間小小的藥房。
這些手藝人受的常常是外傷,所以數量最多的就是金瘡藥。唐葉心對藥沒什麽研究,拿了兩瓶金瘡藥,又撈了幾瓶看似是活血化瘀、消腫鎮痛和補血益氣的補藥,揣了一滿兜,往回跑去。
熟料,一扭頭門開了,躲也來不及了。
進來的是個女人,見了她愣神了一下,又轉身從容不迫地把門給帶上了。
關門之前唐葉心還聽到外面的人催促:“找完藥就快點兒出來,別跟老子耍花樣兒。”
被隔絕在外的,還有一陣陣幼兒哭鬧的聲音。
這女子唐葉心見過,正是陳照宣的妻子宋知春。
宋知春顯然也記得她,唐葉心見她看見自己不吵也不鬧,反而關門掩護,知道是遇上了好人,便低聲對她說了聲謝謝。
宋知春忐忑不安地問她秦無涯是不是還活着。
唐葉心點了點頭。
宋知春又說:“還請姑娘轉告秦爺,希望他能看在我們家老陳保住他弟兄的份兒上,想想辦法救救我們這一大家子人……”
唐葉心其實心裏沒譜,但也只能寬慰她,秦無涯本事那麽大,一定會回來救他們的。
她又向宋知春打探了梁岐被關押的具體位置,然後才匆匆告別,從窗戶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