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極門

次日天大亮,荒村依舊寂靜,但曙光給人的安全感足以抵擋這片死寂。

陳照宣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提心吊膽了一晚上,也沒出什麽事兒嘛,我估摸着就是那幫人慫了,不敢在咱秦爺面前耍大刀。”

昨晚的經歷唐葉心只字不提,秦無涯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讓大川把馬牽了回來。

這馬原本是人手一匹,但昨天秦無涯主動放棄了自己那匹馬,所以現在只能跟唐葉心擠一起。

唐葉心上馬之後,忽然想到昨天秦無涯那匹馬好像也沒受傷,就問他為什麽當時不直接跑,反而換到她這兒來,導致現在兩人共騎一匹馬多不方便。

秦無涯在她身後沉默了一會兒,說:“順手。”

唐葉心小聲地說:“你就編吧。”

秦無涯不再搭腔,帶着衆人一路出了村子,轉往去往襄陽的方向。

由于昨天耽誤了行程,又為了躲避追兵,繞開了大路,抵達襄陽的時候已經比他們原本預想的時間要晚上了幾天。

無極門背山面水,蒼古軒昂,占地不廣,勝在五髒俱全。陳照宣領着衆人到了自家門口,見無人出來迎接,便給秦無涯賠罪:“賤內肯定是看前幾天沒見着人,以為我們又不回來了,怠慢了怠慢了。”

唐葉心問他:“那為什麽大白天的,門卻關着?”

陳照宣對她說:“這是咱們無極門的規矩,莊裏機關暗門多的是,都有宋家祖傳手藝在裏頭,不方便随時敞着。”

陳照宣又說這門認主,在外面也能開,便走去大門兩邊的外牆上動了幾處機關,再到門上扣了兩輕三重,大門這才終于徐徐打開。

唐葉心看得出神,忍不住稱奇,秦無涯對她說:“無極門通曉機關之術,擅長工巧制作,不過器械也限制太多,再加上本就沒什麽名氣,所以始終不為世人熟知。”

進門後,衆人卻見山莊裏靜幽幽的,一絲人影也無,像極了前些天待過的無人村,沒有丁點兒活氣。

陳照宣摸不着頭腦,想派人去找找人都在哪裏,秦無涯的手卻已經扶上了佩刀,說:“用不着。”

只見衆人面前有一座石橋,橋下的河是從大門外引進來的人工水渠,石橋對面就是無極門的校場,仿的是三國時期的八陣圖,呈一個巨大的八邊形,場外共有四座石橋,各通東南西北四向。

河對面站着一堆人,為首的那位有幾分眼熟,不過陳照宣第一眼看見的,是懷裏還抱着孩子的妻子宋知春。

唐葉心眼皮一跳,盯着對面不可置信地道:“梁衡?”

秦無涯也不由地說:“不過晚來了三天的功夫……看來瘋狗的确是瘋狗,咬人的時候跑得倒挺快。”

只見梁衡右臉上還有明顯的淤青,那是被秦無涯踹的。梁衡搖着他的折扇,盯着秦無涯說:“跑啊,倒是繼續跑啊,老子看你能跑到哪兒去。”

陳照宣渾身都在發抖,就差沒有直接給梁衡下跪了,他抱拳哀求對方,讓梁衡放了他的妻兒,有什麽話好好商量。

梁衡蔑笑道:“要我放人也簡單,讓秦無涯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磕舒服了,本公子就放人。”

陳照宣臉色慘白地看了一眼秦無涯,擺擺手,又對梁衡說:“我替他跪,我替他跪!”

他将要跪下,被秦無涯一攙,拎了起來。

“秦爺……”

梁衡說:“你跪有個屁用。”

秦無涯對梁衡說:“多大人了還玩這個,還拿稚兒女子當籌碼,你惡不惡心。”

梁衡咬牙切齒地對他說:“老子就是惡心,你又能拿我怎麽着?你不是喜歡救人喜歡逞英雄嗎,本公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能救幾個。”

說罷,他伸手去奪宋知春手裏的孩子,那孩子才看着一歲左右,被梁衡吓得哇哇大哭,宋知春雖竭力抵抗,但終究是個女人,力氣上只能占劣勢。

眼看事态焦灼,又聽一聲喝止,只見梁岐從北面提劍而來,氣息不穩,衣襟帶血,顯然是歷經惡戰。不過不等他走近,梁衡已經極不耐煩地下達了命令,讓人将其擒住。

梁衡說:“賤婢之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老子的人你也敢打,我現在懶得動你,回去看爹怎麽收拾你。”

梁岐掙紮不過,膝窩被人用力一踹,痛苦跪地。

梁衡又對宋知春說:“要麽孩子給我,你自己跳下去,要麽你跟你兒子一起下去,選一個。”

陳照宣在岸這邊大聲阻止讨饒,梁衡卻充耳不聞。

唐葉心問陳照宣水裏有什麽,陳照宣淚流不止地說:“這水渠是無極門創建伊始所開鑿,為了防止宵小之徒,水下布滿了機關,自家弟子都從未踏足過,下去之後哪裏還有命回來啊。”

梁衡越聽越滿意,其他人也越來越沉默。宋知春見事态已經至此,便閉上眼痛苦地點點頭,正欲将孩子遞給梁衡,卻聽秦無涯說:“我替她下去。”

梁衡雙眼一亮,說:“你還真喜歡來這套,很好。那陳什麽……帶上你的人過來,本公子也不是不仁不義的,我今兒只要秦無涯的命,你們其他人要是識相的話,就自己走過來,否則就跟他一塊兒下去。”

秦無涯低聲對大川說:“帶着人,跟陳照宣過去。”

大川當然不肯,秦無涯又說:“你們跟下去只會拖後腿,還不快滾。”

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大川不是不懂,他見秦無涯這般決絕,只好一咬牙,帶着人跟着陳照宣走上了石橋。

梁衡見此笑了起來,說:“這就是兄弟手足?可真是笑死我了……喂,你還愣着幹什麽?”

他在問唐葉心。

唐葉心見了他的臉就反胃,索性不看,她只是在想,過去了也沒好果子吃,留下來說不定還能争個臉面。

梁衡卻又給她開條件:“你過來,本公子不但既往不咎饒你性命,還會帶你回杭州,給你個名分,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

這條件聽上去确實不錯,尋常女子若只求個安穩或許就答應了,但唐葉心見識過這梁衡實際上是個什麽貨色,道貌岸然,表裏不一。誰知道他嘴裏又能吐出幾句真話。

她壓根就沒考慮答應對方,誰知,秦無涯卻開口對她說:“你去吧。”

唐葉心像被淋了一頭冷水,錯愕地看着他,說:“你聽懂他的話什麽意思了嗎?”

秦無涯說:“無非就是娶你回家,過去吧。”

唐葉心差點罵出聲:“什麽無非就……”

梁衡在那邊等得不耐煩,打斷他們說:“你到底過不過來,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唐葉心瞪了一眼梁衡,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無涯,好像記事以來從沒這麽生氣過,她咬牙片刻,捏着拳頭走上了石橋。

秦無涯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也黯淡下去。

梁衡笑得正開心,卻見唐葉心走了一半忽然停下來,急忙說:“停下幹什麽,過來!”

秦無涯被他這一聲呵斥驚醒了幾分,一擡頭,心髒頓時一緊。

唐葉心盯着橋下黑壓壓的霧氣缭繞的水面,對梁衡說:“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

說罷,從石橋上縱身一躍,迅速消失在衆人眼中。

唐葉心料想這水渠挖了這麽些年頭,又埋着機關,水也應該夠深,否則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也得殘。好在老天爺眷顧,暫時給了她一條活路。

這水下日光稀薄,霧氣很濃,光線也很淡。唐葉心落水後才回想怎麽就跳了下來,究其原因,估計一大半都是被秦無涯給氣的。

她忍不住浮在水上罵:“死秦無涯,臭秦無涯。”

剛罵了兩句,又被撲通一聲巨大的水花濺了一臉,不僅迷住了眼睛還嗆了鼻子,她正難受,忽然被人一把拉到懷裏緊緊抱住。

唐葉心懵了半晌,眼睛總算能漸漸睜開了,卻發覺自己緊貼着另一人的胸口,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從對方胸腔傳來的急促有力的心跳聲。

那人身上的氣息好生熟悉,唐葉心臉貼着對方脖子上的肌膚,身處冷潭卻逐漸灼熱起來,骨頭都快散架了。

半晌,她聽見秦無涯近在耳邊粗重的呼吸,以及低沉的嗓音:“不要命了?”

唐葉心打了個噴嚏,推開了他,問道:“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只要命不要臉的嗎?”

秦無涯臉色蒼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幾縷漆黑的發絲濕答答地貼在臉上,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竟有幾分可欺的無助感。

良久,秦無涯低聲說:“我以為……”

唐葉心說:“以為什麽,以為我貪生怕死,以為我沒骨氣?那您還真是說對了,我就是這樣的人。”

她吐出嘴裏味道怪怪的河水,一個正眼也不分給對方。

秦無涯看着她說:“我以為你一直只想要安穩的生活,就像你曾經選擇了梁岐一樣,今天也會……”

唐葉心愣了愣,心想自己什麽時候選過梁岐……哦,在醉茗樓的時候好像還真幹過這事兒。

她說:“這種事你怎麽還記了這麽久。今時不同往日,再說這兩件事的性質完全不一樣,當初我只想能頓頓有飯吃,可今天呢,梁衡和梁岐能比嗎,那混蛋都想娶我了你也答應?”

秦無涯垂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盯着她問:“我有權利不答應麽?”

唐葉心一陣心慌,說:“什麽權利……你答不答應關我屁事。”

她在水裏緩緩移動兩下,岔開話題道:“趕緊想辦法找到出口吧。”

這水渠極長極曲折,卻并不寬闊。二人在水下活動片刻,逐漸有些乏力,便打算靠着岩壁稍作休息。

唐葉心問秦無涯:“這下面黑壓壓的,等避開了梁衡,找個安全些的地方,你能帶我爬上去嗎?”

秦無涯說:“水下無處落腳着力,可能有些困難。”

唐葉心聽此灰心了片刻,忽然覺得身後有點異樣,好像有只手從她腰上往下游移,最後摸到了她的屁股。

唐葉心紅着臉說:“你……雖然我還在生你的氣,但你也不至于這麽主動吧。”

秦無涯皺眉道:“你在說什麽?”

唐葉心忸怩不安地說:“還裝,你有本事把手都舉起來。”

秦無涯不明所以,但依舊照做,不過剛準備舉起雙手,便感覺自己身後多了一只手,上下胡亂摸了起來。

秦無涯愣了半晌,見唐葉心正滿臉潮紅地盯着自己,一時舌頭打結,吞吐道:“你……你別亂摸。”

唐葉心眉頭一皺,頓感不妙,正欲開口,忽覺下身被什麽東西纏住,一個勁兒往水裏拖。秦無涯的情況自是一樣,好在他反應夠快,一手拉住唐葉心,另一只手抽出短刀用力插到了岩壁上。

但水下的東西力氣實在太大,秦無涯最終也沒有堅持住,連人帶刀被扯進了水底。

二人這才發現纏住他們的是一根黑色的鐵鏈,鐵鏈正往一個方向收縮,就像被一個正在釣魚的人往回收魚線似的。這時,唐葉心發現水底竟有兩個巨大的活動齒輪,鐵鏈就正在被旋轉的輪軸在往回收,這要是被拉過去,一頭大象都得被齒輪擠壓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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