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摒棄
那只手上有一塊很薄的碎瓷片,純白色,唐葉心瞧着眼熟,突然想起剛剛送給梁岐的金瘡藥。
只見梁岐緩緩地從梁衡身後露面,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眼底竟有股決絕的殺意。
他對梁衡說:“讓你的人滾。”
梁衡一聽是他的聲音,登時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你瘋了是吧,你敢動老子一下試試……”
他話未說完,梁岐稍一使力,瓷片在他脖子上割開半道口子,頓時鮮血淋漓。
梁岐又重複一遍:“讓你的人滾。”
這時梁衡終于急了,臉上的肉都在顫抖,斷斷續續地說:“梁岐,你他媽別亂來,你要是敢殺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梁岐充耳不聞,手上繼續用力,對他說:“我再講最後一遍,讓你的人滾。”
梁衡當然明白如果連剩下的人也走了,自己也怕是完了,所以遲遲不敢應。
唐葉心便趁此對衆人說:“如果梁二公子死了,各位應該不但拿不到錢,還多少會擔些責任吧,梁府的勢力大家也清楚,恐怕不會放任在座的各位逍遙自在。”
衆人聽罷,不由地在心裏罵這一趟真是晦氣,事情發展到現在,曲折不斷不說,還沒拿到過一分錢,逐漸把這份怒氣轉移到雇主梁衡身上,一個人帶頭拂袖而去,便很快有人陸陸續續地跟着走了。
梁衡見自己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幾個歪瓜裂棗,不由怒火中燒,甚至忘了自己的命還在梁岐手上,一邊掙紮一邊大罵:“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我殺了!來人!”
梁岐朝他膝窩踹了一腳,梁衡頓時摔了個狗啃泥,趴在地上罵:“死廢物,賤婢之子,連你也敢動我,回去我就讓爹殺了你,屍身都給你剁了拿去喂狗!”
梁岐輕笑一聲,取過唐葉心手裏的刀,直逼到梁衡的脖子上,說:“好,老子忍了你這麽多年,反正我的命不如你金貴,一命換一命,我也不虧。”
他正要動手,梁衡吓得一口氣沒有提上來,昏死過去。
梁岐見此,眉心忽然一皺,好像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搖搖晃晃地快要暈倒,唐葉心趕緊跑過去扶住他。
她驚魂未定地說:“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殺他呢……”
梁岐氣息奄奄地說:“那還得背人命,得坐牢,我這輩子可是不想回滄州了。”
不知何故,聽到梁岐虛弱但故作輕松的語調,唐葉心眼角有些濕潤,她說:“認識你這麽久,從沒見你像今天這麽爺們兒。”
梁岐皺着眉頭問:“誇我損我呢?”
唐葉心說:“你睡會兒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她清楚地意識到,梁岐剛才那一番舉動會産生多少對他不利的後果。他在梁府生活二十幾年,從出生開始就過着不讨父親喜歡、事事看人臉色的窩囊生活,但同時,他的名氣、他的錢財、他幾乎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來自他的父親。而今天他跟梁衡反目成仇,回去以後可能會面臨什麽,對他來說又意味着什麽,唐葉心想都不敢想。
不過眼下,唐葉心還擔心怎麽跟陳照宣解釋,畢竟很大程度上傷了人家的心。這時秦無涯也不知怎麽找過來了,見現場一團亂,皺着眉毛問唐葉心發生了什麽事。
唐葉心還沒開口,陳照宣先抱着他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的秦爺哎,您可讓我擔心死了都。”
唐葉心愣愣地問他:“你、你怎麽不怪他?”
陳照宣抹了把眼淚,橫了她一眼,說:“合着就你聰明,就你會騙人是吧?”
唐葉心頓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地問他什麽意思。
陳照宣一邊抽抽搭搭,一邊說:“我那些話也是一半真一半假,其實千機要是真毀了,頂多就毀一座藏書樓而已。”
唐葉心不由地瞠目結舌:“那、那什麽玉石俱焚,什麽整個無極門都會被毀,這全是你瞎編的?”
陳照宣說:“我要不這麽說他們能害怕嗎,敢情你家那麽大手筆,一個水風車就能轉死一窩啊?”
“陳照宣,你少說兩句會死啊?”
宋知春抱着孩子滿臉怒氣地走過來,在陳照宣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唐葉心明白她是在提醒陳照宣少洩露些自家機密,便識趣地笑笑,對陳照宣豎起大拇指,說:“您的演技還真是精湛哪,我都信以為真了。”
陳照宣說:“那是跟秦爺混得久了,多少學聰明了點兒。秦爺那把刀我可是知根知底的,哪兒來的什麽發信號的本事,還有,秦爺的人品我也是信得過的,我就知道他斷不會動我們家的命脈,否則也不能替我媳婦兒跳崖了。”
他的話裏有幾句是馬後炮還不一定,不過好在現在已經幫他們度過了險境,唐葉心也覺得沒必要再仔細追究。
現場只有秦無涯一頭霧水,唐葉心便同他跟着陳照宣一邊往回走,一邊把剛才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秦無涯大概還沒完全恢複,捂着胸口輕咳了兩聲,說:“你嘴裏就沒說過我一句好話。”
唐葉心想到自己曾經确實多次毀他名聲,有些心虛,說:“那些身外之物,不要在意,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就行了。”
秦無涯問她:“我是什麽樣的?”
唐葉心想不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只好認真想了想,搖搖頭說:“還不錯……可惜你名聲臭,長得也兇,除了我,別人也見識不到你的好。”
秦無涯又問她:“好在哪?”
唐葉心一邊偷笑,一邊小聲說:“嗯……重情義,武功好,有俠義之心,長得也好看。”
秦無涯說:“你剛剛說我長得兇。”
唐葉心反駁說:“兇和好看又不沖突,別人看着兇,我看着好看,不行嗎?”
秦無涯忍不住揚起嘴角,點點頭說:“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衆人休整了兩天,無極門也開始恢複如常,早晨門中弟子在校場學課,朗朗書聲便随着空曠晴朗的天空,一直傳遍整個山莊。
梁衡被關了兩天,嗓子罵啞了,叫不了了。幾天後,梁岐打算把他綁回杭州去,唐葉心卻不由地擔心。
梁岐寬慰她說:“放心,這麽些年下來,我對梁府還是有些貢獻的,對我爹來說應該也還有用,保住這條命不成問題。”
唐葉心又說就算你爹不會把你怎樣,那梁衡也不是省油的燈,回了家可不得對付你。
梁岐說:“你把小爺想得也太單純了,他橫行霸道胡作非為這麽多年,我手上會不留他幾條罪證嗎?我帶他回杭州不是回家,而是要送他去見官,讓他自己去嘗嘗牢飯究竟是什麽滋味的。”
唐葉心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麽果斷,但聞此也寬心了不少。
梁岐又對她說:“小爺這一走,咱們可能也見不着面了,你可別太想我。”
唐葉心搖搖頭:“不會的。”
梁岐說:“你真不想我啊?就算你有了秦無涯……咱倆也算朋友吧。”
唐葉心錘了他一拳,說:“我說的是不會見不着,你們長興商會名氣那麽大,找你還不容易麽。”
梁岐聽罷,低頭笑了笑,說:“那我就先走啦,這個秦無涯真不夠意思,都不來送送我。”
他嘀咕了幾句,又看了眼唐葉心,道:“他該不會在給咱倆制造機會吧。”
唐葉心說:“你到底還走不走,煩死了。”
“走走走,這就走,不帶你這麽攆人的。”
梁岐說完,轉身走了兩步,又突然折了回來,一把抱住她。
“保重。”對方在她後背上象征性地拍了兩下。
唐葉心也說:“保重。”
春天逐漸進入尾聲,初夏之時,芍藥花開,別離也至。
這些天秦無涯的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晚飯時陳照宣便多勸了他兩杯,又說下個月就是江城一年一度的比武大會,無極門也在受邀之列,問秦無涯去不去。
秦無涯現如今居無定所無處落戶,要去就只能以無極門的名義去,就看他肯不肯纡尊降貴了。
秦無涯喝多了些,有幾分昏沉,猶豫着沒有回答。陳照宣又說:“秦爺,要說咱這窩囊日子也過得夠久了,不如趁此機會去江城漏一手,讓武林豪傑都瞧瞧您的本事。一來您重出江湖,得把聲勢搞起來;二來江湖上那麽多自诩正派的,靖幽山莊又那麽不要臉,那些武林人士肯定會為您抱不平啊。不論是嶄露頭角,還是籠絡人心,這可都是絕佳的機會。”
唐葉心不由地問:“可直接這麽去參加大會,不就像活靶子一樣嗎?”
陳照宣啧了一聲,說:“武林大會,又不是菜場割肉賣肉的。那都群英荟萃,戒備森嚴,比武前幾天內吃的飯喝的水都是經過檢查的,放寬心吧你就。”
他又問秦無涯:“您看怎麽着?”
秦無涯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說:“去也罷,不去也罷……你家的酒後勁怎麽這麽厲害。”
陳照宣樂呵呵地說:“這兒的酒是烈了點兒,可您這也還沒幾杯呢……”
一旁的大川插嘴說:“秦爺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照宣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門兒,道:“瞧我這記性,一有高興事兒就給忘了,那啥,唐姑娘,扶秦爺回屋休息會兒呗。”
無極門在比武大會的邀請名單上也确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這說明無極門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氣了。不過唐葉心卻很好奇,他們這群三腳貓功夫的人參加這個,到底是準備過去挨打的還是過去挨打的。
不過這話太損,她沒敢問。
剛才她光顧着聽陳照宣吹牛,也沒看見秦無涯比平時多喝了幾杯,只知道他現在路都走不穩,壓在她肩上,死沉死沉的。
好不容易到了他的房間,唐葉心一手推門,一手扶着秦無涯進了屋,又叫人去送了碗醒酒湯來。
唐葉心試了一口,酸甜酸甜的,正好也不燙,便端着醒酒湯走到床邊,見秦無涯皺着眉頭仰躺着,推了推他,讓他起來喝了再睡。
秦無涯以為還是喝酒,擺了擺手,糊裏糊塗地說:“喝不下了。”
唐葉心有些無奈,只好伸手去扶他,誰知秦無涯的手臂在空中一擋,手裏的醒酒湯灑了一半,差點翻了。
那醒酒湯裏全是青梅、山楂、金桔和白糖,淋在手上怪難受的。這時,秦無涯卻突然坐起來抓住她的手,問道:“燙到你了嗎?給我看看。”
那湯是溫的,哪兒來的燙傷。唐葉心搖搖頭說沒有,見他坐起來,便趁機把醒酒湯送到他嘴邊,說:“把湯喝了。”
秦無涯的眼神略顯呆滞,低頭聞了聞,好像還能接受,便依言把剩下的醒酒湯喝光了。喝完之後,卻好像還不夠盡興,他見唐葉心正在為黏答答的手指發愁,輕輕抓來,說:“別怕,我幫你。”
說罷,便低頭含了上去。
唐葉心頓時如遭雷劈,僵成一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秦無涯渾然不覺自己的舉動有什麽不對,替她清理完手上的湯汁,擡頭時,眼裏好像有股熱火。
他像貓一樣低低地從下方湊近到唐葉心面前,問她:“還有沒有?”
唐葉心面紅耳赤地搖搖頭,說:“沒了,沒了……”
秦無涯卻察覺到她口中青梅的香氣,盯着她的雙唇說了句:“騙人。”
唐葉心還在發懵,便見他忽然一擡下巴,含住了她的嘴唇。
這男人好像真當自己還在喝青梅煮的醒酒湯,摟着她又親又舔,還覺得不解渴似的愈發放肆。唐葉心一路退他便一路進,直到無路可退時,秦無涯忽然伸手一扶她的後頸,将她壓在身下。
唐葉心得以暫時的喘息,忙用手擋住自己的嘴巴,急急地說:“你醒醒!我是個人!”
秦無涯輕笑一聲,看着她說:“你不是個人還能是什麽。”
唐葉心說:“那你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秦無涯收起了笑意,俯下身同她對視,那眼底的火仿佛越燒越旺,他道:“你偷我的酒,得還回來。”
唐葉心又羞又氣地說:“你醉糊塗了,那是醒酒湯!”
秦無涯說:“管他是什麽,反正你偷喝了。我的酒量一向很好,不會糊塗。”
聽到這番自誇,唐葉心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問他:“那你還認不認得我是誰?”
秦無涯勾起嘴角說怎麽不認得,又一字一頓地說出她的名字,最後再靠近她一些,輕聲加了一句:“我的女人。”
唐葉心整顆心髒都快跳出來了,臉紅得比煮醒酒湯的紅山楂還要紅。秦無涯急不可耐地想親近她,卻又不願強硬地把她的手掰開,只好轉移了陣地,俯身從她的耳垂開始,再到脖子,再到鎖骨,流連了個遍。
唐葉心怎麽擋也擋不住,最後只好一咬牙踹了他一腳,又沖他的臉上用力招呼了一拳。
至此,秦無涯終于倒在了床上,臉上還挂着兩道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