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年事
隔天早上陳照宣來提醒衆人,下午便整裝待發。到了秦無涯這兒一看,傻了,問道:“您這臉是讓誰打了?”
秦無涯一起床就頭昏腦漲,沒有發覺,聽到他提醒才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輕吸了聲涼氣。
陳照宣見此不樂意了,沖着院子裏的人喊問:“居然還有人敢跟秦爺動手,誰幹的,誰幹的?”
秦無涯擡擡手止住他,說:“別大驚小怪,可能是回屋的時候不小心在哪兒撞了。”
陳照宣說那更不可能了,“昨兒夜裏我讓唐姑娘送您回的屋,怎麽能讓您撞了。”
恰好唐葉心出門路過,聽到這番話便有些不自在。秦無涯看到她,似乎想到什麽,拍了拍陳照宣的肩,随後繞開他,跟在了唐葉心身後。
唐葉心因為心裏有鬼,又因為他在後面跟着實在不安心,走來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
秦無涯終于開口叫住她,說:“你到底想去哪兒?”
唐葉心急躁不安地說:“我去哪兒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非跟着我幹什麽?”
秦無涯見她神色不對,走近她問:“昨晚……”
“什麽事也沒有!”唐葉心打斷他道。
秦無涯緊了緊眉心,搖搖頭說:“你不太擅長撒謊,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你越是急于隐瞞越是惹人懷疑。告訴我,昨晚發生什麽事了?”
唐葉心當然不肯說。
秦無涯又問她:“我這臉,是不是被你打的?”
唐葉心怕他記起來別的事情,頓時有些手腳不安,下意識地側過身子,掩住自己脖子上的痕跡。她不動手就罷了,這一動自然逃不開秦無涯這個習武之人的眼睛。
秦無涯的目光順着她燒紅的臉一直往下,流連片刻,大概也明白昨晚自己做了什麽。只是他一是覺得可惜,這麽好的事,現在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二是覺得高興,雖然被唐葉心揍了,但這一拳挨得也值。
過了片刻,他對唐葉心說:“你要是心裏不痛快,可以再給我一拳,但不能這樣躲着我。”
唐葉心小聲地回應道:“誰躲着你了。”
秦無涯心裏不信,便傾身過去試一試。唐葉心明顯慌了神,卻沒有後退,縮着肩閉着眼,好像大難臨頭一般。
秦無涯見此不由低笑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收拾東西去吧。”
衆人從無極門啓程,因為秦無涯還有仇家追殺,無極門的幾位弟子又不會武功,以防在路上遇到什麽麻煩,一行人便分作兩路,打算到了江城再會合。
秦無涯這一隊走的是隐蔽的路線。他原本打算讓唐葉心跟陳照宣一路,但唐葉心卻沒答應。一隊人一直走到天黑,在路邊找到一家小客棧投宿。
不過這客棧實在是太小,總共就五間房。倘若秦無涯和唐葉心各占一間,剩下的三間,包括大川在內的十幾個弟兄怎麽擠也擠不下。
大川便對唐葉心說好話:“您就勻一間房出來吧,反正您都是我們秦爺的人了,住不住同一個屋就是遲早的事兒。”
秦無涯側着臉看門外的風景,像什麽也沒聽見。唐葉心吞吞吐吐地道:“誰是他的人了……你怎麽不能跟他擠一擠。”
大川說:“跟秦爺擠一張床?那你幹脆給我一刀得了。”
他好說歹說,唐葉心實在拗不過,只好氣得跑上了樓。
大川見此,樂樂呵呵地去秦無涯面前邀功,說:“爺,我機智不?”
秦無涯面不改色地對他點點頭,也轉身上了二樓。
上樓後正要進屋,裏頭突然伸出一只木瓢來,指着他說:“我要沐浴,你不許進來。”
秦無涯說:“我也要洗。”
唐葉心咬牙切齒地說:“等我洗完你再進來洗!”
秦無涯道:“好吧。”
他回答語氣之從容,仿佛讓唐葉心懷疑自己的話是否有歧義。
一炷香時間後,靠在門口的秦無涯終于聽到裏面的人輕聲說:“我好了,你進來吧。”
剛才屋裏的水聲讓他浮想聯翩,失神了半晌,這會兒才不由地正了正神色,推門而入。
只見唐葉心已經穿好了衣服,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滴着水,見了他之後,便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局促不安,眼神微微躲閃,說:“你叫人去打水,我這就出去。”
秦無涯伸手攔住她的去路,說:“濕着頭發,出去吹了冷風會着涼。”
唐葉心說:“都夏天了,哪來的冷風。”
秦無涯又說:“山裏自然不比襄陽城中,外面還有蚊蟲,別去。”
唐葉心咬了咬下唇,道:“那我就在二樓待着。”
秦無涯說:“二樓人多,你這樣讓他們看去……不好。”
唐葉心不懂:“我穿戴整齊,跟平時也沒什麽區別啊。”
秦無涯嘴上沒有反駁,心裏卻說,臉紅撲撲的,頭發也濕漉漉的,這區別可大了去了。
唐葉心見他不回話,又道:“我總不能就待在屋裏吧。”
秦無涯說:“就待在這兒,哪兒也別去。”
待在這兒幹什麽?難不成看他洗澡?
唐葉心想到此,頓時漲紅了臉,拍開他的手,說:“下流。”
她正準備往外走,卻聽秦無涯在身後說:“罵得好。不過你去床上躺着,我洗我的澡,你睡你的覺,又互不相幹。你要不是心裏有鬼,非得躲什麽?”
唐葉心急道:“哪有你這樣兒的……我才不像你呢。”
秦無涯說:“你一向是女中君子,這點我放心。別出去吹冷風了,好好待着吧。”
說完便安心地出了門,叫人送熱水來。唐葉心這會兒走出去,好像還真是自己心虛似的,便想:那屏風一擋,什麽也看不見,我怕什麽。
她便一咬牙,回去擦了擦頭發,躺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
秦無涯進屋時看到床上一坨鼓起的被子,勾了勾嘴角。不過他還是深知,如果今晚兩人真睡一張床上,事情可能會收不住,便讓店家多送了兩張被子,打算夜裏打地鋪。
被子和熱水都送來之後,秦無涯見唐葉心還把自己蒙着,對她說:“記得留個縫透透氣,別憋壞了。”便轉身解了腰帶,沐浴去了。
片刻後,唐葉心在被子裏聽見從屏風後傳來的水聲,腦子裏冒出一些奇怪的畫面,羞得全身發燙,加上天氣又比以前熱了一些,最後她終于憋不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這一掀被子,那水聲就更明顯了,好像在故意撩撥她一般。
唐葉心拍拍自己的臉,又倒頭閉眼想睡覺,可哪裏還睡得着。
過了會兒,秦無涯穿好衣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見她雖閉着眼,神情卻極顯急促,顯然是沒睡。
秦無涯沉默了一會兒,把店家準備的被子在地上鋪好,躺了上去,對她說:“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唐葉心慢慢地睜開眼,見他這番架勢,怕是準備一整晚都睡在地上,雖然心裏過意不去,但眼下就一張床,自個兒總不能勸他上床睡吧。
秦無涯察覺她的目光,以為她還對他不放心,閉着眼說:“你放心,我暫時還不想另一邊臉也挨一拳。”
唐葉心差點沒咬了舌頭,嘀咕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秦無涯的嘴角向上彎了彎,說:“不知道最好。”
唐葉心看了眼房梁,思緒也飄了一會兒,對他說:“你曾經……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
秦無涯說:“現在也是。”
唐葉心又問:“那厲害到什麽程度?”
秦無涯緩緩地睜開眼,說:“你想打聽我的身份,不如直接問,我又不是不告訴你。”
唐葉心噎了一下。
秦無涯又對她說:“當一個女人去試着了解一個男人的時候,多半是帶有不單純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又多半關乎于男女之情。你是嗎?”
唐葉心臉一紅,道:“你不說就不說,胡亂瞎猜什麽。”
她氣得轉了個方向背朝着他,屋裏靜了會兒,只聽秦無涯開口道:“梁岐的廢話那麽多,關于我的身世,你應該從他口中聽說過一些。”
唐葉心聽他的話頭,覺得好像還有得聊,便慢慢地轉回身,靜靜看着他。
“靖幽山莊以前不叫靖幽山莊,叫羁羽堂,我就是羁羽堂的主人。我當家做主一年後,殺了兩個朝廷命官,坐了牢,羁羽堂此後也從江湖上消失了。”
秦無涯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唐葉心聽完這寥寥幾句的故事,心裏覺得十分詭異,困惑地說:“你為什麽會殺朝廷的人?”
秦無涯說:“不知道,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唐葉心睜大了眼睛,說:“這怎麽能不知道?朝廷的人命和江湖上的人命,那能是一回事兒嗎,再說你殺人總是需要原因的吧?”
秦無涯眉頭緊鎖,說:“沒印象。那時候年輕,性子野,殺人如麻,比現在沖動得多。也許是喝多了以後失手砍死的。”
這人把殺人說得跟喝水似的,唐葉心聽得頭皮發麻,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秦無涯問她:“怕了?”
唐葉心搖搖頭,卻有些心虛,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他:“那你現在總不是以前那樣的吧……之前在渭河,你不也沒殺卯蚩丹嗎?”
她問他,無非是求個安心。秦無涯現在卻不願給她這份安心,他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理應早點讓她知道。
他回答說:“不一定。我不殺他,是因為他沒有給我造成什麽實質的損失,只是話太多了。”
唐葉心聽到最後一句,想到那半截血淋淋的舌頭,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秦無涯瞥了她一眼,道:“還有你,不想當啞巴就快點睡覺。”
唐葉心本來還有點怕,卻聽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溫柔和玩味,心底好像突然生出一種篤定的信念,那就是秦無涯絕不會做傷害她的事。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哪裏來的這份兒自信,不過這一路以來,秦無涯确實救了她很多次。想着想着,她心裏便得意起來,小聲說:“你不會的。”
秦無涯聽到也像是沒聽到,閉上眼翻了個身睡覺了。
唐葉心躺在床上卻不由地想,她記得在梁岐說的版本裏,秦無涯之所以失去昔日光輝,是因為被人陰了。連錢姑也曾說,那靖幽山莊用的是肮髒手段,才得以鸠占鵲巢。為什麽到了秦無涯自己這兒,卻稀裏糊塗的,知道的還不如外人多呢?
她盯着秦無涯的背影,不知不覺困意席卷而來,思緒也飄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