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袒露

大雨傾盆,沖刷着小鎮的青石板,夏季的暴雨總是這樣鋪天蓋地,不給人逃跑喘息的機會。

客棧的門關了,秦無涯空不出手,只能一腳踹開。店家此時正在櫃臺算賬,聞聲一看,說:“你們二位怎麽又回來了?”

秦無涯朝他扔了一錠銀子,讓他去備熱水和姜湯,然後抱着唐葉心上了二樓。

兩人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發梢還在往下滴水。不過眼下秦無涯也顧不上這些,他把唐葉心放到凳子上,見她仍舊像丢了魂一樣面無表情,忙喊了幾聲她的名字,又蹲下捧住她的臉,問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唐葉心的眼睫毛上還挂着水珠,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她搖搖頭,無力地說:“沒有,我只是……”

她擡手緩緩地揪住自己胸口處的衣襟,告訴他:“這裏很難受。”

見她清醒了一些,秦無涯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說:“有些事情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處,不要再查了。”

唐葉心垂下眼睫,哽咽地說:“對不起。”

秦無涯皺了皺眉,道:“跟我道什麽歉。”

唐葉心只是覺得自己盡給他添麻煩,又讓他擔心受怕。可這些話她說不出,只看着他止不住地流淚。

秦無涯說:“別哭了,再哭我可就真的生氣了。”

他不太會哄女人。唐葉心此時內心百感交集,不由地從凳子上滑坐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秦無涯察覺她渾身都在發抖,便拍拍她的後背,說:“想抱一會兒再抱,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店家送來熱水之後,他便從房裏退了出來,打了兩個噴嚏。店小二忙讓他也趕緊去泡泡澡,秦無涯朝房裏看了一眼,心事重重地走了。

一炷香後,秦無涯再回屋,卻見唐葉心穿着單薄的裏衣,抱着腿坐在床沿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朝她伸伸手,說:“現在随你抱。”

唐葉心看了他一眼,又埋下頭去。秦無涯等了一會兒,以為她真不願意的時候,卻見唐葉心又看向他,然後靠過來抱住了他的腰。

秦無涯一邊摟着她,一邊嗅着她細軟清香的發絲,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

良久,聽見唐葉心在他懷裏叫他的名字。

秦無涯輕輕地應了一聲。

唐葉心說:“謝謝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秦無涯說:“沒什麽可不可能的。我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我不知道這些過去是忘了的好,還是不忘的好。倘若你一定想找到真相,那我就陪你去找。”

唐葉心沉默了片刻,說:“現在好像已經由不得我自己了。我始終覺得,有一個人在一步步地引着我去找回我自己的回憶,他在把某些真相直接送到我面前,不管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是否殘酷,也不管我是否能夠接受……現在我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有些害怕。”

秦無涯抱着她的手臂收緊了幾分,良久無言。

唐葉心又對他說:“我們在去往江城的這一路上,不知道還會碰到多少事情。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對我們兩個人都不好。”

秦無涯問她:“你想說什麽?”

唐葉心從他懷裏擡起頭,說:“其實你一直都知道蘭花是什麽意思,對嗎?”

秦無涯如鲠在喉,移開視線不再看她。

唐葉心拉着他的袖子,近乎乞求地說:“你告訴我,好嗎?”

秦無涯經不起這個,他輕嘆一聲,對唐葉心說:“從上次的無人村開始算,你見過的那種蘭花,是靖幽山莊的标志。”

唐葉心愣了神。

秦無涯問她:“其他的,你确定還想聽嗎?”

唐葉心猶豫了良久,有些心虛地搖了搖頭。

她一直懷疑自己以前的事跟蘭花有許多關系,她也猜測過蘭花是不是某一個門派的象征或者标志,但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靖幽山莊。

那是秦無涯的死敵,是害他從神壇跌落、飽嘗苦楚的罪魁禍首,如果她跟靖幽山莊有關系,那秦無涯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裏面會有她的參與嗎?

秦無涯伸手捧着她的臉,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你給我聽好,我秦無涯對過去之事不在乎。我之所以沒告訴你,就是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的表情,明白嗎?”

唐葉心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問:“可如果有一天我全部都記起來了……”

秦無涯說:“那又怎樣,反正你也跑不了了。”

唐葉心不由地一歪頭,疑惑道:“什麽叫跑不了了?”

秦無涯想了想,拐彎抹角地說:“一個正常男人,是很難拒絕一個對他又親又抱的女人的。”

唐葉心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打了他一拳,氣道:“什麽嘛,那你去逛一圈青樓也都不用拒絕了,只管照單全收就好啦。”

秦無涯說:“我打個比方而已,你吃的什麽飛醋。”

唐葉心捂着臉頰嘀咕:“我才沒有,什麽破比方。”

秦無涯拉下她的手,見她臉紅撲撲的,精神也比剛剛好了許多,低頭在她指節處輕吻了一下,說:“不管是靖幽山莊還是誰,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你只管待在我身邊,寸步也不要離開,其他的事交給我。”

唐葉心溫順地被他擁入懷中,心裏卻難以答應他的要求。

夜裏,唐葉心又開始做噩夢,依舊是那個白玉一般的山莊,山莊門口的站着一個女人,女子那一身白衣,一頭長發,赫然就是那畫中的人物。但那張臉被面具遮住,唐葉心怎麽看也看不見。

接着就是破碎的畫面,有輕盈的身影、遍地的蘭花。夢裏的自己,時而自在,時而無奈,時而痛苦……可那些畫面都好像碎片一般,怎麽湊也湊不齊,怎麽拼也拼不完。

半夜裏,唐葉心焦慮不安地時醒時睡,但每次醒來,都能感受到秦無涯溫暖的手掌正撫慰着她,然後再安心地睡去。

這樣的夢一直持續到天亮。日出破曉,大雨已歇,空氣嶄新,小鎮一角傳出雄雞報曉的聲音。

唐葉心從睡夢中睜眼時,看到秦無涯還躺在身邊,胸口輕微而穩定地起伏着,也許是昨晚一直守着她,直到現在才清淨了一會兒。

唐葉心看着男人的睡顏,暗自打起精神,且暫時将昨天的事抛諸腦後,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她出門置辦了一些幹糧和水,兩套幹淨的衣服,回客棧後又讓店家做了點早飯,等會兒送去二樓房間。

唐葉心抱着東西剛上樓,就見秦無涯穿着白花花的裏衣出現在走廊,他神色凝重,步履匆忙,像是有什麽急事。

秦無涯看見她時,便停了腳步。

唐葉心問他:“你找什麽?”

秦無涯盯着她說:“你。”

唐葉心愣了一下,又見其他房間的客人正好出門,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倆,便走過去催他:“快進屋去。”

秦無涯沒動,是被唐葉心拉進去的。進屋後唐葉心把錢袋還到他手裏,說:“除了必用的物件,我可沒有亂花一分。”

秦無涯卻把錢袋往桌上随手一扔,摸着後頸疲乏地坐了下來。唐葉心見他眉心擰得跟麻花兒似的,便俯下身問:“是不是沒有休息好,不如再去睡會兒,晚點走也行。”

秦無涯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遠沒有表面上看着那麽聽話,一覺醒來看你不在,還以為你已經先走了。”

唐葉心雖有一絲被人說中心事的不安,但還是說:“那你可高估我的膽量了,離了你我是寸步難行的。”

秦無涯聞言,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問她:“你是不是真把我當保镖了,我問你,昨晚我對你袒露心聲,你怎麽不回應我?”

唐葉心懵懵地道:“你何時袒露心聲了?”

秦無涯恨鐵不成鋼地移開眼,頓覺身心疲憊,低下頭捏了捏鼻梁,像是氣得不輕。

唐葉心這才想起,他似乎拐彎抹角地說了一句,什麽無法拒絕對他又親又抱的女人……她心裏不由地犯嘀咕,粗淺又俗氣,就這還算心聲呢。

不過她想到秦無涯本性就是這樣,恐怕也說不出什麽清新脫俗的言語。

她見秦無涯好像有些生氣,便拉拉他的手,說:“什麽保镖不保镖的,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多想。”

秦無涯反握住她的手,擡頭問她:“那昨晚呢?”

唐葉心的臉微微發燙,有些局促地回答他道:“我、我既然都對你又親又抱了,你就不會自己想想啊。”

秦無涯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後伸手把她抱到腿上,說:“我腦子轉得慢,你說清楚些。”

唐葉心氣得發笑,罵了句無賴,又想了一會兒,才道:“一個正常女人,是很難拒絕一個對她又真又好的男人的。”

秦無涯皺着眉說:“這麽說換個人你也喜歡?”

唐葉心咦了一聲,說:“我打個比方而已,你吃的什麽飛醋。”

秦無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總是說不過你。”

唐葉心伸手捧着他的臉,寬慰他說:“好了,換了別人不行,只是你。”

秦無涯聽罷,嘴角微微一揚,眼底滿是歡愉,盯了她一會兒,便低下頭去想親親她。

門外适時地響起了敲門聲,店小二在外面喊早飯送來了。

兩人對望了一陣,秦無涯不得不放開她起身去開門,那店小二進來放下早飯便走了,唐葉心見秦無涯心情不大好,又摸摸他的臉,說:“我今天精神好了很多,這都是你的功勞,吃完飯咱們就出發吧。”

秦無涯看似有些心不在焉,點了點頭。

唐葉心止不住笑了笑,拉着他俯下身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作為獎勵。至此,秦無涯的神情才緩和了一些,滿意地坐下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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