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銀河微浪
卻說自從樂念之幫尤清歌封印了水精之後,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尤清歌心下黯然,仿佛她之前只是他世界裏一名匆匆的過客,如今又變回他世界外一個透明的存在。
他怎麽就這麽狠心呢,回到天宮各自散,不聞不問一身輕。
他還是九霄巅上醉心斫琴的絲桐上仙,可她卻變不回喜林苑裏笑得沒心沒肺的油桐仙子。
思念得緊了,她也曾偷偷飛到九霄巅上,卻莫名其妙地有種類似近鄉情怯的羞澀,只敢一味地在彩虹花海裏徘徊。
逡巡之間,她發現冥冷柘竟已長到齊人的高度。下界與天宮的時間刻度不一樣,從下界帶來的生物生長速度均會加快,冰蠶九死九生,其實也用不了多少時日。想必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斫出七弦瑤琴了。
時間一晃,到了乞巧節。
一聲傳喚到蕊宮,朱樓彩舫看乞巧。
喜林苑的一衆仙子,這日都來到蕊宮,與蕊宮仙子玩耍在一塊。有的站在船頭看下界家家乞巧的盛況,有的在中艙暢懷宴飲鮮果佳釀。
尤清歌與木玥一道坐在中艙裏,吃着巧果,花瓜,與淩波仙子聊着新琢磨出的繡花手法。七嘴八舌地探讨着:平針該選何種,針腳如何銜接,線紋疏密如何拿捏,立體感該怎樣呈現。
相談甚歡時,尤清歌的眼波掃到剛剛駕到的梅妍,還有他身後搖着折扇的竺易衡。她不禁低眸偷笑:果然這種仙女聚集的節日裏,少不了竹大仙官的身影啊!
梅妍和竺易衡在離尤清歌不遠不近的宴桌落座,竺易衡看到了尤清歌,目光疏離地從她身上瞬間移開,斂去笑容變得面無表情。
尤清歌咕哝一聲,憤憤不平地想着:現在竺易衡見到她,就跟見到陌生人一樣,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會拿扇子敲她的腦門了。真是搞不懂他,每回都這樣,欺負了她,又反過來搞得像是她欠了他一屁股債似的,幼稚!就強吻這件事,她這個被輕薄的人都快釋懷了,他一大老爺們到現在還扭扭捏捏地放不開,豈止是幼稚啊,簡直是可笑!
不一會,藍追也來了。看到尤清歌,他朝她揮了揮手算是打過招呼,也在竺易衡那桌坐下。一落座,他就深深地望着一旁身着霓裳羽衣的雲裳仙子,聊得不亦樂乎。
嘿,最近真是奇了怪了,竺易衡不理她,藍追也不跟她套近乎,他們都怎麽了?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她的錯覺啊?一時間,尤清歌只覺悶得慌,遂起身走到前艙,想透透氣。
站在前艙,憑欄遠眺。銀河半隐,雙星缥缈。
“再過一會,喜鵲就要飛到銀河搭鵲橋了。”尤清歌自言自語道。
想到牛郎織女一會都能相見,而樂念之和她卻仍一南一北兩相間隔,她這本就不太美麗的心情,愈發地低落了。
落寞垂首,透過湖面看向凡間。家家戶戶忙乞巧——有結彩樓的,有備七孔針的,有穿五色線的,還有結紮穿花衣的草人的……但凡是對婚姻心懷夙願的姑娘家,無不在這日乞巧獻祭,迎風穿針。
之哥哥,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尤清歌的心,愈發憂傷起來。
忽然,一道聲音從她心裏竄出:“去見他吧!”
見他?尤清歌遲疑了一下。
那聲音又說道:“去見他吧!為什麽不去呢?”
對啊,為什麽不去呢?又不會斷胳膊少腿。
“去見他吧!”那聲音叫嚣着,漸漸地變成吶喊,喊得尤清歌的興致愈發濃了。
是啊,去見他吧!他不來見她,她就自己去找他!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矜持的姑娘沒肉吃!尤清歌,趕緊地,把流氓耍起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身影嗖的一聲,飛出了朱樓彩舫。
也不知是因為在南閻浮提遇險後琢磨出了逃跑的藝術,還是因為在玉石拱門裏頓悟了空間褶皺的奧妙,如今尤清歌騰雲駕霧的速度更上一層樓了,到天宮最南面的九霄巅也不過彈指瞬間的功夫。真真是,快也!贊矣!這速度讓可見光都自慚形穢嗚呼哀哉!
在彩虹花海中落下,尤清歌在枝繁葉茂的九樹香中扒拉着前行。正披荊斬棘得不亦樂乎,突然手下的花枝噌地一下拔地而起,竄了三丈來高,把她一舉帶到了半空中。尤清歌撲騰着雙腿,單手抓着花枝不停地搖晃着。偏偏這時不知何處馭風來,卷起細沙迷了她的眼。她這又是眨眼又是流淚的,折騰了半天才複得清明。
待到雙眼重新投入正常使用,竟覺格外犀利,十分了得!連一裏開外忽閃而過的一道黑影都被她盡收眼底。
“什麽人?”尤清歌松開抓着花枝的手,從半空落下。
黑影嗖的一聲飛了回來,晃晃悠悠地飛到她跟前。
尤清歌定睛一看,慘叫一聲。唉喲,這人長得,真是對不起天宮大衆……不過,等等,為什麽她會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呢?
在腦袋裏搜尋了一通,尤清歌幡然了悟。眼前這位釵橫鬓亂四肢歪扭的小兒,竟與她小時候用炭筆在平地上畫的老玥姐兒驚人的相似,高度的契合!
不過,話說,“請問這位妖婆您是哪位啊?”她可不認為眼前人就是自己的幼年畫作。
“油桐仙子,我們是雙飛仙靈啊!你這麽快就不認得我們了?”
“啊?”尤清歌揉了揉眼。不是吧……
突然間,她一拍大腿,暗道一聲不妙。她今天居然沒帶靜氣香纓就跑九霄巅上來了。糟了!糟了!莫不是聞到異香,心入幻境了吧!
正當她懊惱自責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讓她日思夜想戀之若狂的天籁之聲。
“小清清,是你啊。”
尤清歌莫名地就感動了,蕩漾了,淚流滿面了!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從南閻浮提回來後,從他為她針灸後到現在,整整六十天了!
六十天了啊!
六十是個什麽數字?不容小觑啊!
六十花甲子啊,弄之!
天幹地支,六十周而複始啊,弄之!
一番長籲短嘆過後,尤清歌突然覺得:心靜了,眼見為實了,連其醜無比的妖婆也變回晶瑩剔透的雙飛仙靈了。
“咦,我又恢複正常了?剛剛不是心入幻境了麽?”
樂念之此時已走到尤清歌跟前,悠悠然地對她笑道,“我種的花草,自是任我擺弄。”看到尤清歌一臉似懂非懂的樣子,又道,“就好比凡人家中養的看門犬,主人不讓它咬誰,它便不咬。”
彩虹花海是他的看門犬?
“好——優雅的看門犬啊!好——拉風的看門犬啊!好——威武的看門犬啊!”尤清歌雙手抱拳放在胸前,做祈求狀,“之哥哥,改明兒你也在我那種一片看門犬呗!”
樂念之瞟了她一眼,“我種的花,只聽我的。給你種上了也無濟于事。”
“诶?”尤清歌的滿腔熱情被一舉澆滅。好吧……作罷。
“夜訪九霄巅,可是有事?”樂念之沖她微微擡了擡下巴。
“我……”尤清歌抓耳撓腮,難道要告訴他是因為自己太想他了?
“無事請回,下次請早。”樂念之一拂廣袖,便要離去。雙飛仙靈向尤清歌作揖道別,跟了上去。
魂淡!要不要這麽冷淡!好歹人家也跟着你下世臨凡出生入死過。
義憤填膺地,尤清歌幾乎是脫口而出,“我被劫色了!”
雙飛仙靈大吃一驚,心下細細揣摩着:以前是她劫別人色,現在是她被別人劫色。這都你來我往了,看來,油桐仙子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風格作風不但仍在繼續保持着,還有不斷發揚光大的趨勢啊!
想到這,雙飛仙靈隐約聞到了少兒不宜的味道,揮揮翅膀,走了,同時投給絲桐上仙一道同情的眼神,示意他好自為之。
樂念之掃了一眼遠去的雙飛仙靈,半折過身來看着尤清歌,輕揚尾音問道:“所以呢?”
尤清歌,楞了。所以呢?他就這反應?還一副“與他何幹”的表情。
“我被竺易衡強吻了!兩次!我受傷害了!”
“噢。”樂念之點頭,表示懂了。
“你不介意麽?”
“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尤清歌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先去死上一死。
仰天一嘯,銀河微浪,尚帶天風海雨。
樂念之擡眸看浮雲,緩緩道,“起風了,随我入殿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