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夜花笑
風蕭蕭,雨簌簌,一葉知秋涼意露。
枕花格,支摘窗,粉妝玉砌紅淚彈。
敢問誰家女兒淚,複姓流蘇單字允。
滿腹衷腸無處訴,獨自憑欄把話吐。
但聽:
“九霄巅上百花香,無心拾翠無心賞。
新婚郎君鮮見侬,夜夜獨宿書房中。
郎食香氣遠煙火,餐餐侬獨把齋用。
若非刻意待郎回,惶惶終日不得顧。
雙飛仙靈不喜侬,每每問話懶回複。
道是耳根清淨無人擾,唯有莺吵燕鬧銀蝶舞,心苦!”
對鏡,尋覓。
尋不到新婚燕爾的幸福,有的只是孤芳自賞的無奈,落落難合的心酸。
始終不溫不火的兩人,雖無令人欣羨的相敬如賓,但也未曾冷臉相對。
秋陽杲杲的某一個午後,金風送爽,丹桂飄香。
從華濃道裏走出的樂念之,将将踏進九霄殿,就撞見正在送客出門的流蘇允。
來客華裾鶴氅,身後背着一個大葫蘆。
“念之,這是我的朋友白冥昭客,得知九霄巅種有冥冷柘,所以前來讨些做藥引。我見你已煉成冰蠶珠魄,就擅自做主把柘葉贈了一些與他,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淡雅如玉的聲音徐徐響起。樂念之望向白冥昭客,廣袖輕揚,颔首見禮。
白冥昭客亦作揖施禮:“久聞絲桐上仙是衆伎樂神中最神采英拔的一位,今日一見,果真風姿特秀。感謝上仙慷慨贈寶,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了。”
“告辭。”
“告辭!”
流蘇允送走白冥昭客,再回首時,已不見樂念之的身影。
月至中天,銀蝶起舞。
斜倚牖前,仰望星圖。
夜風吹動輕紗飄揚,月光下的身影纖細而又柔弱。
走廊裏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起來。
打開房門,流蘇允倚在門邊,靜靜地望着樂念之從過道另一端走來。
“念之……”一聲低喚,如泣如訴。漆漆的鳳眸中,寫滿寂寞與期待。
“早點歇息吧。”他避開她的目光,轉身欲推開書房的門。
她卻一步上前,搶先擋在書房外。
閃閃的淚光在鳳目中打轉,轉瞬便淚下如流霰。
他默然無語,靜靜伸手拂去她的眼淚。
她微微一怔,撲向他的懷裏。見他沒有推拒,不禁收緊手臂抱得更緊。
陣陣香氣撲鼻而來,混合着男子特有的氣息,催人酥軟。她如醉如夢,不禁擡手撫上他的胸膛,輕輕地摩挲着,又緩緩地往他衣襟裏探去。
手被止住,樂念之往後退了一步,沉聲說道:“回去吧。”話音未落,他已推門而入,留下流蘇允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書房外。
他無言的縱容,卻是她望夫的開端。
每一回的遙遙相望,他不言,她亦不語。
又一次的擦肩而過之後,似是鼓起勇氣,又似是下定決心,玉手輕擡,輕扯廣袖。
詢問的目光投來,目光裏的女子卻垂首不語。
腰間佩玉輕響,擡步欲往書房,一聲怯問傳來。
“陪我一會好不好?我很孤單……”
靜默片晌,終是應允。
許是驚訝,又許是欣喜,鳳眸微彎,含笑溢彩。
白玉桌旁,他悠然斟茶。廣袖邊上,她無聲跪坐。
素白的雙手悄然覆上他放在膝頭上的手,牆上的燭影照映出一坐一跪的兩抹身影,照映出緩緩低頭的女子,照映出她俯身貼到他手背上的臉頰。
樂念之的手動了動,遲疑了片刻,終是沒有推開她。
這樣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也不知她在他身邊跪坐了多久。
末了,他感到手上一片濕涼。擡起流蘇允的下巴,她已是滿臉淚痕。
婆娑的淚眼似一池萍碎。绛唇微啓,芳澤無加。
“你真的很美……”他忍不住嘆息。
她的眼中閃過意外和驚喜,方要開口,卻聽到他繼續說道:“為何卻寧願這般委屈自己?”
移開手,他起身淡淡地道:“你若願意,明日我便送你回修羅界,不必在此孤單落淚。”
她吓得驚慌失措,倏地起身抱住他,聲音裏盡是掩不住的苦澀:“不要!不要送我回去……我往後不再哭了,不要送我回去,念之……”
她擡頭望向他,那輪廓分明的側顏,在燭光的掩映下,寧靜而又好看。
心,無可救藥地悸動着,卻伴随着心底更添一分的悲痛。
“為什麽,為什麽你暖如春陽的笑容不是給我,你甚至不願給我片刻的溫柔!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守候,在這裏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樂念之低頭看向流蘇允,眼裏隐約一抹愧意。擡手輕撫她的後背,他終是開口安慰道,“別哭了……”
流蘇允收緊手臂,将樂念之抱得更緊,整個身軀都緊貼在他的身前。
不由自主地,她踮起腳尖,吻住他的下颌,又一點一點往上,輕啄他的臉龐。
樂念之身體一僵,随即出聲制止:“停下!”
她卻置若罔聞,吻依舊如雨點般落下。
銀白色的真氣閃現,流蘇允被震得彈開,連連退了數步,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我不會再來了。”
關門聲響起。
房裏又只剩下流蘇允一人,寂如死灰。
她低着頭在地上坐了良久,如綢似緞的長發流瀉,遮住了她的臉龐。
素絹按唇,香肩顫抖,啜泣聲唏噓而起。
地面上滴答滴答地沾上水漬,她終是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樂念之的名字,問他為什麽。可回答她的,始終只有自己寂寞如雪的哭泣聲。
翌日,流蘇允依舊站在房前等樂念之。
他看到她倚在門邊的身影,垂下眼眸,加快腳步往書房走去。
“念之……”她低聲喚他,卻在他望向她時,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回了書房,樂念之靜坐少頃,取出九霄環佩彈奏起來。
彈了須臾,他漸漸覺得心神不寧,下腹一陣熱流湧起,全身上下燥熱不堪。
一手按在琴面,一手撐在膝蓋上,他低頭微微喘着氣。再擡頭時,不經意看到書桌上擺着一瓶變色鳶尾。
心中頓時一驚:這個季節怎麽會有鳶尾花?
一指真氣如劍射去,将花瓶擊得粉碎,落在桌上的變色鳶尾瞬間化作一縷黑煙。
門邊傳來流蘇允的低喚:“念之……”
他望向她,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對我下藥?”
流蘇允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答到:“是毒,花笑之毒。是我問白冥昭客要的。它沒有解藥,你只有與我圓房才能解毒,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樂念之閉上雙眼,嘆了口氣,“我不怪你。你走,現在不要打擾我。”
真氣凝于十指,落手撥動絲弦。
琴聲猶如湍急的水流飛瀉而出,絲絲冷意勝過秋塘飛霜。琴弦上時不時地迸發出銀白色的光束,哔剝作響。
漸漸地,他的嘴角有鮮血流出。
流蘇允上前抱住他,跪在他腿邊哭道:“這毒每到月圓之夜就會發作,你若一直不解毒,待到毒氣滲入骨髓,你是會入魔的!”
他沒有理她,只是兀自撫琴。
琴聲一折三疊之後,湍急的水流逐漸轉為淙淙細流。
抹挑,勾剔,放合,推出。
碧空雁過,綠水回春。
“往後不準再踏入書房一步。”
他睜開雙眼,持護身咒将流蘇允逼回房,又取白芥子咒二十一遍,擲着四方,為書房布上結界。
牖外明月當空,月亮的邊沿悄悄爬上一圈黑環。
月落星沉,朝陽經天。
雙飛仙靈的振翅聲喚醒了樂念之。緩緩睜眼來,紅日已高照。
“今日竟醒得這麽遲麽?”施施然起身,舉步往華濃道走去。
廣袖拂過花牆,寬袍上泛起一層銀白色的光暈。
他突然停下腳步,長眉似蹙非蹙。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被他汲取了香氣的鮮花,最外層的花瓣,枯萎了。這樣的情形,以前從未有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