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曾被舍棄的微光

當然,江彬也知道,張邈不會真去拿梯子再來一次爬樓的戲碼。他看得出,張邈很在乎蔣毅榮,那些掩藏在古怪言行之下的,是怕失去,怕求不得的焦躁。正是因為沒有經驗,不敢直面,才會用這樣的方式旁敲側擊。而如今,張邈似乎下了某種決心,人一旦能直面自己的感情,便能朝着幸福的方向前進。

江彬坐在地鐵裏,窗外的一片黑暗總讓人覺得氣悶。車廂裏的人們避免與他人的目光接觸,打盹或低頭玩各自的設備,顯得冷漠而自我。

江彬也很疲憊,閉上眼便想起昨日種種,便只能瞪着移動電視上的畫面發呆。雖然是去見何鑒,但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欺騙他卻又如此在乎他的人。

他後來如何?是否發現了自己“淨身出家”的原因?是否心焦火燎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其實很容易猜吧?自己的去處……他沒有找來,是因為不知如何挽回吧?說來自己也是個挺無用的人,不敢對峙,不願争吵,不想失去……如果足夠成熟,就該心平氣和、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說彼此的感受,互相體諒,給不适當的行為以适當的懲罰,約法三章,不再重蹈覆轍,随後握着彼此的手堅定地走下去。可最終,自己只選擇了幼稚的逃避。就像鬧別扭的孩子找個父母知道的地方躲起來,等着父母來哄他回去……感情就是能讓人退行到不成熟的模樣,失去理智的判斷,失去慣有的掌控,失去直面的勇氣,失去原本的自我……

随波逐流也并沒什麽不好,倘若有終點的話……

江彬出了地鐵,又換了一輛公交才到學校。

進校門時,門衛也沒攔,或許是仍舊帶着學生氣的關系。過年期間,也只有少數外地的學生還留着。走向大禮堂的一路,寂靜無聲,紛雜的回憶卻争先恐後的湧上來,堵得心口發慌。或許當年,也有過什麽美好的回憶,卻都被那反複經歷的的辛酸與絕望覆蓋了厚厚一層灰暗,失去了原本的色澤。

大禮堂在教學樓裏占據了兩層,江彬走到禮堂前,發現門開着一條縫,他推開那厚重的門,仿佛推開回憶的關隘。觀衆席上一片黑暗,唯有幾股光亮聚焦在巨大的舞臺上。舞臺上只站着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垂着頭,似在沉思,又仿佛在等待故事的結局。

聽到推門的動靜,他擡起頭來。

離得太遠,江彬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忽然憶起那一年,他穿着純白的道服走進道場時,渾身散發着陽光的氣息,如此耀眼,如此溫暖,如此令人向往,亦如此刻站在這燈光聚集的舞臺上。

江彬緩緩朝着他走去。

還未相識前,他們不止一次地遙遙相望,那慢鏡頭反複在腦海中回放,預言着一個浪漫的開端,卻不料是如此傷感的結局。這一路的望塵莫及,消磨了最初那份懵懂的憧憬與衍生的激情,他的臉随着距離的拉近漸漸清晰,江彬終于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那幾年常常出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

原來他也會痛苦,也會不舍,也會哀傷。可他卻從沒有流露過……

江彬走上舞臺,走到他面前,像故事裏的主角,相逢在多年後的晴朗中。

“學長……”

何鑒一瞬間表情一變,随即深吸一口氣,調整到一如既往的平和:“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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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對上他的眼,用目光仔仔細細地描摹他的五官。

他成熟了,憔悴了,不再強打精神地僞裝……

“我今天找你……”本來路上想好的一段話,在看到他的表情時,都咽回了肚裏,相顧無言片刻,才鼓起勇氣道:“學長能為我唱首歌嗎?”

何鑒的表情瞬間凝固,仿佛時間靜止在被完全看穿的時刻,許久後才有些僵硬地低聲道:“你知道了什麽?”

江彬聽出他聲音中的強自鎮定,避開他的視線道:

“我問了學生會的學弟。”

以何鑒對江彬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在撒謊,但他卻沒有拆穿他。其實聯系之前生日前臨時離開的事,就能猜出個大概,但何鑒此時卻并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看到江彬如此袒護他,他只有苦笑而已。

“你想聽什麽?”

江彬視線移到他米色的毛衣上:

“你原本想對我唱什麽?”江彬見了那抹苦笑,只覺得已被何鑒看穿了心思,便也不再掩藏。

“你坐下面聽吧!”

江彬乖順地下了臺,坐到第二排正中的座位上。這才注意到第一排的椅子邊上,靠着個行李箱……

容不得他多思考,何鑒已站在舞臺中央開始了清唱。(《藍宇》,演唱:蘭宇,詞曲:姜太公)

“或許信仰像一顆堅強的種子

孤獨卻在黑夜來臨時

變得無比放肆

可惜的

是看不到下輩子

要不然

我情願死一次

與其讓寂寞将我吞噬

不如享受愛

讓愛在燃燒中消逝

為了愛我可以不理智

你是否和我一樣固執

就算世界看我們是

一副奇怪的樣子

為了愛我們還在堅持

就算永遠得不到認知

反正這一輩子

心早就已死

可惜的

是沒有下輩子

再多的努力都無補于事

與其讓寂寞将我吞噬

不如享受愛

讓愛在燃燒中消逝

為了愛我可以不理智

你是否和我一樣固執

就算世界看我們是

一副奇怪的樣子

為了愛我們還在堅持

就算永遠得不到認知

反正這一輩子

心早就已死。”

一曲終了,禮堂內回蕩着歌聲的餘韻。

那麽心痛,那麽絕望,亦如一場感情的葬禮。

默哀的人,淚水落在紅色絨布覆蓋的椅背上。

何鑒走到他跟前,隔着一排椅子伸手擁抱他。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江彬拽着他的衣襟哭出了聲:

“你從沒有告訴我……”

何鑒壓抑着,淚水卻打在江彬的頸項,亦如那一日,他給他訣別的戒指……

“是,是我想當然地以為,你會一直等我……和你相處這三年,我一直很痛苦……你所做的一切都讓我想起我的母親……她,曾是我父親的學生,那麽狂熱,那麽着迷,可一夕間,卻抛夫棄子,去追求她所謂的愛情……”收緊臂膀:“我逃避的,從不是你,而是對于失去的恐懼——只有你能輕易左右我的感情,無論如何掙紮,你都如影随形。”

“我不是……為了讓你痛苦……才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何鑒哽咽道:

“我回來,是做好了讓你幸福的準備……可你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将臉埋在江彬肩窩:“你不需要顧及我的感受,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今天你能來,我已經很滿足了……”

江彬任他抱着,聽他在耳邊帶着濃重的鼻音喃喃着“對不起”,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要走?”

“我只是,想換個心情……”

“什麽時候回來?”

“沒想好……”

“還會來找我嗎?”作為朋友……

“會的……等我能平靜地面對你……”

“需要多久?”

“或許一兩年,或許一輩子……”

一輩子……原來也會從他口中聽到“一輩子”,只這個“一輩子”,與當所期盼的,當真是南轅北轍。

兩人又相擁片刻,江彬才想起什麽輕聲道:

“大衣……我一直留着……”

何鑒愣了愣,又一股酸澀泛上來,眼睛通紅地拉開些距離道:“我也……”頓了頓卻又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道:

“給我最後一份禮物吧……我會銘記在心。”

江彬擡起頭,凝視着他的眼。片刻後,湊上前,何鑒也低下頭,蜻蜓點水地一吻。

這一吻,來得太遲。

那三年裏,江彬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這一刻的道來——或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裏,躲在樹蔭下;或是在細雨綿綿的日子裏,躲在雨傘下;或是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裏,躲在他懷裏……

見不得人,卻又甜蜜得不像話。這遲到的美滿,令人扼腕嘆息,卻也如一個休止符,為這算不得動聽,卻綻放在最美好的年華,用最純淨的感情譜寫的一段戀曲,恰如其分地點上一個句號。

有着童話般的開始,卻沒有童話般的結局。

經歷這段感情的彼此,今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或許會如兩條平行線,再沒有任何交集。便就一同好好珍藏這一份悸動,這一曲別離,這一抹曾被舍棄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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