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波瀾不驚(三)

霍決踏上繩索。

席停雲發現今晚的風很疾,剌剌地吹着衣裳。要是換做旁時,這樣的風吹在身上自然是極舒服的,但對此時此刻的霍決來說,無疑增加了更多的風險。

他突然有種沖動想把霍決叫回來。

今晚出發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可他終究沒有動。

他沒有立場。

繩索已經走了過半。

上方夜空漸漸露出了小半個月亮,月光灑在霍決那一身黑衣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夜深了,風似乎吹得越來越猛。席停雲耳朵裏風聲鼓噪,連心跳聲也聽不清。他看着繩索上那個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他從繩索上摔下來的情景,突然生出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心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不能呼吸。

就在他的腳步忍不住向前挪動,想要更靠近繩索一點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絕不該出現的橘黃燈光圍繞在霍決身體的周圍,将他緊緊地圈在裏面。

楊雨稀呼吸聲重了。

燈光來自懸崖對面,黑漆漆的懸崖上亮起了一大片火光,依稀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火光中央。

席停雲他們的距離看不清楚火光中的身影,但霍決能看清楚,那熟悉的輪廓即使藏在黑暗的角落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況照默然地看着霍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直到一尺之距時才伸手去扶。

霍決視而不見地從繩索上下來。

況照嘆息道:“你若要來,知會我一聲便是,何苦冒這樣大的險。”

霍決道:“你沒有問過我要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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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照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霍決道:“若是不知道,我永遠做不了這個選擇。”

況照搖搖頭,神情滿是長輩對後輩的寵溺和無可奈何。

霍決繞開他往裏走,“母親在哪裏?”

“我來這裏也是為了這件事。”況照跟在他後頭,腳步放得很輕,聲音更輕,“她失蹤了。”

霍決猛然回頭,神色之冷厲,幾乎要将況照的腦袋硬生生地劈開!

況照沉聲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比任何人都擔心她的安危。”

霍決道:“所以将她囚禁在這裏,數年不見天日?”

況照道:“不是我囚禁她,是她自己選擇隐居在這裏,不問世事!”

霍決冷哼,“你以前提到她失蹤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

況照氣勢頓時弱了下來,“她不想讓你知道,我只好順着她的意思。我只有這樣一個妹妹,又怎麽忍心看她這樣痛苦。”

“你為何在此?”

“我得到她失蹤的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只比你早到一會兒。”

霍決目光幽幽,不知信了幾分。

況照道:“你放心,我已經派人沿途追查她的下落。她這樣大一個人,絕不可能消失得毫無聲息。”猛然對上霍決眼中的譏嘲,他又苦笑道,“當時是我的地盤,我左右打點……所以才能做得無聲無息。”

“明天若沒有她的消息,就休怪我。”霍決語氣平靜,神色卻認真。

況照張了張嘴,後面傳來動靜,卻是楊雨稀和席停雲見他們久久未返,幹脆結伴過來了。

席停雲的輕功一般,走在繩索上頗為搖晃。

楊雨稀在他後頭,雖想幫忙,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霍決突然伸手去抽況照的腰帶。

況照下意識地一閃。但霍決出手如電,又豈容空手而歸,在他側讓的一瞬間手又緊緊地貼了上去。況照武功不弱,但連閃三下之下仍是讓腰帶落入他的手中。

霍決拿着腰帶卷起長槍,朝席停雲擲去。

席停雲反手抓住長槍槍柄,便覺一股大力傳來,身體頓時往前一傾,飛向繩索那一頭。

霍決丢掉腰帶,一手抓槍,一手席停雲腰上一摟,抱了個正着。

注意到況照的目光探究般地望着他們,席停雲很快從霍決懷抱中掙脫出來,先向霍決拱手道謝,再與況照見禮。

況照道:“阿決,我們有些誤會,很應該談一談。”

霍決盯着他,半晌才點點頭。

楊雨稀剛踏上崖頂,就被況照派人和席停雲一起請了進去。

況照道:“要不要看看你母親住的地方?”

霍決又點了點頭。

況照露出一絲微笑,“她房中的東西,都是我親手置辦的。她從小就喜歡與我分享心事,她的喜好,我再清楚不過。”他帶着霍決往回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幢三層高的竹樓,與那藏在深山中的竹樓十分相似。

席停雲似乎也想到了,進竹樓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

況照道:“她還在鎖琴山莊的時候就常嚷嚷要把那裏房子全拆了改成竹樓,可惜一直因各種原因未能如願。”

霍決道:“你說她是自願來這裏的?”

“是的。”

“我不信。”

況照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其實有些事……我也不願意相信,可惜,卻由不得我不信。”他領着霍決上三樓,推開正中的門,一股幽香迎面撲來。月光灑在竹樓窗前的琴上,細細的弦仿佛就着月光融化。

霍決緩緩走到琴前,伸出手指輕輕一撥。

況照道:“也就你能碰她的琴,換做別人,只怕連琴都不要了。”

霍決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況照關門點燈,似乎在醞釀說辭,良久才道:“有一天,你母親來找我,想要我勸你父親自廢武功。我才知道,你父親練功練得走火入魔,性情大變,若不自廢武功,性命難保。”

霍決皺眉,“我不記得父親曾有性情大變的時候。”

況照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你在山中竹樓裏練功,我本想把你找回來,是你母親說不想打擾你練功。”

霍決道:“為何會走火入魔?”

況照搖頭道:“你母親不肯說,我也不好問。”

霍決沉默。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你父親,他看上去很憔悴,一點都不像是叱咤風雲的南疆王。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若你沒了武功會如何。”況照笑容發苦,“一句話,竟讓我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我尚且無法想象自己武功盡失的樣子,何況高傲如他。”

他的面容在燈光中跳動。

“我知道勸不了他,我只能勸你母親。可最後,她還是決定離開。起初,我以為是因為她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受不了丈夫喜怒無常的痛苦,後來才知道她這樣做是另有原因。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有一個發瘋的父親。”

況照頓了頓,看着霍決道:“她口中的兒子并不是指你。”

霍決眉頭微微蹙起,不知為了他的哪一句。

況照道:“她那時候已經生下了一個孩子。她一開始不想讓人知道是怕你不高興,後來是怕南疆王走火入魔的時候傷害他。”

霍決道:“你是說,母親躲在這裏是為了安心撫養那個孩子?”

“是,也不是。”況照見他面露不耐煩,忙道,“因為那個孩子并不在她的身邊。”

“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況照道,“你母親沒有說。”

霍決眯起眼睛。

況照嘆氣道:“我到底是況家的主事人。你母親雖然願意把所有的心事都對我這個哥哥說,也願意投靠我,卻不願意将南疆王的血脈送到我手裏。她到底是南疆王妃,自然要為南疆王着想。”

“你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霍決問道。

況照道:“說完了。”

霍決轉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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