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波瀾不驚(四)

況照早已習慣他的我行我素,對着他的背影道:“無論如何,你母親都是在我手裏失蹤的,明日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霍決輕哼一聲,昂首下樓。

他走到樓外,席停雲和楊雨稀已經在等。

一個綠裳少女提着燈出來,“主人命我為王爺帶路。”

霍決看她一路往山下走,顯然不是走繩索,便跟在她後頭。一路無言,直到山腳。天際濃黑漸淡,河水湍急更是清晰可見。

綠裳少女從山石後面拿出一疊木板,然後蹲在岸邊,伸手去水裏撈。

席停雲隐約看到兩條手腕粗的鐵鏈在水中晃悠。

她将木板架在鐵鏈上頭,木板下的鈎子将鐵鏈扣住,然後往前一推,再去拿另一塊木板,如此反複,直到水面架起兩尺餘寬的木橋。

霍決在前帶路,席停雲居中,楊雨稀斷後,三人平安過河,再回頭,綠裳少女正拿出一個長鈎,勾着木板一塊塊地卸下來。

從山裏出來,外頭天光已然大亮。

馬車正停在山外。

霍決爬上馬車,轉身發現跟上來的是楊雨稀。

楊雨稀見霍決皺眉,幹笑道:“席總管搶了阿鋒的馬,阿鋒只好跑來趕車。”

霍決面色沉了沉。他與席停雲的關系就好像蓋着紙條的罐子,紙條上寫着條件,可不打開誰都不知道罐子裏頭裝的究竟是什麽。用刀王試探的事席停雲雖然沒有說過什麽,卻終究成了一根紮破紙條的刺。或許這根刺早晚會有,晚了可能不是一根刺而是一把刀,但破了就是破了,如履薄冰般的和諧之後究竟會成什麽樣子,他有目标卻沒有完全的把握。

楊雨稀道:“王妃她……”

霍決回神,将況照說的話簡明扼要地複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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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稀臉色有些難看,“王爺你信嗎?”

霍決神色陰冷,“一個字都不信。”

楊雨稀猶豫了下道:“老王爺走火入魔……可能是真的。”

霍決面容一僵。

楊雨稀道:“在王妃失蹤前的半個月,王爺足不出戶,大小事務都交由王妃轉達,直到王妃失蹤才出來。不過那時候王爺和以前很不一樣,的确有些喜怒無常。不過我們都以為他是為了王妃失蹤的事情焦慮,所以沒有放在心上,後來……”

霍決道:“你懷疑父親是因為走火入魔才自殺的?”

楊雨稀沉默。

霍決慢慢地閉上眼睛。

外頭之所以對老南疆王之死猜測萬千,衆說紛纭,皆是因為南疆王府從未出面說明死因。因為霍決始終無法相信自己的父親,一個頂天立地的強者,居然會自殺!

可是抽絲剝繭的結果不但沒有推翻這個結論,反而朝這個結論更靠近了一步。

他右手握拳,輕輕敲擊額頭。

“王爺,”楊雨稀道,“況照提到了小王爺,是否是王妃後悔了?”

霍決眼睛猛然睜開。

楊雨稀道:“天下父母心,王妃希望自己的兒子繼承王府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會。”霍決斬釘截鐵道。

楊雨稀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擔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令天下側目的少年南疆王是如何在虎狼環伺的惡劣環境中掙紮生存。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少年南疆王為了令天下側目,震懾虎狼花費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所以他不願也不能讓任何會危及少年南疆王地位的人事存在。

像是在說服他,霍決又說了一遍,“她不會。”

楊雨稀嘆了口氣,無聲退讓。霍決的逆鱗不多,卻半片都動不得。

“況照說王妃失蹤了,會不會是個監守自盜的戲?”他問,“興許他知道王妃被囚禁的秘密洩露,所以才編排了這樣一出戲。當年就是他稱王妃失蹤的也是他!”

霍決道:“今天就會有消息。”

楊雨稀低聲一嘆道:“若不是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這麽神通廣大,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将王妃從絕壁中救走。”

霍決道:“有的。”

“誰?”

霍決面色陰沉,“找死的人。”

席停雲看楊雨稀出來之後就找了匹馬,亦步亦趨地挨着自己,不由笑道:“楊總管。”

楊雨稀道:“席總管一夜未眠,不如上車歇息歇息。”

席停雲道:“楊總管一樣是徹夜未眠,該楊總管歇息才是。”

“我在馬上還能打個盹兒,對着王爺連眼睛都不敢眯了。”楊雨稀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笑道,“王爺的朋友就這麽幾個,不是人人都當得。”

席停雲道:“是啊,真是令人向往。”

楊雨稀看他裝傻,幹脆一針見血道:“席總管難道看不出王爺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

席停雲擡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傷,微微一笑道:“真是榮幸。”

楊雨稀突然沒話說了。

席停雲道:“承蒙楊總管擡愛,那我就上馬車了。”

“請。”楊總管目送他上馬車,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十分多餘。

車廂內,霍決正閉目養神。

席停雲半蹲在矮幾前看着他。

光模模糊糊地透進來,模模糊糊地照着他們兩張臉,讓彼此看上去也是模模糊糊的樣子。他們仿佛在進行一場角力,足足堅持了一炷香,誰都沒有開口。

席停雲終于敗下陣來,輕嘆了口氣。

被子底下,霍決抓着槍杆的手微微一緊。

席停雲低聲道:“王爺。”

霍決終于睜開眼睛,卻沒有看他,而是看着車頂與車門交接的角。

“用美人計請王爺出山是投機取巧。跟着王爺投王爺所好,希望王爺能一時心軟是好逸惡勞。”席停雲苦笑,“如此想來,我來南疆多時,竟一事無成。”

霍決道:“我不介意你繼續好逸惡勞。”

席停雲道:“可王爺無意出戰。”

霍決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席停雲低頭淺笑,“不如就與王爺做一筆交易。王爺要平定南疆,我願助王爺一臂之力,事成之後,王爺出戰阿裘。我們各取所需。”

霍決眸光灼灼,“你确定要助我平定南疆?”

席停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南疆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六部與南疆王關系緊張才是朝廷喜聞樂見的。比起阿裘,南疆王更令皇帝坐立不安,所以這筆賬無論怎麽算,都不像是朝廷會做出的選擇。

席停雲微微一笑道:“我助王爺一臂之力并不等于王爺一定能平定南疆。我只是想做個交易,我幫王爺多少,也請王爺幫我多少。”

霍決冷哼,“你倒是不吃虧。”

平定南疆能幫的忙有很多,比如報個信賣個消息都可以算是幫忙,可出戰阿裘能幫的忙只有一個。這樣算來,無論如何都是席停雲占便宜。

席停雲笑道:“王爺若是不承情,我忙幫得多大都沒有用。願或不願,終究要看王爺的意思。”

霍決道:“你有沒有想過離開?”

席停雲的笑容淡下來。

霍決慢吞吞道:“南疆王府很大,有池有魚。”

席停雲重新笑起來,“所以,王府想再招一個總管嗎?”

盡管他在笑,可笑意飄忽,難以捉摸,令霍決皺起了眉。他眼睛緊緊地盯着席停雲,似乎想用眼睛把席停雲臉上的僞裝撕下來。

席停雲慢慢止了笑,淡然道:“剛進宮,我只是個打雜的內侍,如今,我已是大內總管。”

霍決放開了手中的槍。他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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