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三青鳥

三危山的冬天很冷。

從前好像也暖過,但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冷得刺骨了。

仿佛要凝成冰的露水,從石壁上緩緩地滑下來,落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宿血肉,枕白骨,這樣的景,他似乎已經看了幾輩子那樣漫長。

他總是覺得餓,餓得雙目昏黑,見不到血肉,便幾欲發狂,以至于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不曾同活物說上話了。

很怕。

卻想不起自己究竟在怕什麽。

直至今日,聽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喚出那一聲“三青鳥”方才曉得他怕的,原來是一個名字。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那小姑娘已經離他極近了。

“出來吧,若你還能聽得懂我的話。”

雲渺渺握着劍再近一步,她心裏到底還是有些忐忑的,曾在典籍中瞧見的三青鳥的畫像,應是一只青羽碧瞳的仙靈,起聞長風輕樂,落聽珠玉铮铮,乃是聽命于蓬萊仙境,為這四海傳遞福音的神鳥。

然而看看這只妖獸,莫說什麽福氣,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邪氣已然彌漫了整片山谷。

除了她手中的一片青羽,再沒有半點三青鳥的影子。

她不敢認。

這世間,怕是再沒有人敢認了。

躲在石後的妖獸在察覺到她逼近後,忽然縱身一躍,不管不顧地跳進了那石潭!激起白骨累累,幾乎将他埋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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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動蕩,一串水泡咕嚕嚕地滾上來,原本清可見底的潭水泛起了污濁。

雲渺渺站在潭邊,疑惑地望着他似乎是落荒而逃的行徑,沒有再上前了。

直到泥沙沉底,白骨滑落,她才隐約從縫隙間瞥見了暗青色的羽毛。

這冰冷的潭水洗去了他羽翼上的污濁,卻洗不盡這一身的血腥。

她朝前一步,便被水下突然飛出的藤鞭打中了腳踝若不是她反應快,及時将其斬斷,險些被拖進這潭水中。

她默了默,退後兩步。

那些藤蔓從水下爬出來,似乎是想将她趕得更遠些。

她這會兒着實沒有多餘的靈力同他折騰了,寸情一擲,入土三分,雖無幾分法力,但劍氣卻相當淩厲。

便是一柄無靈的下品仙劍,也震得四下山石一顫。

那些藤蔓一接近寸情,便如同受了什麽驚吓,迅速縮回了水中。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方才在坡頂她也不必拿出霄明了。

雖不解這妖獸為何如此懼怕寸情,但只消一想到他極有可能是三青鳥,這心頭便沒來由地不好受起來。

她望着那水面,沉默良久,彎下身去拾起腳邊一塊小石頭丢在他附近。

清脆的一聲,好像砸中他後腦勺了。

他晃了晃腦袋,還是沒有鑽出來,只是從那些白骨堆疊成的縫隙間,睜着一雙血紅的眼,悻悻地盯着她。

而後,從那水下傳來了“咕”的一聲。

響亮。

還悠長。

本是挺正常一事兒,但這陰暗詭谲的氣氛之下,就顯得極為尴尬。

雲渺渺幹咳了一聲:“你餓了?”

水下的人沒有答話,忽然嘭地一聲變回了巨鳥,一身鋼羽還挂着水珠,褪去了塵埃,卻還是血跡斑斑。

至少有那麽一瞬間,雲渺渺還挺擔心他忽然撲過來吞了她的。

然而她之前那三劍,似乎頗有成效,眼下他哪怕只是動一下,都疼得哀叫連連。

她低頭看了眼寸情,十年來頭一回覺得或許應當将其歸入利器這一列。

水中的巨鳥坐在白骨堆上,惡狠狠地瞅着她,似是在找尋機會将她撕成碎片。

已經數次死裏逃生的雲渺渺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就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許久直到這偌大的洞窟中再度回蕩起他腹中空空的聲響。

瞧着這一池子白骨,她還以為他定是剛剛飽餐了一頓。

這會兒倒是覺得,他像是已經餓了許久了。

他就這麽恨懼交加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個窟窿才罷休,粼粼的寒光蒙在那雙血紅的眼睛上,一身青羽,也像是被浸染了血光,透着肅殺的冷意。

她忽然有些後悔了。

後悔方才那樣草率地道出一句“三青鳥”。

他看着寸情,半響,緩緩地背過身去。

池水中藤蔓游曳,讓人不敢上前半步。

他就坐在那,舔舐她給的傷。

雲渺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在天虞山的時候,大家都道她這個掌門弟子做得窩囊,連同她一起入門的餘念歸都開了光,更不必說長琴長老座下的孟逢君和言寒輕,只有她,這麽多年才堪堪顏駐,簡直丢盡了掌門的臉。

這人啊,聽多了這樣的話,便是原來有幾分自信,也早就給消磨沒了。

靈氣匮乏,法力低微,唯一勤能補拙的便是劍法。

師父在劍術上對她要求頗為嚴格,以至于八年下來,她在浮昙臺上同師兄比了九百九十九回劍,自第二百回 起,就再沒輸過。

原本倒是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卻是暗暗反思,方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那巨鳥的背影瞧着尤為落寞可憐,令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夢見的兔子魔尊,比起惹那活祖宗生氣,她覺着還不如在這對付他。

若是趁機偷襲,雖說不是什麽君子行徑,似乎還丢了師父的臉面,但繼續僵持下去,待這妖獸緩過勁兒來,吃虧的多半就是她了。

如此一想,她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那巨鳥忽然哀鳴了一聲,像是扯到了傷口,她定神一看,只見她方才捅下去傷非但沒有止血,反倒潰爛得更厲害。

那傷口,仿佛在撕扯他周身的邪氣,越是反抗,越是爛得更深。

以至于聽着這嘶鳴,幾乎要哭出來了似的。

她踟蹰片刻,從懷中摸出一只油紙包。

這些桂花糕是她趁着給重黎買早點的空兒偷偷買回來的,本想逮着那祖宗不注意的時候解解饞,可惜被拖入水中後渾身都濕了,桂花糕雖有油脂包着,還是濕了幾塊。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起了這見鬼的念頭,解了繩子,将糕點推到了岸邊。

“你要不要嘗嘗?”

水中的巨鳥僵了僵,血紅的眼再度瞪了過來。

幽幽的,仿佛随時會同她拼命。

他肩上和腿上的傷還在淌血,染紅大片的水面,而後,從那血水中緩緩伸出一截藤蔓,繞着岸邊的糕點轉了轉,試探着戳了一下。

軟糯的桂花糕頓時斷成了兩截。

“不吃不要浪費啊。”她道。

他怔了怔,遲疑半響,用藤蔓卷走了這包桂花糕,重新變回了人形,将糕點擱在羽翼上。從羽翼下生出了一雙細長如骨的手,指甲尖銳如鷹爪成鈎,蒼白中泛着深深的烏色。

他就用這樣一雙半爪的手,很是謹慎地鉗起一塊桂花糕,打量了許久,才咬上了一口。

雲渺渺還暗暗給自己留了幾塊,折騰了許久,靈力耗盡是一回事兒,她也着實餓得慌。

兩塊桂花糕下肚,餓到胃絞痛的感覺稍稍好了些,擡眼卻見那水中跪坐着的妖獸莫名其妙地僵住了。

染着血污的白發垂在鬓邊,就連臉上的黑色裂紋也像是随他一同凝住了。

幽幽的磷光照在他肩上,瘦削得可憐。

仿佛千年萬年,這天地間只有他伶仃一人。

然後,那雙充斥着戾氣的紅眼于剎那間散去了怨毒的顏色,如潮水襲來,翻湧出了不可思議的淚。

血跡斑斑,滴在掌心的桂花糕上。

三危山的傳說到底是怎麽樣的,這幾章開始進入這段故事,畢竟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會有點小虐,也會有一些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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