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假太子

裝飾華麗的大殿, 因為沒有燈火, 像是古墓一樣死氣沉沉。

容昭坐在冰涼的地上, 在心裏想着,如果不是陶然救了他,這件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樣子呢?

那天晚上,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身世被揭穿,他尚且沒有收拾好心情,面對錯位的人生,就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被皇上丢棄了。

衛沖帶領大臣們,跪在朝堂上為他求情。

他們說就算容昭不是太子, 容昭也做過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 而且他根本都不清楚換太子一事, 他是無辜的, 罪不至死。

聽說皇宮外, 有很多百姓也替他求情,全都跪在城門外,烏壓壓的比他曾經治理過的蝗災時的蝗蟲還多,他們就連侍衛的刀劍都不怕,只想求皇上饒他一命。

蘇貴妃和三皇子來到天牢,對着容昭耀武揚威,對他極盡折磨,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手筋和腳筋都被挑斷了。

那是怎樣的酷刑啊,但凡他有一丁點昏睡的跡象, 辣椒水和鹽水就會潑到他的傷口上,讓他清醒着承受慘痛。

後來,天牢起了大火,他以為自己會被燒死,可人類強烈的求生本能,卻讓他靠着手骨和腿骨爬了出去……

他還是個人嗎?

他只是一只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他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他的手和腳再也動不了,徹底地廢了。

他恨所有人!

他從來沒有自己的人生,一直在受人擺布。

最開始是上官家,皇後和上官岳把他當做謀奪權勢的棋子,利用他、又把他蒙在鼓裏。

Advertisement

後來是皇上,皇上也把他當做一個守護容周天下的工具。

多可笑啊,就在他不顧自身性命,在地震中赈災救災的同時,那對天家父子想的卻是怎麽殺了他。

皇上忌憚他功高蓋主,三皇子嫉妒他經國治世。

再後來,他的真實身份被爆了出來……

他得到過什麽嗎?所謂的太子榮耀、所謂的皇家尊寵?

為什麽上天沒有幹脆讓我死在那場大火裏?留着這條命,茍延殘喘,是連上天都看不下去我悲慘的前半生,非要給我一個複仇的機會嗎?

那麽,就一起毀滅吧。

在他心裏,未必沒有僅剩下幾分,對于往日知己衛沖的懷念。

哪怕親手把他送進地獄的人——就是衛沖。

他仍舊一次次地放了衛沖。

他總想着,好友那時并不是故意的。

最後的最後,所有的仇人都殺光了,他也選擇了自我了斷。

月落日升,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這間大殿,一身明黃色的少年,眼角似乎有血混着淚水劃過。

長長的睫毛輕顫,他睜開了眼,最先發現的就是懷裏的少女。

大殿裏實在是太冷了,睡覺不太|安分的少女,自發地靠近熱源,最後像是一只八爪魚一樣,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溫溫軟軟,如香似玉。

容昭輕聲一笑。

夢裏看到的只是夢。

事實上卻是有的人,放着皇室的公主都不做,寧願背上遺臭千古的謀反罵名,也要護他周全。

他開始回憶所有和陶然相處的細節。

小時候那麽讨厭的她的模樣,全都揮之而去。

在他眼前無比清晰的,是那場秋狩之後的她。

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天然居的山莊裏,說着為愛下藥,強推衛沖,其實只是為了換他随身佩戴的玉珏。

他想起那時,強撐着意識在藥效下睜開眼,就看到她像現在這樣親昵地趴在他的身上。

素手輕解羅衫。

明明是帶着秋涼的大殿,容昭卻覺得有些熱。

他輕輕地吞咽了一下喉嚨,抱緊了懷裏的少女,想要用很重的力道,把她揉進自己的骨子裏,卻又怕傷到她,動作那麽重、又那麽輕。

那麽,她所說的喜歡衛沖,可不可信啊?

她還說:“我只是順帶才救你的。”

容昭又不傻,相反他很聰明,她這一點也不像是順帶啊,如此大費周章、煞費苦心。

或許,不用再聽她說什麽,而是要看她做什麽。

容昭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在天然居雅集上,他被暗衛帶走,隔着山路往回看,明明走出了那麽遠,粉衫少女還是頂着冷冽的山風、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他。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放下了對衛沖的執念,反而開始全心全意地為我打算了呢?

陶然在容昭懷裏調整了一下睡姿,在睡夢裏咕哝道:“好冷。”

“那我抱你去暖閣睡吧。”明明是清朗的聲音,因為壓得太輕,帶上了無盡的缱绻,像是戀人的低喃。

只羨鴛鴦不羨仙。

容昭打橫抱起陶然,用公主抱的姿勢,抱着她往外走。才剛剛推開大殿的門,就遇到了匆匆趕來的上官岳。

上官岳揮舞着手裏的折子,“公主,這是冀州所有官員的名冊,我忙活了一夜,終于全部控制了他們。裏面有不少都是我從前的學生,能完全為我們所用。”

容昭食指放在唇邊,“噓,別吵到她睡覺。”

上官岳第一反應,就是把陶然從容昭懷裏搶過來,容昭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雙手,然後繞過他,抱着陶然往暖閣的方向走。

作為前太子,他曾經多次來過舊行宮避暑,很熟悉這裏的布局。

上官岳一路跟随,神色陰沉,看着容昭小心翼翼地把陶然放在了床上,看着他為她蓋上被子,還細心地掖好了被角。

走出暖閣,上官岳問:“你對公主大人,有非分之想?”

容昭笑意溫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和她打小就有婚約。”

上官岳:“從前只是借這份婚約,取回我們上官家應得的東西。如今既然已經和容德徹底撕破臉,那份婚約自然也就無效了。”

容昭:“看來你認為我們是對立面。”

上官岳警告道:“容昭,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我不是容德,沒他那麽自大,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我知道你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容昭淡淡一笑:“說起來,原來我那個父皇,也一直不相信,你會一心向着有上官家,哪怕上官家是皇後的母家,他還是因為你和皇後沒有血緣關系,懷疑你的忠心。”

上官岳:“那不一樣!皇後待我恩重如山……”

容昭打斷他的話:“我們又有什麽不一樣的呢?”

上官岳沉默了。

如果容昭是為了報恩……

可就算是天大的恩情,有時候也會養出白眼狼,比如如今的聖上容德,上官家對他的恩情還不夠大嗎?換來的又是什麽。

上官岳:“我會一直盯着你的,你最好不要露出狐貍尾巴。”

容昭:“随你。”

陶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豔陽高照。

她伸了一個懶腰:“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古代,我還真是一直都是老樣子啊,人生中從來沒有上午。”

腦海裏是系統的嗷嗷叫喚:“宿主,你昨晚真的好帥啊!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通知的上官耀,當時我還以為咱們要完蛋了呢。”

陶然:“之前你去找天道申請的時候,我通知的他,還費了一番口舌才說服他造反。安啦、安啦,就算昨天咱們真的被軟禁了,也總有辦法解決的。”

果凍模樣的藍團子嘿嘿直笑:“你可真是太厲害了,我怎麽感覺自己抱了一條大腿?我們系統有時候也聚會嘛,我看其他系統還得給不省心的宿主擦屁股,它們都超羨慕我有你這個宿主噠。”

其實第一個世界,剛剛和陶然接觸的系統,是有點高冷的,那時候還在心裏埋怨她。

第二個世界呢,兩個人慢慢相處的很和諧,它對她就像朋友那樣友善了。

到了現在,完全就是迷弟迷妹那種崇拜,就想一直跟着她,做她的腿部挂件。

“哦,對了!”系統說道,“天道給我回複了,反派得的病是……”

“鐮刀型細胞貧血病。”陶然和它幾乎是同時說出了後面的話。

系統:“咦,你怎麽知道的?”

陶然:“昨晚聽孟佳說的,他這個病能治嗎?發作起來怪吓人的。”

“昨晚我走神了,沒有仔細聽,原來孟佳也幫他診斷出來了啊。”系統,“那我得重新向天道申請權限,才能知道治療方法。”

陶然覺得,“能治的話,咱們就幫反派治一治吧。”

反派多好的一個人啊,地震發生的時候,他明明貴為太子,卻沖在抗震救災的前線。

就算是很不認可原主上官靈的為人,他也像是一個鄰家大哥哥一樣溫和地教導她。

他光風霁月、君子端方、心系天下,他的優點一籮筐的好話都數不清,反正陶然腦子裏儲存的誇人的話是用光了,都還覺得不夠。

而且他還長得那麽帥,彎弓射箭的樣子別提有多蘇了!

對于這樣的反派,陶然很樂意守護,并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想要幫他把身上的病一起治好。

藍團子俏皮地向陶然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收到!”

陶然起來的動靜剛一傳出來,就有宮女上前,伺候她洗漱:“公主殿下,您醒了?”

她收拾完畢,走出暖閣,才後知後覺:“昨晚我不是睡在這裏的吧?”

宮女答道:“是太子殿下把您送過來的。”

“我已經不是太子了,換個稱呼吧。”雕梁畫棟的宮殿拐角,容昭逆着光走來,一身白衣如雪,耀眼的像是彙聚了全天下的光芒。

他的五官極美,并不是偏向女子的陰柔,也不是鐵漢那樣的粗犷,而是玉質金相,清冷矜雅,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

他的身形颀長,走動之間步伐優雅,身上戴的玉佩在他走來時,環佩作響,音色清泠如水,一舉一動都在诠釋着,什麽叫做溫潤如玉。

陶然明明是個現代人,卻也能跨越古今文化壁壘,用她自己的審美g到容昭的顏。

果然,美這種東西啊,是有跨越一切的能量的。

陶然在心裏給系統下命令:“反派的病,咱們一定得給他治好,千萬不能心疼積分!”

這不像是系統了解的那個陶然:“你可是摳門到,一聽說手機和流量要花錢,連古代這種文娛生活匮乏程度都能忍的人啊。”

陶然:“這你就不懂了吧?別看我窮到買不起房、買不起車,但是玩游戲氪金養崽六六的。我們金牛座就是這樣啊,雖然很物質,各種不舍得花錢,但是一旦遇到了喜歡的人或事,就會瘋狂氪金噠。”

系統:“你喜歡容昭?”

陶然對此理直氣壯,“美好的事物誰不喜歡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當然啦,不是想要占有的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只是單純的欣賞他。”

她頓了一頓,又問了一句:“而且,你有沒有感覺到,容昭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就像是一直束縛在他身上的某種枷鎖打開了,其實他一直都是顏值很高的人嘛,但從前就像是有意無意地在回避自己這方面的美,像是寶物自晦。”

她描述得太玄學了,系統完全聽不懂。

“感覺”這樣的詞彙,對于一切以數據說話的系統,太陌生了。

陶然的這種感受,在之後和容昭的相處裏,越來越明顯。

容昭開始釋放自己的個人魅力了,而不是從前的太子身份光環。

在書裏,蘇貴妃罵過容昭,說他鸠占鵲巢,說他離了太子的身份,根本什麽也不是。

可事實卻恰恰相反,是容昭為了遷就太子這個身份,一直在回避自己的閃光點。

他把他所有的棱角抹平,只為了給人呈現一個中正平和的太子形象。

那是皇後、皇上、群臣、百姓……所有人想要的太子,獨獨不是容昭。

天然居在冀州也有分部。

容昭第一次沒有戴面具,參加了天然居的雅集,揮毫潑墨,當場作了一幅畫,蓋上了清靜山人的印戳。

那副畫氣勢恢宏,磅礴的瀑布攜帶着碎裂的冰川,一瀉千裏。

“好!”現場全是叫好聲。

緊接着就是懵逼,這是和清靜山人以往全然不同的畫風,一個是山野隐士,另一個卻是筆觸大開大合、酣暢淋漓。

可是,卻是同樣的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同樣的“畫絕、癡絕、才絕”!

如果,他不是清靜山人,那麽僅憑這幅畫,他就能成為和清靜山人同等地位的畫聖,哪怕風格迥異。

如果,他就是清靜山人,那他似乎在作畫這件事上,攀登上了另一座高峰,一個人怎麽能同時擅長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還每一種風格都到了此等境界?

但他就是清靜山人,那是一方做不了假的印章。

衆人議論紛紛:“我以前就覺得,清靜山人是神,現在卻發現,在神這個境界之上,他又攀上了另一重高峰,比神更神!反正我這輩子都難以望其項背。”

也有人說:“原來清靜山人就是太子容昭,這太讓我震驚了,他怎麽會是容昭呢?世界上還有容昭辦不到的事情嗎?居廟堂之高,進一步則有經國治世之大才;處江湖之遠,退一步則有筆載山河之逸趣。”

還有人關注的重點在別處:“容昭和皇家到底怎麽回事啊?昨天你們有沒有看到,那麽多兵馬進了冀州城,可把我給吓壞了,還好他們沒有傷害一個百姓,聽說皇上很狼狽地離開了?”

旁人七嘴八舌地回應着他,但都是小道消息,至今沒有定論。

容昭在校場上和威武大将軍上官耀切磋。

兩人比拼,拳拳到肉。

容昭看似病弱,卻把身形魁梧、一身腱子肉的上官耀壓制得死死的。

練兵的校場,歡呼聲如同山呼海嘯。

士兵們都被他折服了:“我還以為咱們家大将軍天下無敵,第一次看到他從頭到尾被人家壓着打。”

“我得向容昭道歉,以前我覺得肉食者鄙,像他這樣身居高位的太子,只懂得享樂,根本舉不動厚重的盾牌和尖利的鐵矛,我還以為自己輕易就能放倒他呢,還好我沒向他挑釁,不然肯定被他一根手指頭放倒。”

當天晚上,上官岳宴請留在冀州的官員,容昭生平第一次主動醉酒。

衛沖以為他是突逢大變,心中愁苦,只能借酒澆愁,安慰他:“不管怎麽樣,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就算你不是太子了,你也還是我的好兄弟!”

陶然吐槽了一句:“我看他不像是悲苦,簡直像是從籠子裏放出來的,使勁造作。”

怎麽說呢,就像是高中的時候,大家為了高考只能壓抑自己,然後等到考完了,那種瘋狂發洩的樣子,書都撕的滿天飛。

她的話引來容昭一笑,“我把衛沖引為知己,可你怎麽比他還要懂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