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确立夫妻關系

世界是寂無聲息的,呼吸聲也停住了。黎琛還是那樣認真地看着季紹庭,但是目光已經發生了質變,難以言喻的變化。季紹庭聽到他說:“坐上來。”

首先覆上來的是黎琛的手。

貼着下颌角,拇指指腹是粗糙的,來回摩挲了一轉。季紹庭低着眼,一根手指都不敢動。

然後黎琛摸上了他的唇角,說:“閉眼。”

季紹庭的睫毛在抖,眼皮子裏映出兩道深紅色的黑暗,是對着燈光閉上眼後的那種黑暗,接着這黑漸度深沉,是黎琛的身影籠了下來。季紹庭感覺到他的呼吸溫熱地落下,在臉頰,在嘴角。黎琛是從嘴角開始的,再一點一點啄到唇珠。

季紹庭緊緊地閉着眼,切斷視覺以後嗅覺進占,他聞到黎琛身上有一種健康男性的氣味。

很好聞,從鼻息滲進骨髓,叫季紹庭周身酥軟。

與黎琛那不讨喜的性格不同,他的親吻竟然是很柔軟的,溫和而充滿憐惜,一點也不惹人生厭。季紹庭的反應不可謂不愚鈍,是到很後來才發覺黎琛一直只在他的唇瓣間流連,就思忖起是否該張嘴。

迷迷醉醉之中他覺得這是可行的,現在的黎琛畢竟溫柔,好像什麽都是可行的,包括愛上他——這一點季紹庭在當時并沒有意識到。他只知道他跟黎琛挺能錯過的,正當他要給出回應時,黎琛竟然就松開了他。

他發現黎琛的耳朵有些紅。

或許是看錯了,黎琛的膚色偏棕,紅也紅得不明顯,而且季紹庭不敢多看他。

兩人之間交融着一種與親吻前迥然不同的情感,凝固不散,濃郁得壓着心頭,幾乎要兩個人都透不過氣。

誰都沒說話,這不應該,不過只是試着接吻免得結婚當日出意外而已,他們有足夠好的理由,不說話反而顯得心裏有鬼。季紹庭如此想着,首先開口:“黎先生教得很好,我現在大概會了。”

“嗯,”黎琛站起身,“那我先休息了。”

季紹庭将自己攤開在床上,閉着眼睛,臉頰發燙。他想自己的應變能力果然非常普通,甚至連接吻的生理反應都這樣後知後覺。黎琛在十分鐘前的那一個吻,到現在才開始染紅他的身體,而他的理智到現在才運作起來。

黎琛的吻跟蠱一樣,差點要他的命,把他拉拽進愛欲裏溺亡。

季紹庭想起不知在哪讀過,說人這種隸屬于感官的生物,不是因為悲傷而流淚,而是因為流淚而悲傷。這與今夜的吻是有共通點的,季紹庭只想自己真是單身太久,一個吻就能讓他愛上。

雖然黎琛的态度珍重而謹慎,像在對待珍寶。

他這樣懂親人,一定親過不少人。

季紹庭坐起身,看見自己膝蓋處的皮膚在泛紅。他剛剛跪了太久了。

——的确是這樣,必須是這樣。溫柔是假的,黎先生大概是那種只會在情事上溫柔的男人,其餘的他毫不關心,他甚至不會在意自己在沙發前跪了多久。

一切都是假象,他不該為此沉淪。黎先生要親他,只是因為他的占有欲。他是野獸一樣的人,不喜歡自己的領地被進犯,厭惡自己的獵物被染指。今晚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法國人,親吻不過是黎先生宣示主權的一種方法。

季紹庭滿心暗淡地走進洗手間刷牙。

黎琛,他的占有欲很強。

他甚至不允許他私自出門。他恐怕從來都當他是一件物品,再好些是寵物,所以偶爾會給他點甜頭,比如昂貴的婚戒與盛大的婚禮。

季紹庭看着鏡中的自己,心想這人是誰呢,為什麽這樣疲憊,像才結束了一場糾纏搏鬥。

對手是他自己,矛盾的根由是愛或不愛。

而黎琛手裏握着牙刷,最後還是把它放回了杯中。

他在夜裏回味季紹庭兩片柔軟唇瓣的觸感,的确不是甜的,是純得跟白開水一樣的。季紹庭明明都二十六歲了,怎麽好像還停在無邪的年紀,幾乎是呆呆傻傻地由着自己親,一對手從頭到尾都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嘴也不曉得張開,笨得叫黎琛不舍得扣住他的後腦勺,狠狠地攻占進去。

想到這黎琛心裏又騰升起一股喜悅:季紹庭真的沒親過人。

他就是親吻本身,是專屬于他黎琛的親吻的全部意涵,單是認識到這一點就叫黎琛今晚注定失眠。他翻身下床,進到書房,打開保險櫃,取出兩人的結婚證,盯着兩人的照片。

季紹庭真的很懂笑,平時厚厚敦敦地缺乏個人氣質,一笑起來立刻就有了熱和光,叫黎琛心頭愛欲滾燙。

他反複閱讀說明頁上用紅墨打印的“确立夫妻關系”,只覺得這紅色是介于夢幻與現實之間的另一種顏色,是季紹庭那粒眉尾朱砂痣的顏色。

第二天黎琛用完早餐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季紹庭走過來問黎先生是忘了什麽東西嗎,黎琛點了點頭。

“是什麽?”季紹庭半轉過身,“我幫您拿,在哪?書房嗎?”

黎琛只做了個讓他走近點的手勢。季紹庭疑惑地在他跟前立定。黎琛是真的高,季紹庭踩着玄關的一階樓梯都還得繼續仰視他。

被覆下來的吻封住嘴唇時,他半分都沒反應過來。

這個吻較之昨晚要短暫許多,但與昨晚一樣都是淺嘗即止的。結束以後季紹庭雙目怔怔,幹巴巴地只能吐出三個音節:“黎先生?”

“我忘記親你了。”黎琛回答得一本正經。

然後就不再看季紹庭,轉身離開的動作很幹脆利落,好像他并沒有把某個人的心攪成一堆混粥爛湯。

黎琛開心了,今早洗浴時他洗去了季紹庭的親吻,當然要再讨回來。

他是開心了,可季紹庭的一整天卻都不好過。他本來的日子就不好過,大把大把無處扼殺的空虛光陰,送上斷頭臺都處決不及,現在這些光陰悉數被黎琛今晨的吻填滿,每一秒都塞得飽飽的。

這很糟糕,季紹庭能解釋黎琛昨晚的舉動,但今天早上這個顯然不明不白。

這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躺在沙發上。電視裏是永無止境的劇集重放。糟糕透了,他不喜歡,他懼怕所有出乎意外的情節展開,他的應變能力真的很差。

到下午的時候他昏昏沉沉地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關進一座籠子裏,緊閉的籠門用的不是鎖,而是一枚戒指。

在夢裏他失去了對質量的感知能力,不知道這個戒指到底有多大,只知道它将兩根欄杆圈進了其中,首尾焊接得天衣無縫,也将他鎖成死囚。

醒來是因為手機在響,季紹庭一顆心因為噩夢而跳得又快又急,腦子跟斷了電似的,一時記不起自己在哪。他偏偏倒倒地坐起身,從茶幾上撈過手機,剛接通就是季臨章的責怪:“幹什麽你,打了三次才接。”

季紹庭揉着太陽穴回答:“剛剛在午睡。”

“這都幾點了,還午睡?”

季紹庭只問:“季老板您有何貴幹。”

那頭的季臨章吊着神秘兮兮的語調,說他今天要談一筆大生意。季紹庭打了個呵欠說恭喜恭喜,老板的公司不但重回正軌,還春風吹又生地更蓬勃了。季臨章哈哈哈哈地笑起來:“那老弟,你來猜猜我在那?”

“……靠!”季紹庭倏地坐直,“季臨章,你不會在南雲吧?”

季紹庭急沖沖地換好衣服出門,在等的士的時候他給黎琛編輯了一條微信,說他哥飛來談生意,他去見他一面,很快就回家。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自己定了時限:六點之前一定回到家。

黎先生不會不近人情到這種地步,他哥來了都不許他倆見面吧?

公司重回正軌,季臨章作為總經理忙得很,七點的飯局,四點半從飛機下地,減去交通時間,大概只有半個小時能擠出來跟弟弟敘舊。季紹庭在咖啡廳見到季臨章的時候幾乎是撲上去的。如果黎琛在場,他大概會覺得這個熱情洋溢的季紹庭很陌生。

也很讓他想要。

但是黎琛不在場,他在給季紹庭挑衣服。這在黎琛眼中不是驚喜,只是順便。他公司總部所在的貿易中心有許多高奢店鋪,回家的路上給季紹庭挑兩件秋天的衣服,順便而已。

雖然他前後走了五六家店鋪,才勉強擇定一件心儀。

他的結論是這些都不好,給季紹庭穿的衣服,應該要特別訂制才行。

黎琛開車回家時,季紹庭也正鑽進的士後座。季臨章緊随其後把自己的長手長腳塞進了車裏,季紹庭嫌棄的語氣裏暗藏着羨慕:“長這麽高做什麽?”

“別酸了,”季臨章很懂他弟弟,“我讓你高中報籃球隊,你聽了嗎?”

“才不關事呢。”季紹庭嘟囔道。

十月在南方還未散盡暑氣,傍晚依然有白晝滞留的悶熱,但大抵有秋的意味了,風吹來也是曉得冷的。

黎琛對變化有着最敏銳的觸覺,敏銳到車才開到家門前就知道不對勁。

因為缺乏安全感,事情一旦偏離預想黎琛就會感到煩躁,他為此将人生過成了一張既定的時間表,習慣很多事,習慣活在習慣裏。

不對勁,家裏沒亮燈。季紹庭通常會亮着燈等他。

季紹庭也沒有迎上來給他開門,朝他笑,給他遞茶果。

黎琛對四季更疊沒有感覺,可自從季紹庭來到他的生活裏,他就很期待冬天。

他一直在等,等冬天到來他回到家,裏頭開着暖氣,季紹庭迎上來,幫他脫掉沾滿寒氣的外衣。這個舉動比他彎身從鞋櫃裏取出拖鞋要更貼心些,是妻子對丈夫做的事。

黎琛按開燈,宅子裏空無一人。他喊:“季紹庭。”

沒有回應。

他幾乎等不及電梯,一步三階地跑上樓,猛地推開房門,見季紹庭的東西還在才松了一口氣,可下一秒呼吸又繃起來。

東西還在,可人去哪裏了?

手機在公文包裏,公文包在樓下,黎琛又急匆匆地跑下樓。

是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五六點的天雖然暗淡,但不至于全然無法視物,他看見了,從半掩着的客廳窗簾之間,外面季紹庭正站在家門口,張開手臂抱上了另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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