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方弛澈

“弛林手裏有兩個免徭役的名額。”方家老宅,方安山咂咂嘴說:“這兩年在宗族裏幾家人輪着用, 今年老栓家的卻說想要一個。”

“上年不是給他們了嗎?”方弛遠大伯母方喜晴氣憤的說道:“他家裏四個兒子, 各個年輕力壯,上年硬是從強叔家裏搶了一個名額, 今年說什麽也不能給他們了。”

方喜晴氣憤也不是沒有原因, 哪年的徭役不是會要了人半條命?上年徭役名額本來是要給方安強家的,結果方安栓和他媳婦來到方安山家又哭又鬧的, 說家裏兒子開荒地累出了病,再去徭役肯定就回不來了, 都是一個宗族的,方安栓家開荒地的事他們也知道,所以方安山考慮之後就把名額給了他家。

誰知道徭役的人剛走,他家的四個小子就連天帶夜的把後山邊上的地又開了兩三畝, 方安強家的小子倒是真的病剛好, 差點沒回來。

“嗯!”方喜進老實的點了一下頭表示贊同,方安栓耍奸滑頭, 他也覺得老栓家做的過分, 不過到底是長輩, 他也不好說什麽。

“爹可要考慮清楚了,年前強叔家的小子可是足足養了半年。”大房媳婦擡頭看看方安山, 雖然免徭役的名額是她兒子的, 但家裏還是方安山說了算, 她剛才的話就有一點逾越了。

“我哪裏能給他?”方安山板着臉說:“他還說想要花銀子買咧!徭役不是也可以花銀子抵?還是想着占我們這一點便宜。”

“我看爹就做的對。”

老二方喜樓贊同道:“不給他也是本來就商量好的, 一家一年。”

“嗯。”方安山嘆了口氣:“眼看着家裏是越來越好了, 弛林,弛遠兩個都沒讓人失望,弛遠雖然還沒考上秀才,但是在我們溪山縣也是遠近聞名的,這以後說不定我們家也能出個舉人老爺。”

“肯定能出的。”二伯母李玉笑道:“弛林弛遠不說考舉人老爺了,就是考上進士也是能行的。”

“呵呵呵。”老張氏捂着嘴笑道:“那咱們家不是以後就能出個官老爺了?”

“肯定能。”李玉又看向老張氏說:“以後娘就是老夫人,爹就是老太爺。”“呵呵呵”老張氏被逗的呵呵直笑,她和方喜樓都商量好了,方弛空不是個讀書的料,以後估計連童生都考不上,若是不指望着家裏的方弛遠和方弛林,如果不分家,家裏還真是沒什麽好盼頭。

一家人談着話,此時天色已經黑了,方安山正準備再講點什麽,家裏的大門就“砰砰砰”的響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用的力氣大,隔着一個院子,在屋內就已經能聽到一點動靜,家裏的大黃狗已經不停的狂吠了起來,于是方安山就停下來說:“喜進,你去看看咋回事。”

“嗯。”方喜進應了一聲就快速往外跑了出去,擔心誰這麽急敲門是發生了不好的事。

“誰啊?來了來了。”方喜進一邊嚷着一邊往門旁跑,拉開了門栓,一開門看見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奇怪道:“劉嬸子,這麽晚了,你來幹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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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喜進啊?”女人摟了摟頭發,看着方喜進露出了一個笑臉,溝溝壑壑的臉龐又尖又黑:“你爹呢?我找族長有點事?”

“在家呢。”方喜進老實的答道,正疑惑着有什麽事呢,一轉眼,就看見一個人從後面走了過來,因為天黑,方喜進看了兩眼才确定是方安栓,于是把着門看向女人說:“嬸子這大晚上的能有啥事啊?俺爹睡覺了,你還是明天再來吧?”

“嬸子真有急事。”女人急迫的說:“這好比大火要燒到眉毛了,不找族長不行了。”

方喜進扒着門,有一些不确定,但還是本着臉說:“能有什麽急事?我爹睡着了,明天再來吧!”

方喜進看着女人的臉,越想越覺得他是為了徭役名額來的,若不是剛才聽了方安山的話,也許現在女人就已經進去了,但是他天生的倔脾氣,吃軟不吃硬,如今早已在心裏給女人打了标簽,就是不想讓女人要進門。

“哎呦,你……”女人看不能進門,就要叫嚣着打方喜進一下,方安拴就趕過來制止道:“大侄子怎麽堵在門這裏啊?叔來了還能不讓進?”他臉上堆着笑,上來就把劉嬸子拉到了身後,“可是你嬸子有啥做的不對的?你給叔說,叔回去就治她,你先讓叔進去。”

他推起方喜進的胳膊,想從旁邊的門縫裏鑽進去,方喜進把門一關,夾住了方安栓邁過來的半條腿,隔着門說:“叔有啥事還是明天再說吧,我爹睡了。”

“松開,斷了,斷了!”方安栓在外面嚎啕着叫了起來,好像方喜進用的力氣真能把他的腿夾斷一樣,方喜進聽了更是不喜的說:“叔上年也是這樣進來的吧?這腿你要是……”

“喜進,讓他進來。”方喜進還沒說完,大伯母方喜晴就跟了過來說:“讓他進來吧,爹說想見見他!”

“哎呦呦喲喲。”門外方安栓聽了,一人吸着氣一邊笑着說:“聽見沒有,喜進你快開門啊!”

方喜進打開門讓到一邊,方安栓又哭喪着臉說:“喜進你也太用力了,叔的腿都要被你夾斷了!”

方喜進冷哼一聲沒有理他,轉身就快步的走了回去,方喜晴看了一眼方安栓夫婦,不是很想搭理的說:“爹請你們進去呢,快來吧!”

“好好好。”方安栓聽後,就彎着腰窸窸窣窣的跟着方喜晴進了院子。

“爹讓他進來幹什麽?晾他一夜,他馬上就老實了!”方喜進氣沖沖的坐回自己的座子,不情願的說。

“你和他置氣幹什麽。”方安山笑笑,“人馬上就進來了,看看他說什麽吧!”

方安山一家說話的地方是正堂,為了省油錢,就點了一盞燈照明,方安栓進來的時候,就一點點從陰暗走到光明。

“族長~”一進門,方喜晴先到位子上坐好,劉嬸子就對着方安山哭訴道:“這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啊,難得遇到了族長仁義,能給個免徭役的名額……我本來也是想貪心……”劉嬸子話還沒說完就嗚嗚的哭了起來,老張氏就從座位上下來扶住她說:“這是怎麽了?有難過的事就說出來啊?”

“老姐姐。”劉嬸子用一條灰色的手帕抹了抹眼淚,“要是自己能過去,哪還能來麻煩族長,這也是沒有辦法了……”

“你說吧,什麽事?”方安山在位子上看的直皺眉,對着方安栓說:“她老是哭,講不清楚,要不就你來說。”

“族長。”方安栓也眼淚巴巴的看着方安山,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哭起來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我家的幾個小子,去年開荒累的很了,現在都是一身的病痛,我都六十了,沒幾天好活,就想看着子女能平平安安……”他對着方安山講了一大串的養育子女辛苦,方安山看着油燈裏的小火苗,表情嚴肅,不耐煩的說:“就說你想幹什麽吧?要是想要免徭役的名額,不行,要是其他的,你就說出來我們商量商量。”

聽了方安山的話,正在哭訴的兩人,霎那間全都戛然而止了,兩人對視一眼,劉嬸子就揉揉眼睛說:“族長這話可就不好說了,我們家是有了難處才來找您,您就不能考慮考慮?”

方喜進等人在旁邊看的直撇嘴,李玉剛想站起來頂她一句,方喜晴就拽了她一下說:“咱們小輩就看看,別多話,自有爹娘處理他們。”

“你看娘都安慰劉嬸子半天了。”李玉小聲的對方喜晴說:“不會真的可憐她了吧?”方喜晴聽後,對李玉笑了一下,又拍了拍她的手讓他放心。

“考慮什麽?”方安山揣着明白裝糊塗的說:“徭役名額一家家的輪,到哪是哪,還能都讓一個人霸着不成。”

“可是老河家還不是每年都有!”劉嬸子看達不到目的就口不擇言的說:“為什麽我們就不行了!又不是白要你的!”

方安山聽了把臉一板,方安栓看情況趕緊過來抽了劉嬸子的肩膀說:“人家是親兄弟,能是我們這樣只有一點點關系的親族能比的嗎?”他一邊抽一邊悄悄看着周圍說:“就是方安強家也比咱關系近啊,人家今年不就有了名額,指不定第二年還能有!”

他一邊抽一邊看,都罵了半天方安山還是坐着一動不動,劉嬸子就不幹了,推了方安栓一把說:“哎呦,你別抽了,生疼生疼的。”

“哈哈哈哈。”邊上的方家人看的直笑,方喜晴在旁邊看着,小聲的對李玉說:“他這是想打着給外人看呢,可是我們這都是自己人,誰會向着她?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呵呵呵。”李玉也是掩嘴笑着,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張氏,又看看周圍的幾個兄弟,越想越覺得他們夫妻倆今天是選錯了地方。

“哎呦!”方家人正看着好笑,奶奶老張氏卻突然痛哭起來,坐在椅子上,哭的胸口好像憋了一口氣,上上下下的起伏着,哭的幾乎失聲。

“娘,你咋了!”

老張氏突然的動作把幾個兒子兒媳吓了一跳,方喜進趕緊走上前說:“娘,你怎麽了。”他擔心的扶着老張氏的肩膀:“有什麽事你說啊,可別吓唬我們了……”

“娘……娘的心裏……不舒服了,這好好的一家人,咋就分了親疏?說出去不是讓人戳咱們家脊梁骨嗎?我們照顧親族倒是照顧錯了,以後……以後,咱就不這樣了吧!”

“不咋樣了?”聽了老張氏的話,劉嬸子咽了口口水看着老張氏問:“老姐姐咋就想到這個了?”

“不想,不想了!”老張氏拉着劉嬸子說:“沒想到分個免徭役名額還讓你們這麽傷心,你聽老姐姐的,你家和老強家都一樣,咱都是一家人,都是一族血脈,哪有什麽親疏,以後咱誰也不給了,你們可不要在多想了。”

“啥。”這次輪到方安栓夫妻倆傻眼了,“這好好的名額咋就不給了呢?別啊老姐姐,我們,我們說啥了?”

“都是你這個臭嘴亂說。”方安栓假裝着抽劉嬸子的嘴說:“老嫂子你可別和她計較,族裏誰不說族長深明大義,不僅事事為族裏考慮,有了好事也忘不了族裏,誰敢說他一個不字?”

“真的沒人說?”

“沒人說。”劉嬸子聽了直搖頭。

“那你們不覺得我家偏心了?我們可沒有名額給你們了,都分出去了,我們又沒有掖着藏着,咋還就有人說我們的不是?”

“不了,不了。沒有,沒有。”

劉嬸子回答道。

“哦。”老張氏抹抹眼淚說,“沒有就好,我就想身後留個好名聲,我都這樣了,誰要敢壞了我家名聲,我……”老張氏又抽泣兩聲。

方喜進兄弟幾個看着漸漸平複的老張氏,心裏都有些後怕,怕老張氏就這樣有個好歹,“咳。”老張氏咳了兩聲,沒有多說,伸手看向方喜晴說:“扶我回屋去,累了,想睡了。”

“嗯嗯。”方喜晴反應過來扶着老張氏就往她裏屋走去。

“你們還有什麽事嗎?”方安山看着呆立着的夫妻兩個人問:“沒有就回去吧,我們也都要睡了。”

“沒有了。”

兩個人有些蔫蔫的,沒有了初來時的幹勁,磨磨蹭蹭的琢磨着剛才發生的事。

他們走後,方家的衆人也散了,趙青春和方喜雲一起走着回了私塾。

“娘是真厲害,剛開始我還以為娘真是因為怕壞了宗族親疏才哭的,沒想到一招就制住了那兩個無賴。”

“他們也不算無賴。”方喜雲微微呼出一口氣說:“都是生活所迫,他們也是為了子女吧。”

“嗯。”趙青春點點頭,看着一天的繁星,想想自己存的小金庫,忽然就覺得輕松了起來,她每年在縣城收的租金連方喜雲也不知道,心裏想着以後要是弛遠讀書讀不好就把小鋪子留給方弛遠,要是讀好了就留給方弛星,這麽幻想着,也就慢慢到了家。

方喜雲推門的時候,發現門已經拴上了,趙青春就扣着門鼻敲了敲,沒人應就又敲了敲,敲了三遍,方弛遠才打着哈欠過來開門,一開門就睡眼惺忪的說:“對不起了娘,剛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呵呵。”趙青春心疼的揉揉方弛遠的頭說:“快去睡吧,要不是老宅那裏發生了點事,我們也不會回來晚了。”

“發生什麽事了?”方弛遠眯着眼問。

“不是什麽大事。”趙青春又催了方弛遠一句讓他去睡覺。自己也拉着方喜進回了屋。

早上,方弛遠依舊早早起了床,沿着村頭跑步的時候,竟然看見有幾個八九歲的小少年也早早的起了床,沿着他經常跑步的小道來回跑着。

他搖頭笑了笑,也沒有特意改路,沿着路就跑了過去。

跑過去的時候方弛遠也沒在意,跑過去之後卻忽然聽到:“那是你的哥哥嗎?”

“嗯。”一個小小的聲音答道。他猛的停了下來。

“弛澈?”他回頭叫了一聲。

“哇!”一群小孩看他回頭都一溜煙的四散着跑開了,只有一個小孩還老老實實的站着。

“弛澈!”

方弛遠又肯定的叫了一聲。

“嗯。”小孩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剛才為什麽不理我?”

方弛遠看着方弛澈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生氣,又有點難過。

“因為。”方弛澈低着頭,“不知道給哥哥說什麽。”

方弛遠皺眉,有些無力的看着方弛澈說:“不知道說什麽,那你今天在這幹什麽?特意等我的?”

“不是。”方弛澈搖搖頭。

“去哪裏上學了?去年在私塾忽然就見不着你了。”

“不念書了。”方弛澈喏喏的說:“奶奶說我讀書浪費錢,家裏供哥哥一個人就行了。”

“你那麽小不上私塾能幹什麽!”方弛遠瞪大了眼睛,他又仔細的看了看方弛澈,發現方弛澈雖然穿的還行,但是好像從去年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麽高了……

他心裏鈍鈍的發痛,蹲下來問方弛澈說:“還想上學嗎?”

“想。”方弛澈說着眼淚就簌簌的往下流,“老早就想了,也想像哥哥一樣讀書。”

“那……為什麽不來找我?”

“找不到了,哥哥不在家,去了好幾次都找不到,就沒去找了。”

方弛遠聽後扶着方弛澈的肩膀說:“怪哥哥。”

“不怪哥哥。”方弛澈緊緊的摟住方弛遠,把頭埋在方弛遠的頸窩裏嗚嗚的大聲哭了起來。

這兩年方弛遠一方面忙着學習,一方面是不想再和以前的方安河一家有什麽來往,所以在方弛澈消失的時候,他自動就屏蔽了他的存在,自以為然的以為方弛澈是換了個私塾,自欺欺人的以為,方弛澈會過的很好,是他不想再和自己聯系……

“小澈兒。”方弛遠輕輕的問着:“你現在過的好嗎?”

“好。”方弛澈趴在方弛遠身上點點頭說:“哥哥今年就要考秀才了,奶奶說要是哥哥考上秀才我們一家就能享福了。”方弛澈又轉頭看了看方弛遠說:“哥哥今年會考秀才嗎?考上秀才了也會過好日子嗎?”

“會。”方弛遠揉揉方弛澈的小腦袋,“會的。”

送方弛澈回了家,他遠遠的看着那個停留在記憶中的房子,輕輕的呼了口氣,如今他已經從裏面出來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怨恨,他靜靜的站了一會,轉身朝着私塾走去。

這章可以算是還了上次欠的章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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