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蜻蜓點水,還不曉得二哥的唇到底是何樣感覺,她倉促抽離。

吳祖清看着她,很多時候他都是這麽看着她的,許是沒什麽光線的緣故,他眼裏似乎多了一些情緒。

蒲郁腦海裏只有一個聲音:完了,完了……她心慌意亂地轉身,去打開車門。

剛勾到門鎖,她的肩膀被握住。還未反應過來,她倒在了座椅上,接着看到他的眼睛。

吳祖清一手搭在靠背上,一手撐在她腰側,“你講什麽?”

蒲郁幾乎發不出聲,只有唇在嗫嚅。大約為了聽清她說什麽,他又俯低了些,領帶彎彎繞繞垂搭在她胸前。仿佛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領帶的質感,絹綢的,能絲滑地鑽進她身體裏。

“養虎為患,不會的……”

“不是這句。”吳祖清說,壓迫感令人無法順暢呼吸,“再說一次。”

話語在她心中百轉千回,只得含蓄地複述,“小郁心悅二哥。”

吳祖清笑了笑,“你懂什麽?”

反駁的話連同心思被堵住,他徹底傾身,在她唇上落下吻。

輾轉吮-吸,以為是溫柔的吻,忽而加重,撕咬她呆滞而不知反應的下唇。她混混沌沌地想,怪不得二哥笑她不懂,原來吻該是這般的。

也在這時,貝齒無意識翕開,他尋到破綻探進,卷起驚濤駭浪。驟然平靜,複蕩開來,跌宕起伏宛如篇章,扣她心弦。

她脖頸上的汗滴進旗袍領,他因屈膝而繃緊的西裝褲子,不謀而合地在皮椅座上摩擦出細微的響動。她感覺在黑暗裏,事實上閉着眼也在黑暗裏,這些感知合拍于唇齒間,奇妙不已。

分開時帶着不知誰的銀絲,他輕柔地吻她的泛紅的唇角,以示收尾那樣。他說:“你看,你不懂的。”

蒲郁喘着氣,半起身往後退,後腦勺一下撞到窗玻璃,吃痛蹙眉。

吳祖清伸手過去,卻頓住,最終只劃過她耳邊的發絲。

貫會揣摩人心,奈何看不透他;遭到戲弄的委屈感湧上心頭,她聲音緊澀,“二哥,認為我的心意很淺薄麽?”

小女孩直白而莽撞的心意攤在面前,吳祖清不再如風月場上游刃有餘。

“沒有。”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麽。

蒲郁道:“不必诓騙我。”

吳祖清松了松領帶結,“我不覺得,不過我們認識僅僅數月,你完全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在做的事。你好像發現新玩偶的小孩,覺得新奇、神秘,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逝的。”

他說得頭頭是道,令人很難找到反駁的縫隙。好在,盡管他認為她的情感是幼稚的,但他沒有因此看低,她還留有些勇氣。

“我曉得了。”蒲郁道,“時間對嗎?我會用時間來證明,二哥錯了。”

吳祖清微哂。怎麽忘了,得寸進尺才是她本色。

他從內差摸出一把鑰匙,“禮物。”

蒲郁不解其意。吳祖清解釋道:“三樓的租約還有一個月,我搬走之後你可以自由出入。留下的那些書,你得在這段時間內讀完,然後寫心得給我。”

“這就是禮物?”蒲郁直覺真正的禮物他應該沒帶在身上。

沒過幾日,聖瑪利亞女中開始放暑假,吳家搬去了馬斯南路的新居。

趁施如令不在家,蒲郁拿鑰匙進了三樓。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一些沒帶走的家具用布遮起來了,夜裏獨處于此,讓人有些害怕。

蒲郁盡量不去想三樓以前出過命案,鎮定地走進書房。書架被搬空了,僅書桌上放着厚厚一沓書籍,還有紙筆墨水——二哥細致入微,避免她不寫心得找借口。

蒲郁翻看那些書,慢慢明白為什麽不将書給她,而是讓她來秘密的空間看。有西方學者的學術著作,諸如孟德斯鸠、讓-盧梭、約翰-洛克、黑格爾、卡爾-馬克思;還有中國政治家、革命先鋒的論政,甚至明令禁止的赤色文章。

可是這些對她來說未免艱深,是要她知難而退嗎?不,二哥已經懶得與她較勁了。

他要她認識社會之所以運轉的基礎。

另一邊,馬斯南路的吳宅。

文苓帶來一盆矜貴的蘭花,恭賀喬遷之喜。在客廳坐了會兒,吳祖清領她到花園散步。争執歸争執,工作還得執行。

四下安靜,他以閑談的語氣道:“看商會目前的狀況,可能李會長與孫董事達成了什麽協議,準備把挪用款項的罪名推給老馮一系。老馮他們,忙碌的忙碌,度假的度假,盡力回避。這樣下去,此案恐會不了了之。”

文苓道:“我查到很有趣的事。”

“講。”

“不是常有地方軍匪勾結倒賣槍-支,或者民團搜羅槍-支的現象嘛。去年十月到今年年初,上海周圍一帶大大小小也有近十起,我追蹤這些槍-支的去向,其中一起發生于去年十二月,槍-支按理該收繳了,檔案裏卻沒記錄。”

吳祖清點頭,“同賬目出錯漏的時間對得上,看來我們推測的方向是對的,那筆錢被用來購買武器了。”

“問題在于,幫派買賣武器是常事,我們沒法拿這個理由讓他們相信有內鬼。他們若不互相猜忌懷疑,我們很難找出卧底。”

吳祖清轉身,負手道:“講來講去,你還是想講打入青幫內部是上上策。”

“不然呢?”文苓挑眉道,“你其實認可她的,只是不想讓她出賣姿色。總局的女同事屈指可數,都是這麽開始的。我也是。”

“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麽進來的?”

“打字員,被大老板看中。”

“不信。”

文苓呵笑道:“随你信不信。”

吳祖清看向遠處,園子裏草木茂盛,可缺少姹紫嫣紅。

“小郁有天賦,我不想她只是機器。”

文苓上身晃到他面前,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吳先生,你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是在掩飾什麽嗎?我聽聞的57號,不是你這樣子。”

夏意漸濃,吳祖清見蓓蒂整日吵着無聊,便把施如令請過來。女孩們坐在草坪上,看書、談天,吳祖清從二樓窗戶看見,難免想起小郁。

“小郁最近很奇怪。”施如令道。

“怎麽講?”吳蓓蒂回道,大部分注意力還是在書上。

“就是很奇怪嘛……從前她不那麽親近我姆媽的,如今時常上我姆媽那兒。有一回我還看見她抹了唇膏呢!丹祺唇膏,姆媽給她的,還有鞋子首飾,花裏胡哨,真不知道她們怎麽回事。”

“欸?”吳蓓蒂偏頭,“該不會是……令堂有意為小郁找夫婿吧?!”

施如令錯愕,“是嗎?說來也是——姆媽覺得小郁是個多餘的麻煩,小郁到适婚的年齡了,不是沒有可能的。”

“什麽适婚的年齡,小郁同我們一般大,你想現在就結婚麽?”

“我沒有這個意思。十六歲嫁人的還是很多嚜,我兒時的玩伴育有一女一子了呢。”

遠在靜安寺路的蒲郁正在縫制一件旗袍。張裁縫訓話過後,她沉心靜氣,仿佛一門心思重回裁衣上。其實她仍在姨媽的社交場裏,還添了的任務。

她的睡眠時間很少,卻不怎麽打瞌睡了。有時候她會覺得類物種進化,悄然、迅猛。

吳祖清也這樣想。

夜裏在舞廳看到她的時候,與數月前對他說“‘郁乎蒼蒼’的郁”那個人全然不同了。

蒲郁跟着張寶珍,被人群簇擁。她着一身中袖的水藍旗袍,擺幅較原來穿的窄,令曲線若顯。不僅擦了紅唇,還有雙頰掃到眼尾的粉紅胭脂,珍珠耳環襯得肌膚無暇。一颦一笑,那麽生動、閃亮。

蒲郁第一次正式來舞廳,張寶珍給她介紹這些個風月場貴人,其中有南爺的結拜弟兄,還有青幫太子爺。

這就是張寶珍培養蒲郁的目的。太子爺愛好年輕可人的女孩子,投其所好,能幫到南爺,就是幫到她自己。

“不邀請我跳一支舞?”角落卡座沙發裏,文苓問。

吳祖清不語,依舊注目舞池,那輕浮的男人向女孩伸出了手。

文苓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蒲郁搭上了太子爺的手,他們翩翩去到舞池深處。文苓道:“那你想邀請誰跳舞?”

吳祖清收回視線,語氣平靜,“我不想跳舞。”

“吳先生,難道你不會跳舞?”

“我只會一件事。”

文苓一怔,旋即誇張地笑起來,“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吳祖清彎了彎唇角,“文小姐不會以為我想拿什麽,非得通過你?”

文苓神情冷下來,“這不是最好辦法。”

“我只求結果。”吳祖清習慣性地點了點桌子,拿起紅酒杯,“立馬就能見結果的事,何須用你那沒效率的法子。”

“讓他們起內讧不是非得見血的。”文苓壓低聲,頗有些咬牙切齒,“為了她,你瘋了。”

“文小姐,我必須要提醒你,不要小看所謂的‘第一機器’。機器,是沒有情緒的,只有理性公式。”

燈球旋轉,斑斓光點緩緩掠過每一張臉孔。

爵士舞曲流淌,蒲郁與男人跳着搖擺舞,笑容燦爛。

忽地,滾燙的液體濺到她臉上,眼前的男人倒下去。而後才聽見槍聲、撞地聲、尖叫。

蒲郁蒙住臉,不斷地往後退。不清楚碰到誰,誰在拽她的手臂。隐約看見姨媽吓暈過去,被一群馬仔扶住。

剎那間,宕機重啓般,蒲郁緩和過來,返回方才的位置,跪在男人身邊替他捂住湧血的傷口。

“人呢?來個人啊,送他上醫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