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

太子曲游是先文慧皇後所生。文慧皇後是皇上的結發愛妻,文慧薨逝之後,皇上就把對她的憐愛盡數傾注在了太子身上,少時立儲,異常珍視。

毫不誇張的說,眼下在皇上心中,其餘衆皇子加起來的分量也敵不過一個太子殿下。

雖說錦沅到如今也不能全然猜透,皇上為她和曲淮賜婚的真正意思,但當兵權和皇子牽扯到一起的時候,絕不會是什麽好兆頭。

錦沅這時候拖太子下水,皇上就一定會慎之又慎。

只見皇上沉下眸子,遲緩地點了點頭:“……原是阿游啊。”

四皇子和阿游,光是稱呼上就已經分出了親疏遠近。

錦沅微不可查地側了側頭,餘光看見身邊的曲淮臉色忽青忽白,十分難看。

錦沅趁勢再添一把火:“皇上,臣女愛慕之心此生不變,還望陛下成全。”

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給太子也只會是正妃,也就是未來的皇後。

更何況太子如今遠在渝北監軍,再要将近半年才會回京。

皇上是絕不會讓她和兩位皇子都有牽扯的。

果然,皇上聽了這話臉色霎時變的十分難看,太子的确出衆,但太子妃絕不能是錦家的女兒。

母族勢力太盛,性子也不乖巧文秀。

皇上在心底裏評點一番,随後道:“阿沅真是少年心性,朕喜歡。”

這就是明擺着要岔開話題的意思了,渝南王神色微動,連忙接話給皇上鋪臺階:“讓皇上見笑了,臣管教不嚴,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皇上擺擺手:“小孩子玩笑罷了。”

但話是這麽說,皇上還是接着道:“也是朕心急了,阿沅還小,再等幾年定親也無妨。”

一旁的曲淮再也沉默不下去,急道:“父皇!”

皇上只當沒聽見,大手一揮岔開話題:“渝南王一家好不容易回京團聚,朕就不再多留了,跪安吧。”

皇上說完就徑直移駕回了後宮,錦沅走到渝南王身邊,一起出宮回府。

渝南王上一次見到女兒,還是去歲,一晃好些日子不見,真是長大了。

他沒有再提方才賜婚的事,溫柔地拍了拍錦沅的肩膀,嘆道:“走吧,你母親在府裏等着你呢。”

錦沅感受着肩膀上傳來的溫度,眼睛不争氣地一紅,她重重地點頭,心裏發誓,絕不會再讓前世的悲劇上演。

殿門外早早為他們備好了軟轎,錦沅等渝南王先坐好之後,才往後面的那一頂走去,卻沒想到曲淮竟然不死心地跟了出來。

“阿沅!”曲淮披着狐裘,站在檐下高聲喊道。

錦沅腳步一頓,站在轎旁回頭看他。

曲淮迎着料峭的春風走到她面前,面容略帶幾分失落,說:“阿沅,你真的喜歡太子嗎?從前為什麽沒有聽你提起過,你是不是不想嫁給我?”

他的語氣近乎乞求,但錦沅神色絲毫未變。

錦沅在邊境長大,身上沒有一點京中貴女的溫柔淑雅,她大哥一度懷疑她嫁不出去。直到進了京,身上的野勁兒才逐漸收斂。

她本就是尊貴驕傲的出身,又有一張傾城的容貌,京城裏就沒有哪個年輕的少年郎君不喜歡她。

後來,父王被人誣陷,曲淮可以說是錦家的恩人,所以錦沅在他面前,從來都是順從感激的。

那時錦沅總是害怕,怕有人會對她指指點點,會因為她的言行去質疑她父母,質疑整個渝南王府。

如今,她卻想明白了,真正想致你于死地的人,是不會因為你的改變而收斂的。

曲淮看着她,半垂着的眸子如刀鋒一樣寒涼。

他本以為一切都是在掌握之中的,卻沒想到錦沅竟敢當堂拒婚,還當着他的面表白曲游。

曲淮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掩在袖內的手,他自小就活在太子的陰影之中,明明同年同歲,卻境遇如此不公!

錦沅唇邊微微掀起,勾勒出一抹輕視的笑,她擡眼去看曲淮,語帶為難道:“四皇子,方才我已經明白說過我的心意了,心中只有太子,還是莫要糾纏了。”

兩人相對而立,周身站着許多随侍,錦沅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

曲淮臉色鐵青,只覺得自己的顏面被錦沅踩在腳底狠狠踐踏,可他如今無勢無權,得罪不起錦家。

只能強忍了苦果,勉強給自己挽尊:“是我思慮不周,阿沅莫怪。”

錦沅這回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彎腰上轎,冷淡吩咐:“回府吧。”

圍簾放下,軟轎穩穩擡起,曲淮捏緊拳頭後退兩步,眼睜睜看着錦沅的軟轎在他面前走過,臉色異常難看。

皇上賜婚是天家恩典,自古以來從沒有人敢回拒。遑論錦沅在大庭廣衆之下二度拒絕了四皇子。

這事兒就像長了腿一樣在宮裏宮外迅速傳開,朝中大臣都等着渝南王這回徹底得罪聖上,一朝倒臺。

可沒想到接下來所有上書彈劾渝南王的奏折都被壓下,皇上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照樣厚待渝南王府,還給世子錦程升了官銜。

衆人由此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再沒有人敢在朝堂上議論此事。

可民間的議論卻是止也止不住的,尤其是那些想嫁進皇家的貴女。

錦沅沒興趣出門去聽人議論自己,在王府裏一連悶了七八日,直到二月初七這天。

她坐在馬車裏,妝容精致,衣飾也十分明麗,手裏握着一紙薄薄的請貼。

這是前幾日安慶候陶家送來的,陶老夫人六十大壽,給渝南王府送了帖子。

渝南王妃知道錦沅不想出門,沒有勉強,只派人把帖子送到了她房中,錦沅當時并未在意,今日随意一瞥,才知道是陶家的壽宴。

錦沅倚着軟枕,合上雙目又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當日皇上為她和曲淮賜婚後不久,再次為她大哥錦程賜了婚,妻子正是安慶侯府大小姐陶見柔。

陶家書香世家,門風清正,和渝南王府倒是門當戶對,可也正是因此,陶小姐自小文秀柔弱,家裏哪舍得她嫁到渝南邊境去。

當時錦沅還對一直拖延婚期的陶家很不滿意,可在最後,陶見柔亦死在了那場霍亂之中。

陶家雖然傷心痛惜,仍是給當時伶仃一人的錦沅遞了信,明确表示兩家姻親不斷,若有需要,一定相助。

盡管後來錦沅很快就被曲淮毒死,可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時刻銘記。

這一世重生之後,因着她推拒了皇上賜婚,兄長的賜婚也跟着沒了影,但陶家老夫人的壽宴,錦沅不想推辭。

錦沅出門時有些晚了,等到安慶侯府的時候,門前已經停滿了各家前來赴宴的車馬。

母親一早就出了門,這會兒估計到了有半個多時辰了。

錦沅并不想聲張,跟着引路的小厮進了後院之後,便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了,回去當值吧。”

芳苓給他塞了幾錠碎銀,小厮連連行禮,捧着碎銀子歡喜跑了:“謝郡主賞!”

錦沅從前來過幾次安慶侯府,可印象不深,一路走走停停,七拐八拐地不知走到了哪裏。

她只怕走到夫人小姐們的內苑不禮貌,想沿路尋個丫鬟指路,卻連個影子都找不見。

正奇怪着,就聽到院牆那邊上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多謝善文公主關懷,我已經沒事了。”

善文公主雖是公主,卻并不是皇室女兒。

她名唐輕竹,是先慧文皇後唯一的侄女,關系親厚,從前唐皇後在世時,封為了郡主,後來仙逝,皇上又破例将她封為了公主。

唐家低調,如今甚少在人前露面,她怎麽來了?

錦沅有些好奇,卻也沒興趣聽牆角,轉身欲走,就聽到另一道稍顯刻薄的女聲:“公主還說呢,今天諸家都來給老夫人賀壽,不就有人沒來?”

“她如今可是風光了,可就算表白太子又如何,還真以為自己能成太子妃麽?”

錦沅本就因為出色的容貌和背景而惹人羨慕,如今又當衆拒絕了聖上指婚,哪能不讓其他人忌恨!

本不想惹事,奈何人家就差指名道姓把手指頭戳到自己臉上了。

錦沅往前走了幾步,大大方方拐進了院牆,停在門口,一臉無辜地面向衆人:“是在說我嗎?”

陶見柔前些日子微感風寒,一直悶在院子裏養病,今日祖母壽辰也只是一早過去磕了個頭,并未出席。

幾個從前還算交好的姑娘聽說之後,便結伴來院子裏看她,一時說起閑話,結果正落進人家耳朵裏。

陶見柔是主人,這會兒見到錦沅難免尴尬,剛要說些什麽緩解氣氛,就聽到唐輕竹道:“原來是啓蘊來了,別那麽大火氣嘛,胡妹妹也是心疼見柔,誤會了。”

錦沅封號是啓蘊,卻很少有人這麽稱呼她,唐輕竹這麽一叫,莫名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味。

可她仍是溫和端莊的,尤其是站在一臉驚慌的胡明玉身邊,更顯高貴。

胡明玉的父親只是個三品官,平時哪敢招惹錦沅,如今站在公主身邊,似乎底氣也更足了:“我又沒說錯,老夫人壽宴也要遲到,還真是有恃無恐啊。”

唐輕竹蹙起秀眉,嗔怪道:“不可胡說,啓韞怎麽會這樣無禮呢?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明裏在替她說話,實際上卻直接給錦沅坐實了無禮的名頭。

胡明玉哼了一聲,意有所指道:“公主就是太善良,不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天家賜婚都敢拒絕,今日陶老夫人壽宴,恐怕更入不得她的眼了!”

唐輕竹眸中有嫉妒一閃而過,溫聲道:“胡妹妹想多了,太子婚事何等重要,不是說兩句就能成的,我們還是不要妄議了。”

繞來繞去終于繞到正題上,錦沅緩緩踱到幾人面前:“拒婚之事都過去了這麽久了,我以為四皇子都要忘了,卻還是有人頻頻提起。”

她看向唐輕竹:“善文公主,你說這提起之人是眼饞嫉妒呢?還是不安好心,非要戳四皇子傷疤呢?”

這話應該怎麽答?

唐輕竹一時語塞,就聽到錦沅接着道:“若是前者,我覺得還是算了,畢竟家世容貌擺在這,後天再努力也沒用;但若是後者呢,那便好自為之吧。”

胡明玉這回就算再蠢,也能聽出錦沅是在諷刺她,當即惱羞成怒,漲紅了一張臉就要上前和人理論,可階下還有未化的積雪,一個不穩,兜頭朝地上跌去。

幾人旁邊就是一口碩大的青瓷魚缸,天氣尚寒,裏面沒擱魚,光有一缸水。

眼看着要栽進缸裏,胡明玉本能地想要拉住身邊的人,卻發現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唐輕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幾步之外了,現在離她最近的是錦沅。

看着眼前伸過來的一雙手,錦沅本來是沒那麽多善心要扶住她的。

可今日是陶老夫人壽日,魚缸冷硬,真磕上去定會出亂子,錦沅不想事情鬧大,電光火石之間還是決定伸手扶她一把。

然而下一刻,就有人先她一步将魚缸一腳踹開。

噗通一聲悶響!

胡明玉摔在地上,痛的表情扭曲涕泗橫流。錦沅心口莫名狂跳起來,下意識地一回頭,正對上一雙浸着薄怒的眼睛。

下一刻,肩背一暖,一件繡着四龍紋的玄色披風裹到了肩上,男人溫熱的手指無意觸到她的頸側,帶起一串細密的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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