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渝南
16.
“太子殿下稍坐。”奉茶的小太監給曲游端來一杯新茶,道,“唐公爺和唐夫人、還有善文公主正在裏頭面聖。”
曲游不在意地擺擺手,應聲道:“孤王知道了,下去吧。”
他待的偏殿和正殿之間有一道門,今日大敞着沒關,只挂了一層薄薄的竹簾,曲游擡眼看過去,只能看見殿上跪着的模糊身影,聲音倒能聽個清楚。
惠國公唐應是文慧皇後的長兄,老公爺過世後,便由他掌權至今,但唐家自出了一個皇後起便在朝中激流勇退,如今不僅唐應只擔了虛職,連族中子弟也幾乎在朝堂上見不到了。
但唐應畢竟也算是皇上的大舅哥,君臣關系頗為熟絡,皇上見到他之後便主動關切寒暄了幾句,唐應一一答過之後,皇上終于把目光移到一旁的唐輕竹身上。
只見她十分乖順地坐在唐夫人身側,時不時幫自己母親遞一遞絹帕和茶水,卻始終沒有多過一句嘴。
模樣還算清秀,性子也好,甚是良婉,皇上不懂聲色地喝了一口茶,心中還算滿意。
最重要的是,唐家如今低調,就算日後再出一位皇後,也不會出母族霍亂之類的岔子。
皇上撂下茶盞,終于出聲,佯裝無意地問唐輕竹:“朕還真是有一陣子沒見過善文這姑娘了,幾次宮宴都說病了,是身子不爽利嗎?”
唐夫人是知道內情的,一聽這話心中一顫,忙去看自己女兒。
唐輕竹抿着嘴猶疑片刻,還是起身跪到大殿中央行了一個大禮。
皇上皺眉:“善文這是怎麽了?”
唐輕竹眼睛裏含着淚,主動認罪磕頭,然後才道:“臣女欺君大罪,求皇上重罰。”
她說的不清不楚,皇上看着她這模樣,問:“欺君?說給朕聽。”
唐輕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才道:“是……其實,臣女并沒有生病,這幾次宮宴稱病,也是另有緣由。”
皇上問:“那你說給朕聽聽,是什麽緣由?”
唐輕竹咬着唇:“實際上是臣女惹怒了太子表哥,只怕表哥見到善文又會不悅,才膽大稱病,欺瞞了皇上。”
怎麽又牽扯到了太子,皇上眼睛裏已經隐約帶了一些不悅,但他很快掩飾住,順着這話音又問了一句:“是太子欺負你了?”
聽了這話,唐輕竹瘦弱的身板縮了縮,她再度朝皇上拜了一拜,誠懇道:“臣女并非是這個意思。”
她沒再兜圈子,而是直接講起那日的來龍去脈:“二月初七那天,是安慶侯陶老夫人的壽辰,臣女收了帖子去赴宴,本是和陶家小姐、左都禦史府的胡小姐一同說話,卻不想正遇上了同來赴宴的啓蘊郡主……”
唐輕竹頓了頓,故意掠過此處沒說:“郡主在階上沒有站穩,臣女卻沒有拉住她,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時趕到,救下郡主,臣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因此,在此事之後,臣女便再沒有臉面去見太子表哥了。”
她的聲音柔弱帶着一點點地哭腔,又特意把胡明玉和錦沅争吵的部分略去不提,只這樣似是而非的說一通,反倒讓人覺得錦沅是因為太子來了,而故意摔下臺階的。
果然,皇上一聽她說完便緊緊蹙着濃眉,語氣十分不悅地道:“是太子救下了郡主?”
唐輕竹一聽這語氣便瑟縮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是……殿下大德,臣女實在敬服。”
即便心中再偏向曲游,皇上也覺得他這事做的不妥當,他是儲君之尊,怎能輕易駕臨臣子府上,還親自救下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這若是傳出去,哪會不叫人多想?
想到這,再看一看至今還維護曲游的唐輕竹,皇上更是滿意了,只有這樣大方淑賢的女子,才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他滿意地點點頭,緩和了語氣:“好孩子,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快起來吧。”
唐夫人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唐輕竹擦幹眼淚站起身,臨了不忘再度磕頭謝恩。
“委屈,孤王看來,并不是吧?”
然而就在這時,偏殿的簾子倏地被人掀開,曲游負手走進正殿,語調淩厲。
除了皇上,殿上的唐家幾個人都不知道太子就在偏殿聽着,唐應和唐夫人在曲游出現的那一刻便站起了身,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唐輕竹更是傻眼,她臉上還挂着淚,被他銳利的眼睛一掃,忙垂下頭去。
皇上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闖進來,大驚之下見到底下三個人的神情,也便知道方才這是八成又欺了一次君,被戲耍的惱怒猛地從心底燃起。
唐應自然也感覺到了皇上的怒意,忙去看曲游:“太子殿下竟在這,善文說的這事我們也只聽個樂,到底是什麽個情況還得聽太子來說說。”
唐夫人飛快理解了他的意思,跟着道:“是啊,善文還小,自小養在娘娘和老夫人身邊,無拘無束的慣了,太子別放在心上。”
她口中的娘娘自然是文慧皇後,皇上一聽就啞了火,竟說不出一句追究的話來。
曲游卻沒有一點态度緩和的意思,語氣甚至更冷:“娘娘?唐夫人,你應該不是在說我母後吧。”
所有人都清楚文慧皇後在皇上心裏的地位,連柳皇後都不敢與之比肩。
因此,這也是唐家能始終被皇上記挂在心裏的最重要原因,有已逝的愛妻橫亘其中,皇上總是願意對唐家人網開一面。
曲游卻沒有這個顧慮,他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從唐家這幾個人身上一掃而過:“唐夫人,我母後仙去十數年,唐輕竹今年也才十幾歲,你卻說她自小養在我母後身邊?是怎麽養的,說出來,孤王倒想聽聽。”
唐夫人一噎,求助般地看向唐應。
唐應卻偷眼去看皇上,皇上始終沉默,由着曲游去說。
曲游只覺得煩透了,冷冷地嗤笑一聲:“你們若真把我母後唐家人,就該尊她敬她,而不是這十數年間動不動就要提一提,讓她不能入土為安!”
這話說的太重,唐應不敢接,只得瑟瑟道:“太子言重了,臣……”
曲游打斷他的話,厲眸盯着他來回逡巡,直到把他看的心中發虛,雙腿打顫:“唐公爺,我母後雖然姓唐,可不是所有唐家人都是我母後。”
他一字一頓地,不留半分餘地:“唐輕竹想做太子妃,她配站在孤王身邊嗎?”
唐輕竹所有的癡念和妄想被這句話盡數敲碎,她軟軟地跪下去,哭都哭不出聲來。
皇上自始至終未發一言,此時終于出聲,看了一眼曲游,然後道:“來人,拖出去。”
這話一出,便是認同太子說的話了,唐夫人只覺得有人兜頭朝她潑來一盆雪水,讓她冷得說不出話來,唐應到底知道分寸,在皇上還沒有完全發火的時候,咽下要說的話,拽着妻女狼狽離開了坤輿殿。
大殿上終于清靜,只有方才端上來的茶杯徐徐冒着熱氣,皇上看一眼身邊的柴陽,柴陽立馬帶着殿上所有人退到外頭,并帶上了偏殿的門。
皇上看着曲游,淡淡道:“跪下。”
曲游應聲跪下,膝蓋磕在金磚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皇上見他這雲淡風輕的模樣,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一掌狠狠拍在桌案上,上面整齊碼放的奏折都被震開:“曲游,你長大了!連朕都不放在眼裏了?嗯?!”
曲游擡頭,那雙和唐皇後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看着他,問:“父皇,兒臣不明白,這世上難道還有比母子再密切的牽連?您寧肯輕放唐家人,也不願意寬待自己的兒子?”
皇上被反駁地啞口無言,半晌之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好,那你說,唐家做了什麽事,以至于你如此不顧及你母後的情面?”
曲游早有預料,直接從懷中掏出一本奏折:“唐家看似深入簡出,實際上卻在京中大肆開賭坊秦樓斂財,唐輕竹更是打着母後的名義,到處宣揚和兒臣早有婚約,前日宮宴之後,不知有多少朝臣去唐家送禮,只為叫未來的皇後娘娘多照拂自家。”
他站起身,将奏折放到禦案上,又回到原位跪下:“近日渝南邊上不穩,有不少流寇作祟,有不少人一路跋涉進了京,如今不少人都被養在唐家的別院裏,父皇真的不知嗎?”
皇上這回沒說話,他自然是知道的。
也可以說,這是他如今默許的後果。
渝南不穩,勢必要渝南王前去平亂,但他實在不想再給錦家白送軍功。
也正是因此,才給錦家那父子兩人安了不少軍務,他們成日泡在兵部,也自然就不會知道渝南的事。
他想讓渝南王徹底回不去渝南。
至于平亂怎麽辦……唐老公爺辭官之前,唐應曾也是一個骁勇武将,就算隐退多年比不上錦川穹,可平幾個小小流寇,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本想着等給唐輕竹和太子賜婚之後,便複啓唐家,卻不想今日被親兒子将計劃整個攪亂。
曲游心知肚明:“父皇,即便複啓唐家,也不能削弱錦家,到時候朝中只會出現兩個功高蓋住的武将,父皇又該如何?”
皇上沉吟一會兒,沒答,反問:“那你說,該如何?”
曲游淡淡一笑,說:“兒臣以為,只有錦沅進東宮,才算上策。”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繞來繞去,想娶她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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