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必報

17.

皇上微微擡眼,像是在思考,曲游解釋:“錦家是曲朝百年世族,根基深厚,朝中追随者數之不盡。因此兒臣認為,對于如今的渝南王府,家族勢大,與其聽之任之,不如收在麾下。”

皇上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點點頭,認同道:“是這個理。”

曲游接着道:“更何況,若真是放任錦家自己去結親,未免不會讓兩個勢大的家族站在一起,而那時,他們必定是站在皇權的對面,父皇,這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他說的具是事實,否則皇上一開始也不會想着把錦沅賜婚給曲淮。皇上本是想借一樁簡單的婚事來收回兵權,可如今曲淮是用不上了。

其餘幾位皇子又還小,算來算去,也只有曲游。

但皇上仍沒有一點松口的意思,也沒有叫曲游起身,只問:“若真的賜婚,錦沅以後就是皇後,錦川穹将是國丈,阿游,到時候,你當如何?”

分明是問句,曲游卻不答,反問:“唐家如今這模樣,又和當初母後在時一樣嗎?”

唐家自唐老公爺和文慧皇後接連去世之後便再不複從前,皇上說不出話來。

他頓了頓,才道:“總歸你是長大了,朕早該放手。”

曲游能聽出他這語氣裏不同尋常的情感來,因此并沒有出聲。

皇上看着他的模樣,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慧文仙去數年,他們的兒子都已近弱冠,如今正是年少鼎盛,可他卻像一顆漸沉的暮日,終将失去所有光華,且将永遠握不住兒子的手。

他将一切思緒都掩在心中,最終只是淡淡道:“無論如何,你都該記清自己的身份。起來吧。”

雖說沒有提賜婚的事,但曲游已經有了計較,他沒再追問,自覺地退出了坤輿殿。

唐輕竹進宮之前對着自己熟識幾位小姐好一通無聲炫耀,連進宮之前坐的馬車都特意多配了幾個護衛。如此高調,京中人幾乎都以為太子殿下和善文公主這樁婚事已經算是定下了。

卻沒想到,半天之後就傳出善文公主一家被太子殿下趕出大殿的消息,惠國公府大門連閉三日,一時間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淩江樓裏,錦沅坐在二樓靠窗位置,周邊的所有人幾乎都在談論此事。

縱使不想聽,你一言我一語地也非要鑽進耳朵裏。

錦沅這幾日都沒大睡好,眼底青黑一片,即便敷了厚厚一層香粉也不能完全蓋住,出門前便帶了一頂帏帽,輕薄的紗遮住臉,即便坐在正堂裏也沒人發現她是誰。

她今日來的不是時候,二樓的雅間已被人整個包了下來,門口還站着十來個護衛死守,錦沅有意無意掃過一眼,竟覺得有幾人有些眼熟。

但她好奇心不算重,正在此時店小二來上了菜,無一例外都是帶酸帶辣的招牌菜。

其中有一道是酸辣藕夾。

芳苓知道她平日裏最愛吃這一道,便先給她夾了幾片,錦沅夾起來送進嘴裏,不知怎的,竟想到了曲游。

上一次,她吃這道菜,也是在淩江樓,對面坐着的卻是曲游。

曲游。

又想到他了。

錦沅已經數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無端地想到這個名字了。

那日芳苓說她對曲游,很像她父王和母妃平日裏相處時的樣子。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錦沅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對曲游要選妃這件事特別在意,更在意的是,曲游說想娶她。

明明這便是她一開始的打算,可曲游真的松口的時候,她又覺得這一切都不甚真實。

芳苓見她愣着不動,便勸她:“小姐,怎麽不吃?”

錦沅沒了胃口,撂下筷子,想去看窗外的景,正巧旁邊桌有幾個年輕人在猜皇上到底是要把哪家小姐許配給太子殿下,她不動聲色地偏耳去聽。

有人道:“許是孫家小姐。”

有人反駁:“要我看還是渝北将軍府的孟小姐吧……”

還有人道:“你們這便下了定論?那善文公主總歸是太子表妹,哪會那樣絕情?”

總之,錦沅聽着說誰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提她們渝南王府,說她錦沅的。

錦沅心中更是煩悶,直接穿過衆人往樓下走,卻不想在拐角處又撞上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是誰這麽不長眼?”孟瑩瑩本來在偏頭說話,沒有看前面的路,一個沒注意和人撞上,來人高挑且遮着面,她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是誰。

錦沅倒是一眼認出了她,本想直接離開,卻被人攔住去路:“撞了本小姐,就想走?”

芳苓當即将錦沅護到身後,錦沅撩開眼前的薄簾,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沒什麽耐心,直接道:“是我,可以走嗎?”

孟瑩瑩整個人一怔,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錦沅繞開她,徑直往前走。這時,最靠裏的一間雅間忽然被人推開,一個模樣清麗的少女站在門邊:“孟姐姐,怎麽才到,我們已等你多時了。”

說完她又看見錦沅,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便出聲問:“這位是……”

錦沅回身看過去,這才發現那間雅間裏不止一人,還有三四個年輕的小姐一齊站在門口,看她們的穿衣打扮,應該都是勳貴之後。

錦沅蹙起眉頭,沒回答,更不想摻和,卻不妨被人認了出來:“這位,是啓蘊郡主吧。”

跟着這句話的是其餘人訝異的目光,錦沅沒有否認,她整個摘下帏帽交給芳苓:“正是。”

幾位小姐都沒想到會在這見到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最先認出的那人先反應過來,拘謹地行了一禮,其餘人也跟着福了福。

“參見郡主。”

錦沅并不意外,她淡淡地應下。倒是孟瑩瑩,她她入京不算久,幾次遇見錦沅也不算太規矩,從沒想過其她人對錦沅竟是這樣恭謹。

她只覺得自己的風頭全被壓了下去,頗不甘心地插了一句:“咳——既然郡主也在,不如留下一起?”

錦沅還沒說話,就聽到有人跟着道:“是啊,郡主,孟姐姐家在郊外新建了一個小型圍場,我記得郡主最愛騎射,不妨一起吧?”

她見錦沅未答,便主動介紹自己的身份:“家父是護軍副統領樓卓,我叫樓紫雲。”

護軍副統領……錦沅的大哥如今是代職的護軍統領,應該正是婁卓的頂頭上司。

錦沅并不意外她的主動親近,卻沒有半點應和之意,樓紫雲尴尬地抿了抿唇,下意識地朝孟瑩瑩投去求救的目光。

在座所有人中,其實孟家和錦家官銜相等,都是一品将軍,可錦家身上有王爵,孟符從前又是渝南王手下的副将,孟瑩瑩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

因此,當有人來求助她時,孟瑩瑩的虛榮心一時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遞過去一個安撫地眼神,說:“好了,還是不要難為郡主了,上次圍獵郡主不是才受過傷,這次定不敢再上馬了。”

“原來如此……都是我們考慮不周。”樓紫雲順着臺階往上爬,卻沒有注意到錦沅霎時變了表情。

不止錦沅,連芳苓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日圍獵已過去許久,因為是太子從馬上救下的錦沅,所以,錦程曾下過死令不許外傳。

後來又親自審查過一遍,但凡有一點可疑之處的人都被錦程尋了由頭打發出了京,絕不會有人洩露一點半點。

孟瑩瑩怎麽會知道,更蹊跷地是,錦沅分明沒有受傷,她卻說……

錦沅按住芳苓,不動聲色地看了孟瑩瑩一眼,道:“的确,我是曾受過傷,倒是多謝孟大小姐替我着想了。”

衆人似乎都察覺到錦沅的語氣有些不對,偏偏孟瑩瑩反應遲鈍,仍大言不慚道:“郡主在京多年,騎射功夫難免不佳……”

“不佳?”錦沅直接打斷她的話,彎眉微微挑起。

她一步步走進,孟瑩瑩終于覺出不對,本能的想要後退,卻被人死死捏住了手腕。

錦沅握着她細瘦的腕子,兩指猛地用力,便叫她疼得破口大罵:“錦沅!你瘋了不成?!”

錦沅叫她一聲,手上跟着用力,将她整個手臂都折到了背後,孟瑩瑩死命掙紮卻掙脫不開,只得跟着她的力道扭曲成一團,臉上涕泗橫流,這回罵都罵不出聲來了。

剩下的幾人都被錦沅突然翻臉吓了一跳,可礙于她的身份又不敢上前,一開始守在門口的護衛聽到孟瑩瑩的尖叫後一窩蜂擠了過來。

其中也有渝北将軍府的護衛,錦沅連看都沒看,芳苓攔在他們面上,手持一塊令牌。

“啓蘊郡主”這四個字赫然呈現在衆人面前。

“郡主在上,你也敢放肆?!”

她這聲不大,卻正好震懾住一群護衛,那邊吃飯的也注意到這邊動靜,紛紛撂下碗筷過來看熱鬧,正聽到這句話。

而這時,錦沅已經将孟瑩瑩狠狠掼到了地上,筆直修長的小腿就踩在她的手腕上。

“錦沅!就算你是郡主又如何?你有皇後做靠山又如何!”孟瑩瑩尖聲怒罵,“我今日被你如此無端羞辱,我阿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錦沅神色連動都未動,她看了一眼不遠處圍觀的人群,皆在指指點點地議論,錦沅腳下用力,一點點地碾下去。

“那日圍場之上你敢算計我,就該一輩子捂緊不讓我知道。”

一聽到圍場這兩字,孟瑩瑩的罵聲倏地一頓,片刻後又嘴硬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在說什麽,我……我聽不懂……”

她聲音倒是愈來愈大,殊不知這幅心虛的模樣更讓錦沅肯定了那日的事就是她。

“就是你,對吧。”

她最後兩個字很輕,卻讓孟瑩瑩整個人都顫了顫,手上疼痛愈烈,她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連視物都有些模糊,最終,她終于堅持不住,艱難道:“是……是我,求求你,不要……”

“不要?”錦沅挑眉反問,眸光如刀似劍,“孟瑩瑩,本小姐睚眦必報、得理不讓人的名聲你難道沒有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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