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因為在寒假裏賺了點錢,而且勢頭還不錯,明年暑假可能還可以賺一筆回來,所以葉程他們一家還算是比較樂觀的,總覺得沒有過不去的坎。

蘭小鳳在年前的那次期末考表現得挺不錯,數學考及格了,她父母都挺欣慰的,想好好請葉程他們吃頓飯,結果葉程和陸明遠拿成績單那天就沒有去學校,開學了也遲遲見不到人,還以為葉程家出了什麽事,差點就跑他們村裏去找人了。

開始上課以後,葉程和陸明遠每天還是照例都要給蘭小鳳補課,蘭小鳳的父母每天中午和下午都給他們送飯,日子過得相當順當,就算因為大胖二胖的事跟人打了一架,也沒有對他們的生活照成太大影響。

過了年以後天氣有回暖的趨勢,不過還是不太穩定,暖幾天冷幾天的,空氣已經越來越潮濕,大家都能明顯地感覺到,春天就要來了。葉程家在這陣子腌了許多皮蛋,鹹鴨蛋基本上已經不怎麽做了,錢守萬家也差不多。等天氣熱起來,皮蛋生意就會越來越好做,鹹鴨蛋大家也喜歡吃,不過他們這一帶賣鹹鴨蛋的人太多了。

看着後院裏一缸缸的皮蛋,葉程他們心裏都抱着希望,不知道這幾缸子皮蛋會不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改變,就算稍微多賺點錢,起碼改善一下她家的夥食也是好的,也許夏天裏還能給葉萍買幾套漂亮的衣服,她在這個秋天就要讀初中了。

就在這個春天的某一天,蔡金枝聽人說葉程的姑姑家又出事了,頭幾年葉程的姑父生病,他們才把葉萍給領回來了,葉程的姑姑葉秋蘭帶着她男人四處求醫,到底也沒能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一條命,十幾年的家底倒是一下子被掏空了。

這兩年葉秋蘭和他的兒子譚小松相依為命,葉秋蘭做豆腐賣,每天起早貪黑,譚小松也很争氣,前年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去年還得了好幾千的獎學金,是他們老街上出了名的好孩子。

但是就在前陣子,譚小松一個人提着行李去往大學的路上,在他們市裏被一輛卡車給碾了,據說傷得很重,好在肇事司機人還不錯,當場就打120叫了救護車,也沒耽誤救治,在譚小松雙腿嚴重被碾壓大出血的情況下,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小命。

要說這起交通事故,譚小松自己也有責任,因為要趕火車,過馬路的時候走得比較急,那一帶根本就沒有人行橫道,也沒有紅綠燈,所以出了事也很難說就是哪一方的全責。

那個卡車司機人還算厚道,雖然最後交警判定他們責任各半,但他之前他就把前期主要的幾個手術醫療費用都付清了,還預交了一筆住院費,這對葉秋蘭他們家來說是相當大的一筆錢。之後他又一次性給了葉秋蘭五萬塊的賠償,這件事情就算是清了。葉秋蘭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去世了,兒子又出了這種意外,一點心思就全都放在病床上的兒子身上,根本沒有精力去計較對方的賠償是給多了還是給少了。

葉程他們聽說這件事之後,星期六那一天就全到去了市裏,三個孩子加上蔡金枝,幾個人在市裏像無頭蒼蠅似的,他們只聽說譚小松是在市裏的醫院,但是他們市好幾個醫院呢,每一個醫院都很大,要找一個人并不容易。

祖孫四個為了省錢,沒舍得打的,就在公車牌上看,看到有哪個站名是叫什麽什麽醫院的,就坐車過去找,從上午十點一直找到晚上九點多,才終于在市二醫院找到了譚小松他們。

葉程總共就去過一次姑媽家,葉萍自打從她姑媽家回來,也就再沒有回去過,他們每天除了讀書就是賺錢,每一天都忙得團團轉。葉秋蘭也很忙,丈夫去世了,整個家就要靠她一個人撐着,兒子上高中了,考大學了,出門讀書了,将來還得娶媳婦的,她就只能做豆腐,半夜裏起來幹活,上午在菜市場擺攤,下午還得回家泡豆子,賣點豆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活計,每天每天的幹活,從來都不敢停下來歇一下,這一晃眼,七八年就過去了。

葉程他們找到譚小松的病房的時候,葉秋蘭正抓着一條毛巾給譚小松擦臉,病房裏靜悄悄的,日光燈的燈光慘白慘白的,照得病床上的譚小松格外憔悴,這離出車禍的那天,也才沒幾天時間,這個男孩卻已經瘦得脫了形,臉色蠟黃,這會兒正在睡覺,歪着腦袋,頭發一撮一撮的有些油膩,襯得人更沒精神了。

“姑媽。”葉萍開口叫了一聲。

葉秋蘭楞了楞,轉頭往門口這邊看了過來,放下手裏的毛巾:“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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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葉萍這一天跟大家在市裏走了一整天,灰頭土臉的,腳也酸得厲害,傍晚吃的那碗面,早就已經消化完了,好不容易找對了病房,見到葉秋蘭跟譚小松這幅樣子,心裏覺得苦,眼淚頓時就憋不住了。

“你這閨女,哭什麽啊?”葉萍小的時候,一直待在葉秋蘭家,他們一家人都把她當女兒養,這些年雖然沒什麽聯系,但是這些感情大家都還是留在了心底。葉秋蘭在這個時候見到葉萍,心裏也是百感交集,想到那幾年葉萍和譚小松都還小的時候,她男人還在,一家人的日子雖然不寬裕,但是每日裏都樂樂呵呵的,這幾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來,如今,已經是這樣的一番光景了。

蔡金枝跟葉秋蘭打了招呼,又問了譚小松的情況,葉秋蘭說譚小松右腿挺好的,以後應該可以站起來,左腿的膝蓋骨有點難治,譚小松的主治醫師給了他們一張名片,讓他倆去X市的一個軍區醫院找一個姓沈的大夫,說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可能會對譚小松的病情有幫助。

“就你們倆去啊?”她一個女人,帶着兒子去外地看病,這中間到底要吃多少苦,同是女人的蔡金枝多少能想象得出來。

“沒事,醫院我熟。”當年她男人生病的時候,葉秋蘭沒少進出各個城市的醫院。

“那你們,什麽時候走?”

“還得過陣子,醫生說小松現在的情況還不穩定,還不能奔波勞頓。”

“錢夠嗎?”這句話,蔡金枝也問得沒什麽底氣,畢竟在錢這個問題上,她實在也幫不上多少忙。

“咱有多少錢治多少病吧,治得好治不好,都是命啊。”但凡還有一點希望,她也會死死抓住不放手的。

時間已經不早了,大晚上的也沒車回去,葉程他們一行人就在病房裏打起了地鋪,葉秋蘭從隔壁病房借了一張席子一條褥子,又去找值班的護士借了一床鋪蓋,三個孩子就睡在病房的地上。蔡金枝跟葉秋蘭睡一張床,葉秋蘭為了照顧譚小松,租了這個病房的一張空床,不過病床很窄,睡一個人還差不多,睡兩個人就很擠。

半夜裏譚小松醒過來兩次,葉秋蘭也得跟着爬起來,把屎把尿的,看護病人少不得要做這些事。

第二天一早,葉程他們就起床了,到醫院外面的流動攤販那裏買了幾份早餐回來,剛好譚小松也醒了,精神還不錯,跟葉萍說了好一會兒話,言語間還挺樂觀的,只是他那笑容,分明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每一次垂下眼睑的時候,臉上也會閃過一些不那麽開朗的情緒。

“姑媽身上的錢肯定是不夠。”上午九點多,譚小松醒過來幾個鐘頭之後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葉秋蘭提着一大桶衣服出去洗,蔡金枝也過去幫忙,隔壁病床上的那個病人今天做手術,他家人也都去手術室那邊等待了。

“哥,咱還有多少錢?”葉萍小聲問。

“卡裏還有七千八百多塊。”這些錢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了,平時省吃儉用也不舍得去動。

“咱先借一些給小松哥看病好嗎?”因為家裏的錢基本上都是葉程和陸明遠賺來的,而且他們兩個人讀小學就跳級,高中還不用學費,平時也不怎麽花錢。葉萍自己卻是結結實實讀了五年小學的,眼看着就要讀初中了,一年五六百的學費,三年下來也是不小的一筆開銷,總覺得家裏的錢她賺得少花得多,所以現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就顯得格外心虛。

“咱們家本來就還欠姑媽五千塊。”而且這是好幾年前的五千塊了,跟眼下的五千塊,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那要不,我們先把五千塊還給姑媽吧。”葉萍提議。

“給什麽五千,要給就都給了,留兩千多塊能幹嘛?”陸明遠突然說話了,因為這兩年他讀書好還能賺錢,在蔡金枝他們眼裏的形象就越來越好了,幾個孩子一起生活得久了,就真跟一家人似的,漸漸的蔡金枝和錢守萬也就把他跟葉程葉萍一個态度對待,這一次他說要跟着出來,蔡金枝也沒多說什麽。

“葉萍你說呢?”葉程問葉萍的意見,畢竟他和陸明遠這兩年都不要學費,最需要這個錢的,還是葉萍。

“我想給。”葉萍看着葉程說,眼睛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在為誰難過。

“沒事,哥暑假再幫你掙學費。”葉程安慰她說。

“家裏還有好多皮蛋呢,搞不好能賣不少錢。”陸明遠也說了。

葉秋蘭和蔡金枝洗完衣服回來,葉程和陸明遠就去醫院門口的ATM機取錢去了,他們用的是郵政卡,在取款機上每一次只能取三千,七千塊錢取了三次,兩個人左看右看,生怕這點家底被人搶了,取了錢塞在口袋裏拉上拉鏈就匆匆回到譚小松的病房。

葉程他們拿出錢的時候,葉秋蘭沉默了,她自己的父母兄弟死得早,男人死了以後跟婆家的人也漸漸疏遠了,小松住院這麽舊,來看病的親戚朋友也就幾個,來的都給錢了,這是他們這邊的風俗,無論誰家出點什麽事,大家就要掏點錢幫襯一下。

但是葉程他們這一次來,葉秋蘭真沒指望他們能掏錢,這幾年就算沒怎麽聯系,葉程家的情況她也多少有些了解,幾個小孩湊在一起過日子,平時雖然有錢守萬跟蔡金枝幫襯着,但是他們自己也要挑起養家的擔子的,能交上學費就算是頂能幹的了,沒想到這一次來看譚小松,一下子就能掏出七千塊,想也知道,可能是把家底都給掏空了,但是這七千塊錢,在醫院裏又能幫着她撐多久呢?

“程啊,姑媽知道你的心意,不過這錢你還是留着吧,留着給葉萍交學費。”跟蔡金枝說了會兒話之後,葉秋蘭也知道葉程和陸明遠現在并不需要交學費。

“給小松哥哥治腿吧,我還有學費。”葉萍說了個謊。

“你這傻姑娘,姑媽還能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啊?這錢你就留着讀書,以後考個好大學,将來才有出息。”

“沒事,學費我哥還能給我賺,我們家養了好多鴨子呢,今年腌了好幾缸皮蛋,等過陣子賣了就有錢了。”從前葉萍一直以為讀書最重要,學費是她最關心也最操心的問題,但是現在她覺得讀書這件事,并沒有譚小松的腿重要。

“幾個孩子的心意,你就收着吧,就當是為了小松。葉萍的學費你也別操心,有我和她舅呢,不能讓她辍學。老太婆也沒幾個錢,出門的時候就帶了這麽些,你也收下吧。”說着蔡金枝從自己褲子的暗袋裏掏出一疊不算厚的百元鈔票,大概一千來塊的樣子。

“嬸啊,你說這人活着怎麽這麽不容易呢……”葉秋蘭手裏拿着鈔票,突然情緒就有些失控了,拉着蔡金枝的手泣不成聲。

“沒事,沒事,啊,小松會好起來的,這就是一道坎,咱咬咬牙就過去了。”蔡金枝拍着葉秋蘭的後背替她順氣,葉程和陸明遠低着頭站在一邊,譚小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屋裏其他人都沒發現,葉萍看到了,就走到他身邊去,他沖葉萍笑了笑,然後伸出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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