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陸震南也不知道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身體不好死之将至,最近他常常會忍不住做一些年輕的時候自己頗為不屑的事情。就比如剛剛,他突然想去看看自己兒子陸明遠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是怎麽過的,那小子在公司的時候總是板着一張臉,做起事來鐵血果斷不亞于當年的自己。

他陸震南是什麽人,從來都是敢想敢幹的主,不過就是想去看看自己兒子,有什麽好猶豫的,于是他就去了。陸明遠現在住着的房子是他讓秘書幫忙準備的,房卡他這裏也有一張,甚至都不用敲門,直接把卡一刷就拄着拐杖進去了,因為病魔的折磨,他現在走路已經不太利索了。

話說陸明遠的房子可真夠亂的,烏七八糟一堆一堆的東西也都不知道是些什麽,陸震南走近一看,臉色就不好了,客廳裏零散地堆放着許多紙箱,有些紙箱上面,還晾着油畫,碎了以後再粘起來的那種。剛好陸明遠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見他老子來了,撇撇嘴也不覺得很新奇。

“你要是這麽閑的話,我也可以多給你布置點工作。”陸震南的口氣一如既往的不好。

“你給我布置的工作已經夠多的了。”陸明遠小心翼翼地避開客廳裏那些紙箱和油畫,七拐八拐地走到沙發前做下,拿起挂在肩膀上的幹毛巾擦頭發。

“看來還不夠多。”陸震南用拐杖挑起一張油畫看了看,然後又一臉嫌棄地丢回去。

“哼,不過是我的個人消遣罷了,你別管這麽寬。”

“不管你?想得倒美,你還是咒我早點死吧,老子活着一天,你就別想跟那個男人成事。”在陸明遠眼裏,就算已經病得七倒八歪了,陸震南依舊是個難對付的老頑固。

“我不着急,我們還年輕。”意思就是說,你可以不用急着死,多活幾年也沒多大妨礙。

“那你可有的等了,我覺得自己大概還有許多個年頭好活。”

“那你就活活看好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陸震南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找個女人結婚,然後你愛玩男人還是玩女人我都不管。”陸震南不得不妥協,因為他不可能活得過陸明遠,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卻是個同性戀。

“這事沒商量。”

“連孫子都沒有了,我還要兒子做什麽,還不如捐給紅十字會,這麽多錢,夠他們歌功頌德好幾十年了,老子年年都能上報紙……”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卻又拿陸明遠無可奈何,陸震南現在也落下了碎碎念的毛病,一邊用拐杖很有氣勢地敲打着地面,一邊說得铿锵有力,但是再怎麽有氣勢再怎麽铿锵有力,也改變不了他正在碎碎念的實事。

“最多找個女人代孕,你自己拿主意吧。”這是陸明遠最後的讓步了,因為他不确定這個老頭子到底還能活幾年,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個耐性等到他死的那一天。

“代孕?然後讓那個男人跟你一起養?這種畸形的環境下能養出正常的孩子嗎?啊?”老頭子很氣憤,拐杖更用力地敲打地面,樓下的住戶這會兒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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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怎麽養不出來啊?不然我找個女人結婚,接着自己到外面找情人,就能養出正常的孩子了?我小時候還沒人養呢,不照樣也活得好好的。”陸明遠對這個冥頑不靈的老頭子很是不以為然,看着在公司裏挺有手腕的,其實腦子裏邊就是一根筋,繞都繞不過來。

“你這也叫好!好個屁!”陸震南終于跳腳了,站起來爆喝了一句,然後提着拐杖就出了門,看着他的矯健硬朗的身姿,陸明遠又有點不确定了,搞不好這個老家夥真的還有許多年好活。

自從上次送了一打照片過去之後,陸明遠已經有很久沒在葉程前面露臉了,他和陸震南之間遲遲不能達成統一意見。而且他也知道,葉程最近心情不太好,這個時候最好還是讓他自己緩緩,順便他這邊的事情也盡快處理好。

雖然陸氏被陸震南經營得相當不錯,但這并不代表陸明遠可以輕松接手,陸震南手底下的那些幹将,有一大部分都是跟随他許多年的老骨幹,在企業裏難免也會有些倚老賣老,陸明遠對總公司這邊的業務還不十分熟悉,但是他必須盡量避免出差錯,不然很容易會被人看輕。

現在陸震南還活着,陸氏肯定是很安寧的,但是等哪天陸震南突然死了,這些老狐貍,陸明遠也必須要把他都彈壓住了,不然陸氏就要亂。一個企業要是亂了,就很容易給外人可趁之機,商場如戰場,從來都是很殘酷的,沒誰會對你手軟。

至于陸震南最近整天念叨的,要把公司捐給紅十字會那回事,陸明遠漸漸也知道他那是氣話,這個老家夥會舍得才有鬼。不過陸明遠也不敢太過忤逆陸震南的意思,擔心把把他惹毛了,老不死的會對葉程下手。

而葉程這邊,在他的老師韓教授做主送出那幅畫之後不久,仲老就讓老張帶話過來,說是讓葉程有時間去C市,也就是仲老現在居住的城市去一趟,老人家有心要指點指點年輕人。

這不是變相搶人家徒弟嗎?韓教授非常不滿:“我說老張,你們那一窩怎麽都這德行啊?先搶我的畫再搶我的徒弟,當我老韓是死人呢?”

“哎呀,老韓啊,別說這麽難聽啊,幾十年的老交情了。老爺子不也就是一時興起嗎,你說這老爺子吧,一把年紀了,咱也就是想讓他樂樂呵呵地把後邊幾年過完,你說,他都這把歲數了,還能樂呵幾年?”

“少跟我來這一套,每年都這麽說,每年不都活得好好的,搞不好比我還長命呢。”人家是行業內人人尊敬的老泰山,韓教授也不能真跟他較這個真,而且葉程要是跟着他學上一年半載的,對他個人以後的發展也很有幫助。他不過就是心裏頭不平衡,都說那那老頭活不了幾年了,咱都得讓着他,可韓教授自己還退休了呢,這人一老了,誰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

“呸,呸,烏鴉嘴,你徒弟都二十七八了還年幼無知呢,咱現在這是正當壯年呢,一輩子裏頭最好的時候……”

總之不管韓教授嘴上怎麽抱怨,他最後還是跟葉程說了這個事,讓他去C市住一陣子,跟着那仲老,要真能學到點什麽那也是葉程個人的造化,沒學到東西的話就當是給自個兒名字鍍層金了,在圈子裏都好使。所以說起來,這真的是一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韓教授也不能真狠心把這麽好的機會幫自己徒弟推了。

葉程知道韓教授這是幫他打算呢,也沒什麽意見,稍稍收拾了一下東西,跟葉萍他們說一聲,然後就去往C市了。剛好吳老頭的房子還空着,他這一趟過去,就打算住在那條老巷子裏。

獨自一個人坐在火車上,葉程也不是不懷念那些年少的時光,記憶中每一次坐火車都是兩個人的,那個人總是緊緊地跟着自己,到哪兒都得跟着,他也從不會覺得麻煩,好像必須就得有一個人跟着,心裏才覺得踏實似地。

在別人看來都是陸明遠依賴自己,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很能幹很堅強,就算所有的事都是他和陸明遠兩個人一起做的,大家還是會覺得那個小小的家是靠葉程才撐起來的。

這種說法實在是不怎麽公平,陸明遠幹的活從來都不會比自己少,他對那個家來說到底有多重要,只有葉程最清楚。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地依賴着陸明遠的,有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總是無條件地跟随,無條件地認同,無條件地支持,葉程不可能不上瘾。

那個人好像是從生命的開始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一樣,對自己來說,是比葉萍還要更親的人。流浪的那幾年,其實一點都不像葉萍做的那個博客那樣文藝浪漫,只不過是一個心裏空蕩蕩的人,漫無邊際的自我放逐,但是無論他走到那哪裏,孤單和缺憾總是如影随形。

然後,葉然出生了,吳老頭過世了,譚小松結婚了,葉萍和鐘萬裏走到一起了,葉程卻驀然發現自己還依舊停留在原地。

葉程發現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麽多,一個人就像是一粒沙,那麽無關緊要,無論你是開心了難過了癡情了還是絕望了,都是那麽無足輕重,太陽每天還是東升西落,草木依舊還是一年一輪回。

一個人,跟這個世界較什麽真呢?就像是路邊的野草,就算你再怎麽不願意,秋天到了,也總是要枯萎的。于是他也努力想要展開新的生活,就像一顆野草,跟随着生命的本能,盡量讓自己長得更加蔥郁。

只可惜他還是把生活想得太簡單了,看來就算是一棵草,想要安安穩穩地活到秋天的到來,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了C市以後,葉程每天上午會把修鞋攤擺開,吳老頭的修鞋工具都還在,葉程許多年沒用,開始的時候難免會有些手生。

這兩年城裏修鞋的師父越來越少了,前些年經濟發展快,人人手裏都開始有錢了,修鞋的人越來越少,生意就差了,賺的錢還不夠養家,很多人都放棄了這門手藝,到現在,有些城裏人鞋子出了毛病,卻怎麽也找不到修鞋攤了。

吳老頭的修鞋攤在這條巷子裏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這附近許多小區的人都知道,這時候葉程又重新把攤子擺開,附近的居民也就漸漸過來了,消息越傳越開,生意就慢慢做了起來。

仲老并不像葉程想象中的那麽大牌,他自己家離葉程現在住的巷子不算太遠,葉程既然住在這邊,他也就不讓葉程總是把工具材料搬來搬去地麻煩了,幹脆,他有時間的時候就騎着自己的老人電動三輪,穿街走巷往修鞋攤子這邊來。

開始的時候仲老并沒有教葉程畫畫,很多時候就是聊聊天,大概都是些對于畫畫的想法和認識。後來仲老大概覺得葉程還不錯,也就慢慢把話題擴展,有時候講得興致來了,還會就着葉程準備的材料,自己上手畫一輛幅簡單的作品。

仲老玩了幾十年油彩,這些東西一上手,比吳老頭修鞋的時候還更加熟門熟路,畫一幅簡單的作品,就像是小孩子堆沙子那麽簡單随意。不過仲老說這個沒什麽了不起的,也就是跟熟能生巧,水平上不去,畫得再快再輕松都沒意義,反正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希望年輕一代能更有出息。

無論是修鞋還是畫畫都相當順利,可讓葉程覺得難過的是,這片老住宅區終于還是要拆遷了。聽左右鄰居說,從幾年前開始就說要拆遷了,不過一直都沒拆成,聽說這回是跑不了了,住在這片上的,要麽拿錢要麽拿房,反正都得走。

正式的文件還沒有下來,但是這消息應該是可靠的,葉程不知道這條老巷什麽時候就會被推倒,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他只知道這個房子就要沒有了,當初吳老頭還交代自己要分一半給陸明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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