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世祖死火
處在事兒當中的那位知道自家境況。他與那巫神糾纏至今,羁絆太深,再也分不開離不掉解不脫,此生此世,再無可能娶妻生子成家計。然而薛師兄畢竟是好意,不能潑涼水,但也不能拖泥帶水,留下半茬子将斷不斷的吊着,窮折騰人家。只能拿“天下”與“萬物”做擋箭牌,委婉的說一說自家的志向,等同于前朝名将“天下未定,何以為家”的意思,讓薛師兄別多想。再說一說機緣、說一說心意,把不成家計的因由往沒碰上這麽個人那頭引。
薛師兄聽得認真,從開頭聽到末尾,他認為“天下未定,何以為家”是扯淡,也就機緣和心意還有幾分道理。所以他不死心,總想着讓他這師弟多見幾位,多配幾個八字,說不定就碰上機緣了呢?
碰上薛師兄這類“啷個哩”的,你就不能“委婉”,你委婉了他還認為你是不好意思,直接告訴他心裏有人了就了結了,不然,後邊有得你手忙腳亂呢!
何敬真與薛師兄多年沒有處在一塊兒了,也就發往定縣那會兒,薛師兄驿路口相送,兩人匆匆說了幾句話,哪裏知道今時今日的二世祖“長進”不少,咬定肉塊不松口的王八勁頭越發精進,他是這麽看的——既然“天下未定,何以為家”純屬扯淡,那師弟的意思就是沒時間、沒機會碰見那麽個人呗!那還不簡單!師兄有錢,師兄靠譜,師兄出馬,一個頂一百!
當然的,“一個頂一百”的師兄“出馬”去了,隔幾天弄來幾幅女方的畫像,裝做上門看師弟,進了師弟營房裏偷偷摸摸塞到枕頭底下,塞完他回去了。夜晚師弟回來歇息,剛躺上床,後腦勺先被“格”着了,扒拉開枕頭一瞧,好麽,七八幅仕女圖,每幅後邊附一張小箋,寫着姑娘的芳名、脾性、擅長,第一幅上邊有一張大箋,大大幾個字:若有合意的,趕緊差人告訴我!
起頭師弟還無比認真的回了一封書,專程差人送去給薛師兄,裏邊說的還是那麽的委婉,于是薛師兄看了以後更加可憐這二十四五了還未成家計的光杆子師弟,更加勤快的給蔚州城附近的七大姑八大姨寫信,讓他們把手頭上還未婚嫁的姑娘們整一整、列一列,畫一畫像,盡快給他郵過來。就這麽折騰了半個來月,薛師兄突然消停了。怎麽的呢?原來二世祖托的門路過于寬廣,一不小心把門路托到了都城留陽,托到了某位“地瓜藤”親戚的門上,那親戚嘴上不把門,到處說,到處傳,傳到最後就成了傳說:護衛将軍至今獨身,身心寂寞,急于成家,此人前途大好,樣貌大好,品行大好,有合适的趕緊上了啊!
你想啊,都城是什麽地方?天子腳下啊!皇帝那邊聽到消息會怎麽想?他當然往有人在興妖作怪上想,偶爾也會往“師弟是否真的身心寂寞急于成家”那兒想,一想再想,他就坐不住了,先派人查是誰興妖作怪,再寫幾封信給師弟探探口風。師弟回信上懵懂如初,看來沒動什麽成家的心思。這麽一來,興妖作怪的薛師兄就“凄慘”了,皇帝揪薛家的小辮子,留下薛家的掌舵人不着邊際地聊了幾句,薛師兄那頭就被敲了邊鼓。
二世祖到底是個明白人,家裏來信讀了一封就知道怎麽回事了,當然,他把賬算到了周師兄頭上——這大師兄當真惡得很!竟不顧半個手足的手足情份,硬是要讓小師弟絕戶!我這兒要為可憐見的小師弟保媒拉纖他都不許,有這麽做人師兄的麽?!
他也就是心裏橫,頂多嘴巴上橫,真讓他和當朝天子打擂臺,他哪有那膽!
後邊還有這麽個原因,家信是他那又兇又媚的新媳婦兒親筆,信上還說不日即到蔚州來探他,他是又怕又盼,一時間顧不上替師弟保媒拉纖,所以消停了。
楊将軍和張知州一旁眼睜睜看着薛監軍從蔚州城內折騰到蔚州城外,再折騰到蔚州城周圍,最後折騰到了皇帝跟前,半個多月中間一直想找機會提醒他——你那何師弟這麽樣的容貌身條,這麽樣的高官顯位,這麽樣的合皇帝的眼緣,何至于到如今還未成家?你好歹該用用腦子吧?
機會也不是沒有,只是這二世祖的腦殼有時不那麽開竅,任他倆說死說活,他就是鐵了心要替師弟找個般配的,送做一堆,來日喝喜酒、喝滿月酒、喝周歲酒,一路喝下去,功德無量啊!
二世祖沒吃齋也沒念佛,但他揣着一顆普度衆生的心,還有點兒“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抓撓着、蹭蹬着,無比艱辛地走在為師弟保媒拉纖的路上,誰還好意思攔他!
沒人攔着,二世祖轟轟烈烈地作死,到最後悄沒聲息地死火,生生給楊将軍和張知州做了前車之鑒。張知州倒也罷了,頂多知道護衛将軍與一位“掠食者”攪在了一起,此生與夫妻天倫殊途。楊将軍那邊想的多,還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思:你看!我說什麽來着?勸你別往這條道上走你偏不聽,這下跌閃了吧?!都說了皇帝是“狠主客”,向來不是吃素的,你端着他們家的飯碗,還要撬他們家牆角,得多造孽才能這麽幹哪!幸好“事兒爹”沒讓你“撬”松動了,不然,你就等着你師兄給你來“陰”的吧!
天老爺是有眼的,似楊将軍這般暗地裏看戲偷着樂的,它就不能讓他過的那麽好。這不,讓他焦頭爛額的事兒來了。
這事兒不是別的事兒,是他自己攬上身的事兒。他滿嘴跑牛皮,把那倆尾巴弄回了鎮西将軍府,也就是他家裏,當初沒想那麽多,就是想把猛将種子弄進門,将來好好栽培,争取再養一個不世出的猛将。一對身份不明的尾巴,人家恨不能躲開去,他偏偏上去招攬,還敢往自己家裏帶,因由固然是因為這家夥“混不吝”慣了,什麽都“混不吝”,還有一節是因為他家婆娘厲害,厲害到了什麽程度呢?先看看人家出身——慶陽葉家!與隴西周家、博陵姚家、江南薛家并稱四大族,雖然是旁支,但爛船還有三斤釘,何況人家這葉家一點兒也不爛,家門比楊将軍高多了,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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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就高攀了吧,這都沒啥,關鍵是這旁門的葉家也和楊家一樣,都是将門。
将門就将門了吧,還是特別高産的将門,楊将軍的大舅子小舅子一列排下去大大小小十幾個。
高産就高産了吧,還一個賽一個的不好搞,大舅子小舅子一旦聽說自家妹子(或是阿姐)受了什麽委屈,連夜就打上門來,一腳蹬爛門板,一掌拍碎桌板,十幾舅子一同吹胡子瞪眼,受得了麽?!
舅子們不好弄也就不好弄了吧,更要命的是他家婆娘不是一般閨秀,是練家子的閨秀!平日裏對付好了都還好說,一旦有什麽不好,張口就是“透你娘的!”!
婆娘練家子也就練家子了吧,還不容易娶進門!楊葉兩家定的是娃娃親,按說有了主的楊将軍早就該兒女成行了,可他愣是弄到了虛歲二十三才娶上媳婦兒,不是他想晚,而是他們那兒有“留女兒”的習俗,為了不讓閨女受委屈,越是大戶人家越想留,越愛留,越要留,留個三四年不算長,留個五六年不算稀罕,葉家順着習俗來,留個三四五六年的,生生把楊将軍拖“老”了,不得不再七再八地上葉家求娶,求到第十回,可算是定下喜日子了。
好事多磨也就好事多磨了吧,關鍵是新娘子擡進門之後,楊将軍一直以來盼着想着念着的“夫為妻綱”沒有了……
別人家的新婚燕爾是蜜裏調油的,楊将軍家的新婚燕爾是驚險疊出的,驚吓與驚險交替,刺激與糟心并列,一個月之後,楊将軍被他婆娘收服了,從此得了懼內的毛病,他婆娘說話略高聲,楊将軍準保一哆嗦!
當然啦,楊将軍婆娘潑歸潑,辣歸辣,治家是一把好手,寬嚴并濟,恩威并施,一家子的奴仆規規矩矩,沒有別家小偷小摸的臭毛病。楊将軍從兵營裏回來,或是從戰場上下來,他婆娘都在二門外候着,親自替他解戰袍,替他脫靴子脫襪子,迎到裏間了,要熱飯有熱飯,要熱菜有熱菜,要小酒有小酒,那份舒坦吶!甭提了!而且人家放得開,到了夜間,婆娘家該妩媚的她加倍妩媚,該妖豔的她加倍妖豔,把楊将軍弄得五迷三道的,雲裏霧裏不知不覺,也不覺得懼內是多要不得的毛病。兩地分居時,楊将軍還會寫幾首語意不大通順的酸詩,郵回去給自家婆娘,得了回信偷偷看了,偷偷藏起來傻樂,偶一想起就不自覺傻笑,百煉鋼就這麽煉化成了繞指柔。兩人成親至今也有七八年了,雖說聚少離多,但也沒耽誤生孩兒,只要一有機會就泥在一塊兒,泥了個把月,一般都能懷上。七八年間他婆娘給他生了仨孩兒,老大是哥兒屬虎,老二是妹子屬龍,老三又是個哥兒屬馬。楊将軍還想生,還想照他外家那陣容來生,這回到蔚州上任,特特把家搬了過來,婆娘帶着仨崽子也一同跟了過來。他兒女繞膝,日子暖乎,久而久之就得意忘形,争着把麻煩往自家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