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就收個徒兒怎麽了?!
楊将軍蔫了吧唧的回了蔚州大營,愁眉苦臉地想轍,起初他想單刀直入,直接找到“事兒爹”,開門見山和他說:“我就想要這猛将種子來栽培,可他不願,他就要跟着你!我是沒轍了,要不你來,你給他斷了念想,說不定他就願意來我這兒了呢?”。後邊想想不對,萬一“事兒爹”聽了這話,動了把人要回去的心思,那該多倒黴呀!
他就想,要不還是等等看吧,看有沒有別的法子。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想出法子,他自己先受不了了。受不了什麽呢?受不了那倆尾巴讓人揪心的“懂事”。
大的把擔水劈柴的活計攬了,五更天起來,蹲在東偏門門口等着水車進後院,然後一擔擔往水缸裏挑,五口大缸挑滿了,他就到後院劈柴,劈得堆成一座小山才罷手。小的黏緊她哥,也五更天起來,睡眼惺忪地跟進跟出,扯着她哥的衣衫下擺,一壁走一壁瞌睡,幾次險些絆倒,然而還是架住了,半拖半拉地接着跟。
楊将軍得了他婆娘的信,某天也起了個大早,溜到東偏門去看究竟,看過後他就揪心了。揪心了他就只能加緊想轍,然後他想了這麽一個轍兒——找一天,他和事兒爹都休沐的一天,請事兒爹過府一敘,吃吃喝喝間舉薦那半大小子,好事兒做到底罷!沒法子,人家不搭理他,只能割愛,把猛将種子割給事兒爹,讓他去栽培!
這天就是後天,楊将軍先和自家婆娘說了,讓她辦一席酒,他要請護衛将軍,要請蔚州知州,要請西南總監軍,這麽些大官,菜不能太賴,也不能太鋪張,中等就好。他婆娘聽了他那酸不唧唧的腔調,當場“呲”他:“喲!舍得你那猛将種子啦!”。楊将軍愁雲慘霧地回身望一眼自家婆娘,哼哼:“我也是沒法子麽……我又沒人家那四處招惹的本事……”。
當真可憐見的!
他婆娘可憐他,也不呲噠他了,轉身到廚房吩咐下人整治酒菜去了。
傍晚時分,要請的客都到了,楊将軍是主,舉杯,說了幾句淡話,然後讓大家随意吃喝,別客氣。
吃到半飽,這大哥開腔了,“我說……我這兒想舉薦一人……”
剩下那三位一聽,都是一凜——怎麽?又來一個保媒拉纖的?!
二世祖看楊将軍的目光是這樣的:像我這麽靠譜的師兄都弄不成,你是哪門哪號人物?也敢來舉薦?!
張知州看楊将軍的目光是這樣的:你就別添亂了!
事兒爹看楊将軍的目光是這樣的:二十四五未婚娶當真這麽不容于人世麽?
楊将軍在六只眼睛底下艱難地倒着嘴,硬着頭皮接着說:“我本來想收這人做徒兒的,奈何人家不願意,所以麽,我想把這人舉薦給你……”,他擺過頭來直直盯着何敬真,“要不你收了他吧,這孩子人老實,手腳勤快,渾身有勁,雖然嘴巴笨了點兒,但你看他那樣貌——天庭飽滿,山根挺直,雙耳長厚,目光有神!收做徒兒,日後不愁沒有人孝敬酒肉,收做義子,日後不愁沒有人光大門戶……”,楊将軍剛開始只是想發揮發揮,說得感人一些,争取催人淚下,但耍嘴皮子的事兒,一發揮就容易過頭,他還想大段大段地“無窮盡”下去,他婆娘站到了廳堂外邊的一扇窗格那兒,趁人不注意,沖他揮了揮拳頭,然後他就自發裁剪了,“咳……總而言之,這人是塊難得的好料子,不入軍伍可惜了,你收了他,就等于為國朝出力,為社稷添磚,啊?怎麽樣?”,楊将軍還是直直盯着何敬真,等回話。讓他沒想到的是,人家沒回話,人家就是在那兒靜坐,剩下那倆也一同靜坐。坐到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地步了,楊将軍又沒忍住,直直殺将出去,直戳人家傷處:“我說你在怕什麽?怕他将來成了第二個‘陳大牛’?怕将來沙場沖殺,不定幾時又為了替你擋刀擋箭,把性命都丢了,然後你就欠他一條命,你就欠他們家人一個說法,你思量自己永遠還不了一條命、也永遠給不出一個說法,所以你不想要一個過分親近的?一旦見有誰想和你親近,你就烏龜王八似的縮回殼子裏躲着了!這半大小子一路追随你,你硬是不容留他,甚至不願讓他入你那頭的軍伍,不就是為了躲開今後可能欠下的心債麽?!”
常人說話,講究點到為止,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忠言都不那麽好聽,關系不是特別鐵的,甚至提都不願意提,因為提了別人不一定願意聽,碰上小心眼的甚至還記恨一輩子,何苦來着?
楊将軍這樣剝皮剔骨的直言,簡直不堪入耳。太直接了,一丁點餘地都不留,直切痛處,異常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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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三人一時無話。都有些懵。還是張知州轉得快,他伸出左腳,輕輕踢了踢楊将軍的右腳,讓他少說兩句,樹怕剝皮,人怕傷心,還是別這麽傷人的心吧!
哪知楊将軍是屬牛的,牛脾氣發作起來一時半時收不住,挨了張知州一腳他還不樂意,調轉炮口朝向張知州:“我說你踢我幹啥?!我知道我說的不好聽,可忠言逆耳,不是我這樣的還真不敢說他!”。
“……”張知州讓他說得無語問蒼天,只能自己閉嘴完了。
楊将軍繼續他的逆耳忠言,他又把頭擺回了何敬真這邊,目不斜視,心無旁骛,一心一意說他的,他家婆娘在窗格子那兒揮了多少次拳頭他都看不見,還在叨咕叨、叨咕叨。
“透你娘的!你瞎啦!狗東西!看老娘一會兒怎麽收拾你!”他婆娘恨恨地嘀咕,嘀咕完了又忙着給牆根底下縮着的半大小子賠笑臉,“元烈,咱不急哈,老小子就這德性,他也就是白乎白乎,一會兒他就入正題了……”。
元烈是那半大小子的正名,然而人不如其名,該烈的沒烈起來,棄犬似的縮在了牆根下,聽裏邊一字一句地毀掉他骧随左右的念想,耷拉着腦袋默默傷心。
“你怕是吧?好,我告訴你,我認了他那妹子做幹女兒,将來他要真為你死了,沒啥可說的,我一總包攬下來,他妹子要是還未成人我給她拉扯成人,還未婚嫁我給她說合人家,陪送嫁妝,親自送親,誰敢欺負她,老子連夜殺過去揍他個狗不理的!”楊将軍大包大攬,一口一個死,一口一個拉扯,一口一個殺,聽得在場幾位滿身跑雞皮,聽得外場兩位各有別腸——半大小子凄凄慘慘地順牆根溜了。他婆娘急了,随地拾起一粒小石子“揉”的一下擲過去,将門虎女,準頭和勁道都很夠力,那石頭直取楊将軍後背心,結結實實給了他那麽一下子。
楊将軍這才想起來自家婆娘還在外邊聽壁角呢,他頓住了嘴,微微側了側頭,看見自家婆娘手上擎着一只繡花鞋,正預備往裏邊甩,登時膽裂,他急速在嘴上比劃:可不敢扔啊!外人面前好歹給我留點兒臉!他婆娘也用嘴比劃:你還曉得要臉吶!我還以為你那臉皮都摔臭水溝裏了呢!
這出雙人啞劇演了一會兒,在座幾位都瞧出蹊跷來了,再想想楊将軍懼內的傳言,仨人都不自覺的想笑。要笑不笑的,就顯得意味深長了。楊将軍到底沒憋住,起身拱拱手道:“家中有事,去去便來。”
倒黴的楊将軍一出門就被揪住了耳朵,怕被人笑話,硬是頂住了不敢吱聲。進了內院,他婆娘開始清算他了,“楊鎮,我今兒才知道你不簡單哈!有你這麽說話的麽?!你這是薦人去了還是拆臺去了?!”
“……我這不是着急麽?有些事兒,它就像一道坎,不跨過去始終在那兒堵着,堵老半天也不動彈,這叫‘釜底抽薪’……”
“透你娘的‘釜底抽薪’!早知道你沒那麽好心,哦,到手的猛将種子一轉手讓出去,還幫着搭橋牽線,大方的你!”
“……我幾時不好心過,事兒就這事兒,我就事論事有什麽不對?”
“透你娘的‘就是論事’!你這麽一說,誰還敢要那小子?!是我我也不要!什麽認人家妹子做幹女兒啦,什麽幫拉扯、幫說合啦,什麽幫着揍未來的幹姑爺啦——是人說的話麽?!”
“……我就是直了點兒,沒壞心……”婆娘這麽一說,楊将軍把前言後語連起來想一想……似乎……是有點兒過了哈……
“我真沒壞心,要不我回去挽回一下子?”
楊将軍這會子想起來要挽回了,他婆娘瞪他一眼,說:“挽不回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然後楊将軍就這麽挽回去了。他掀起了半天高的狂浪頭,這時想要強壓下去,可能麽?
“不瞞你說,我就是想把這人納入麾下,好好栽培,奈何人家認準了你,非你不可,不然你直接和他說,讓他死了這條心,乖乖和我走得了!”
聽聽楊将軍那遣詞造句的“硬功夫”,什麽叫“認準了你,非你不可”?什麽叫“死了這條心乖乖和我走得了”?
他是汴州靈水人,他婆娘是汴州武山人,兩邊相隔不過幾十裏,養出來的人口咋就這麽的天差地別呢?!一個說話該溫和溫和,該體貼體貼,該一針見血就一陣見血。另一個呢,該溫和的時候不溫和,該體貼的時候不體貼,不該一針見血的時候他偏要一針見血,血呼哧拉的一番話,糊了人家一臉血,他偏還無辜得很!
他婆娘聽到末尾那“乖乖和我走得了”,簡直恨不能跳進去揪他耳朵、掰他臉!
不能進去是吧?那就上石子!
楊将軍連吃幾發石子炮彈,身上作痛,本不想理會,奈何向來積弱,軟皮邋遢的,夫綱一時半會兒振作不起來,這不,又是“家中有事,去去便回”。回到後院,夫妻倆又是一通撕扯,當然,都是婆娘在撕扯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