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散發着夏天的淺海般的光澤。他穿着一件綴滿了水晶的銀色連衣裙,整個人光彩奪目,像是好萊塢的大明星。

他合着節拍,用一種雌雄莫辯的聲音,富有技巧的唱了起來,「拿開你的手,淘氣的男孩……拿開你的手,淘氣的男孩……」蘇珊邊唱,邊從舞臺走下來,走到觀衆中間。聚光燈跟随着他。他擺動腰肢的動作是那麽自然柔媚,帶着一種大大方方的引誘。在他經過時,人們紛紛伸出手,熱情的撫摸他,卻被他一一拍開。

「昨夜在那月色下,我看見了你,我看見了你,與新交的女友在公園裏……」

他突兀的拐了個彎,引得帽子上的羽毛陣陣顫動。或許他看見我了吧,因為他快速的向我這邊抛了個媚眼。

蘇珊繼續邁着舞步,從容的行進。他在一張桌子旁稍作停留,以手支頤,含情脈脈的扇動眼睑,對着桌邊的幸運兒唱了幾句歌詞。這時,節奏突然加快了,他直起身體,像只蝴蝶,輕盈的分開人群回到舞臺上。歌聲與音樂同時戛然而止。

掌聲經久不息。他舉起雙臂,深深的鞠了個躬。接着,他解開裙子,脫去僞裝,一副男人的體格堂而皇之的暴露在聚光燈下,平坦的胸部,兩腿間垂軟的性器,全都一覽無遺。我驚訝得差點跌下椅子。但在我周圍,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更加帶勁的鼓掌,夾雜着口哨聲,幾乎形成了一股浪潮,要把屋頂掀翻。

蘇珊走到我身邊,「跟我來。」

12

在化妝間裏,蘇珊告訴我,這是一間變裝皇後酒吧,他經常在這裏表演。似乎,這種演出很受歡迎。不過,因為現在這兒被征用為傷員休養所,所有的表演都是免費的。

「那你怎麽過生活呢?」我問。

「我白天上班。」

他非常注意保護自己的隐私,我始終不知道他在哪裏工作。這跟他過去遭受的麻煩有很大關系。他曾經因為雞奸罪被逮捕,在牢裏做了一段日子苦工。但諷刺的是,他也因此免除了兵役。

「你真的是雞奸犯嗎?」讨論這個話題讓我感到緊張,我還不知道,我和威廉所做的事情是要坐牢的,看來我觸犯的法律還不少。

蘇珊停頓了片刻,「我更傾向于同性戀這個詞。」

後來,當我空閑時,我常來這兒給護士幫忙。照顧那些受傷的士兵讓我感到自己多少是個有用的人。但也是在那兒,我隔着遠遠的窺見了戰争的殘酷。我看到了許多嚴重殘疾的士兵。我自以為不害怕血腥場面,但給他們換繃帶時我的手抖得像篩子。我聽到他們講述轟炸、瓦斯襲擊,還有防不勝防的冷槍。我感到奇怪。威廉在信裏怎麽從不提這些事情呢?難道他所在的那一條戰線格外平靜嗎?

我回去把他的來信讀了又讀。他總是寫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法國農婦送了他們一籃子雞蛋啊,在河裏洗了個澡終于擺脫煩人的虱子了啊……似乎他只是去異國遠游了。我終于意識到,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我。我很确定他遭遇的轟炸與毒氣彈不比我在休養所裏遇見的士兵們要少,他也要冒着生命危險穿越敵人的沖鋒槍,一不小心就會被挂在鐵絲網上。只是,他并不想讓我知道,他并不想讓我為他擔心。

這種領悟讓我痛徹心扉。

當壓力實在太大,我會在晚上光顧療養所。不是每天都有表演,但能夠喝點酒,聊聊天也是好的。我認識了其他的變裝皇後,有的人并非同性戀,只是喜歡打扮成女孩,也有的想要變成真正的女孩,身心都是。雖然我不太能理解,但和他們在一起,我感到放松。

蘇珊是最受歡迎的表演者。我猜這是因為,他有自己的特色,每次表演之後,他都會脫去裙子,展露出自己的男性軀體,這種對比會讓觀衆感到強烈的震撼。或許這是一種噱頭,或許他是想讓觀衆們愛上真正的他吧。

熟悉起來之後,蘇珊勸說我也加入表演。我婉言謝絕了。我既不會跳舞,歌也唱得不好,站在舞臺上肯定像節木頭。不過我倒是給他出了個點子。我建議他嘗試将自己一半化妝成女孩,另一半保留男性的裝束,用側影來表演。蘇珊對這種新形式很感興趣,馬上就投入排練。

演出當晚,我為他彈琴伴奏。他唱了一首新歌,《待到重逢時》。為了配合演出,舞臺做了簡單的布置,一邊是戰地,一邊是恬美的家鄉,聚光燈打在空中,是照着遙遙相隔的兩地的明月。

蘇珊在男音和女音之間切換,跟随舒緩的旋律,纏綿悱恻的吟唱。

「婚禮的鐘聲将會歡快鳴響,每一滴眼淚将會成為過去,因此期盼吧,祈禱吧,同我一起,待到重逢時……」

歌詞勾起了我的傷感。聚光燈投在牆壁上的光斑那麽皎潔,就像我和威廉第一次擁抱彼此的那天晚上。我望着它,思緒跟随提琴缥缈的聲音,在回憶裏起伏旋轉,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待我回過神來,蘇珊的演唱已經結束了,他轉過身,正面觀衆,用雙臂擁抱自己,就像是一對合為一體的愛人。

好一會兒,底下鴉雀無聲。難道演出失敗了嗎?我掃視觀衆。大家都是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一聲喝彩爆發出來,接着,掌聲如雷,經久不息。原來,觀衆們也和我一樣,沉浸在了自己的憂思之中。

新年過後,春回大地,露西的預産期臨近了,但戰争的進展卻不容樂觀,我在擔驚受怕中迎來了女兒的降生。

露西是在深夜裏發作的,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淩晨,流的汗浸濕了整張床。我只是守在她身邊鼓勵她都感到精疲力盡。

「想看看寶寶嗎?」

經過一段時間休息,露西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她将眼皮撐開一條縫,啞着嗓子說,「當然。快讓我看看這個害人精,我猜她有三個腦袋,八條腿。」

我真佩服她,還有力氣開玩笑,「那你大概要失望了。」我從媽媽手裏接過嬰兒。剛洗了個澡,小家夥全身粉嫩嫩的,裹在襁褓裏,安靜的睡着了,可愛得像個小天使。

露西瞄了一眼,說,「跟你一模一樣,我的小姐。」

這下帕克家有一位真正的千金了。

女兒出生後,我告訴媽媽,我要上戰場。媽媽肯定以為我發燒了,又重複了一遍預言的故事。

「那是迷信,」我說,「我會回來的,帶着威廉一起。」

家裏始終沒同意,但我還是走了。這不是因為我受夠了穿裙子。通過蘇珊,我認識了好些變裝皇後。現在男扮女裝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了。不管是連衣裙,還是西服,都只是衣服,人們有按照自己的意願打扮自己的權利。我也不是為了國王、個人榮譽或是社會輿論去打仗,甚至并不是為了和威廉共進退,戰場可不是什麽談情說愛的地方,我只想貢獻自己的力量,讓這一切盡快結束。

新兵訓練營的生活艱苦而單調。我最不習慣的是睡通鋪,半夜裏總是被磨牙和夢話吵醒。我的心裏有些忐忑,在信中我沒有告訴威廉我參軍了。我想起來曾經答應過他,要安安全全的,但是後來我又想到,他說了直到孩子出世,所以我也不算毀約吧。

奔赴前線的日子到了。我向上級申請調到威廉所在的連隊,說我哥哥在那。申請得到了批準,我和一大幫新兵蛋子搭上輪船,跨越海峽,再轉火車,馳騁在陌生的大地上。

我激動得坐立不安。看習慣了我穿裙子,威廉會不會認不出我短平頭的樣子了?不,不太可能,我想。從小到大,我什麽樣子他沒見過,我化成灰了他也能認出來。不過他肯定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大變活人似的。

我為我們的重逢設想了一百種情景,結果一個也沒有實現。

盡管做好了充足的心裏準備,我在到達陣地時還是感到了震撼。大地坑坑窪窪、寸草不生,狹長的戰壕蛇一般的延展出去,四面八方不斷傳來炮火的轟響。

我的上尉看起來年紀比我還小。我找到他,沒來得及報家門,他二話不說把我拖進戰壕裏,原來是怕我成了狙擊手的靶子。那天晚些時候,他永遠都不用再為此擔心了。我吃了我的第一頓罐頭晚餐,上尉走出掩體,臉上浮動着一種奇怪的神情,像是喜悅,又像是随時要哭出來。他把我們召集到一起,「完了!結束了!」他語無倫次的說。

我們面面相觑。他突然摘掉帽子,摔在地上,「剛剛指揮部來電,德國鬼子投降了!這仗他媽的打完了!咱們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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