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篾匠道:“你是想去報仇麽?”我反問道:“難道不該?”

他道:“我不讓。”

我怒道:“你憑什麽阻攔?”他也不生氣,平靜道:“你爹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為他們養大你,不會讓你白白送命。”

我道:“你若真想報恩,就該助我報此大仇!”我滿心激憤,他無動于衷:“我辦不到,你也辦不到。”

我錯看了他。那日後我仔細瞧他,發覺他也并不像記憶中那般颀長挺拔,或許是我長高了的緣故。他穿着粗布衣裳,幹着枯燥活計,愈發顯得與那些鄙陋的村民一般無二。他不如我爹娘。

可他模樣畢竟生得那樣好,又有一技傍身。幾年下來,左近的村裏都有人前來說媒,甚至有姑娘家中不在意多我一個累贅。

篾匠始終未娶,我曾問過他為何不成親,他只是道:“現在這般挺好,多一個人嫌煩。”

我道:“夫妻哪有煩的。”我絞盡腦汁回憶道,“她可以與你舉案齊眉,陪你說話,為你添衣……”他道:“這些事不都有你在做麽。”

我又回憶半晌道:“她還可以和你同床共枕。”

他道:“那也有你。”

我駁不倒他,卻又總覺得不對勁。我越來越大,也聽那些大孩子含糊提過,男女同床是要抱在一起的,還要親嘴兒,幹些髒事。我想不出個究竟,卻鬼使神差夢見他與面目模糊的女人摟在一起,不知所謂地拿嘴互相啃咬着。就這般懵懵懂懂,渾渾噩噩,尿濕了一灘。

那日清晨我偷偷溜下床,篾匠沒說什麽。幾日後他便搭出一張新床,我們從此分房而睡。

【四】

我個頭竄高得很快,到十三四歲時已經過了他的肩頭。這些年我行事老實,他當我放下了複仇的心思,見到我反複練着記憶中僅存的粗淺功法時也只當強身健體,偶爾還會點我一招半式。我只覺得那幾招出奇地妙,卻又說不出妙在哪裏。問他何從知曉,他只說是我爹娘當初傳授的。

村子十裏外有一小城,我每月跟着篾匠去趕集市,提着幾個竹筐菜籮賣了,再買些食材用具。那一日我正扯着嗓子吆喝,猛然看見人群中閃過了兩件似曾相識的绛衣。

我一股滾燙的血氣直頂上腦際,頂得眼前一片猩紅。我控制不住手腳,抄起腰間的蔑刀就一頭紮進人群狂奔而去,追到那兩人身後,對着其中一人當頭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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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卻突然一轉身避過了我的刀刃,同時一劍出鞘向我刺來。我陣腳大亂踉跄後退,他的同伴已然一掌襲來,恰恰封住了我的退路。我乍逢強敵,早将章法丢到了九霄雲外,全憑着一腔恨意,迎着劍鋒沖上去,腹中一涼,手中刀刃卻蠻橫地砍下他握劍的半條血臂,斷骨連皮地挂落下來。

那兩人似也被我的狂态震懾,斷臂的驟然後撤,另一人卻掌風如刀,剎那間拍向我天靈蓋。

身後忽然有人一腳踹向我膝彎,我猝不及防,下盤不穩,登時跪倒下去,堪堪避過前頭那一掌。

我倒下時,眼前掠過了篾匠的衣角。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從身後救我。

電光火石之間,他順手拔出刺入我腹中的長劍,手腕一翻,那出掌之人一招使老來不及收回,竟生生朝劍尖上拍去,登時慘嚎一聲血流如注。我躺在地上痛得幾欲暈厥,恍惚間看見篾匠持劍而立,并不出招,森寒的眼神卻如地獄閻羅。

那兩人就此敗走,篾匠這才拖起我甩到背上,去尋醫館敷藥包紮。而後又不敢久留,背着我往家趕去。

那十裏地,他走到後來已是氣喘籲籲、搖搖欲墜。我痛得神智不清,好半天才恍然驚覺,他身上竟是不存絲毫內力的。

我啞聲問他:“你……你沒事吧?”他閉口不答,撐着一口氣将我帶回家放到床上,猛然間一掌掴得我眼冒金星。

他冷聲道:“我救下的命,誰給你的膽子随意丢掉?”

我吐出一口血沫道:“那些人殺了我爹娘……”他道:“所以如何?你再去與他們同歸于盡?”我道:“那有什麽打緊?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們如此,我也如此!你那麽能打,為何不教教我,讓我多帶走幾個惡人?”

篾匠冷笑道:“你還真是天生的江湖人。”

我傷得很重,到後半夜發起了高熱。我渾身如墜冰窟,迷糊中有人抱我起身,往喉中灌下苦澀的藥汁。我嘴中說着胡話,一會兒喊打喊殺,一會兒央着他借我多躲一刻,怕我爹找來揪我耳朵。我不停咕哝着求他:“你別丢下我,不要走——”

我不記得他是如何回答了。

【五】

待我傷勢恢複到能夠坐起身時,篾匠只要出門,就用布條綁了我的雙手雙腳,将我反鎖在屋中。

我有一個優點,從不在明面上反抗他。那些天裏,我安安靜靜地養傷,無事可做時就在腦中回想爹娘與篾匠教我的一招一式,又翻來覆去琢磨當日那兩個人使的招數,最後得出一個絕望的結論:我已年滿十四,錯過了習武的好年歲。即使從今日得遇良師奮起直追,此生也無望打敗他們。

我愈加不着急了。村裏的娃娃撕開窗戶紙朝裏張望時,我正被綁在床上哼着歌。娃娃嬉皮笑臉道:“聽說你偷人東西被關起來了?”他是當初我用竹條抽的那家夥生的兒子,腦子呆呆的不太好使,性格倒是頑劣,在地裏滾了一臉髒泥。

我也笑道:“真是瞎話,我明明在幹一件大事。”

娃娃奇道:“什麽大事?”我道:“我呀,在尋一把剪子。只有世上最快的剪子,才能弄斷我手上的這布條。可是到今天已經有幾百人來試過了,誰也剪不開。”

娃娃歪頭道:“我家倒是有一把剪子,可我爹娘不讓我碰。”我笑道:“你去偷偷拿來,從窗戶丢進來,我一試便知。”

半個時辰後,我帶了一點盤纏與一把匕首,翻窗出去離開了村子。

我一路跟人打聽八苦門的方向,夜裏就學乞兒尋個擋風的地方和衣而睡。磨穿了兩雙鞋,總算入了他們一個分部的地界。

我在城裏尋了處最熱鬧的茶館,混了個洗碗倒泔水的活計,同時豎起耳朵探聽八苦門的消息。他們在此地已長成一方霸主,便連父母官也要讓上三分,門中喽啰來茶館聽曲兒都敢作威作福。

一個人若是奔着送命去做一件事,多半總是能做成的。我擺出一副伶俐嘴臉,幹活也比誰都麻利勤快。待我被提去大堂當夥計時,距我離家已經整整一載。夢見篾匠不過六七回。

頭幾回他總在厲聲訓斥我,到後來他不言不語,只漠然瞧我幾眼,便背過身走遠了。我在夢中追他,追進一片混沌暗夜裏,怎麽也找不見他的影子。最後筋疲力竭地醒來,門外的梆子聲沉沉地敲落在街巷。

我一點也不怕死,我只是怕他,怕他還在等我回家。

【六】

這段時日我費盡心思摸清了八苦門的底細,所以那癞臉漢子被一群绛衣人前簇後擁地迎入廂房時,我一眼便認出他是個排得上號的頭目。

我轉去廚房端了菜,從袖中抖出一包耗子藥全數倒進湯裏,貼心地攪了攪,陪着笑臉擺到了他面前。

半柱香後,裏面終于一陣嘈雜,傳出了一聲瀕死的嘶吼,真叫人聽得暢快。便聞“喀拉”一聲巨響,廂房的木牆被人踹破一個大窟窿。大堂裏登時亂作一團。一群绛衣人按劍沖出廂房,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搜尋,最後落在了我臉上,霎時間紛紛沖來。

我拔腿就逃,卻哪裏來得及?那些人連聲呼喝,最當先二人的劍鋒已直追到我背後,寒氣迫人肌骨。我不得不回身招架,眼見雙劍削來,鬼使神差地矮身欺近他倆之間,并指在一人臂上輕飄飄一點,竟教他的劍鋒半途轉向,蕩向了自己的同伴。趁他們方寸一亂,我順手抄起那桌上的茶盞骨碟,邊後退邊朝追兵一氣兒亂砸。

堪堪退至門口,忽有一只手揪着後領提起我,帶着我一個縱躍,雙雙落在了馬背上。他雙腿一夾馬腹,帶着我朝城外沖去。

我在颠簸中驚喜地扭頭去看,卻沒看見記憶中的面容。身後之人揭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細眉長髯的臉,是個中年人。

他一路騎行到郊外,方才與我跳下馬,笑道:“少年郎,你那招着實厲害,不知師承何處啊?”

我一愣,仔細一回想,依稀記得那招是篾匠教我的。我警戒道:“無門無派,我自己想出來的。”不想他卻大為誇贊起來:“那你可是奇才啊,方才那招倒頗有多年前一位高人的神韻。”

我心中一動,問道:“什麽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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